赵钰铮转身回府,眼里的泪还是滚落下来。
    ***
    酉时四刻,百官与朝臣共同进入紫宸殿寻到位置落座。大景于其他方面注重简朴审美,唯独宴会极尽奢华,其中花是必不可少的装饰物,不仅于长桌、菜盘和花瓶里出现,还簪在百官及命妇的鬓边。
    若是相貌丑些的,鬓边簪花却有些贻笑大方,但百官会试之前,仪容仪表便是其中一项考核,能做到京官的位置,没有几个丑的。
    样貌端正加上仪态从容大方,鬓边簪花反而添了几分士大夫的风流雅趣。
    连赵白鱼鬓边也簪了朵娇艳的石榴花,坐得挺直,白净俊秀的模样却被衬出三分跌宕风流、七分出尘风姿,不过旁边还有一个混世魔王坐得歪歪斜斜,还是飒沓不羁的气质,头上也是一簇海棠花,却不端端正正地簪在鬓边,偏要张扬地插到发冠上,极其吸引他人的注意。
    殿内先上来品种繁多且精致的点心和开胃汤、瓜果,很快便已是觥筹交错起来。
    安排给赵白鱼和霍惊堂的位置离帝后主位颇近,一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赵伯雍和谢氏,二人正目光炽热地盯着赵白鱼,隔着人群,还必须与百官命妇周旋,根本寻不到空隙过来。
    赵白鱼只看了眼就移开目光,疑惑是不是他哪里得罪赵钰铮,或者又因昌平而怪罪他,可是想了想,他自归京后便被圈禁,也和昌平结仇,众所周知,实在想不出哪里惹来赵氏夫妇的厌憎,便抛开不想了。
    他只环顾着殿内,留意皇后、太子和巡逻的禁卫,当然霍惊堂看似放松实则始终处于备战状态的细微动作、表情也没被忽略。
    垂眸,赵白鱼抿了口果酒,唇角微微扬起,事情都按他设想地走了下去,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
    ***
    与此同时,两条直通皇宫内部的地道在不同位置同时被打开,空荡荡的废弃宫殿刹那充斥一百死士,御花园假山环绕深处逐一蹿出来,借假山绿植藏匿身形,熟知大内禁军巡逻班次,完美错开,逐渐逼近宴会中心的紫宸殿。
    皇宫禁卫交接班次时,忽然有人带着卢知院的调兵腰牌来到宫门口。
    来人一身玄铁盔甲,五官隐藏在头盔里,亮出手中属于枢密院的腰牌并东宫均令:天干物燥,城中曲院街一处染坊走水,火势迅猛,刮刮杂杂烧了一条街,还有向外延伸的趋势,军巡铺人手不够,救火不及,上差令我等从三衙调兵前去支援。
    今晚守宫门的人正是侍卫亲军司马军下辖龙奉军指挥的赵三郎,闻言询问:我等走了,宫门由谁来守?
    自有安排,你且听令行事便可。
    殿前司负责大内治安,有时也会调遣人手来守宫门,因此这安排倒不奇怪。
    赵三郎二话不说,领命前去救火。
    将宫门口换上卢知院那儿调来的兵,这人故技重施调走大内巡逻的殿前司。
    被遣至宫门口的赵长风只守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瞧见赵三郎满身狼狈,无故夜间纵马狂奔,就快冲进御道内,顿时脸色大变,快步上前,骤然拔刀,斩断马脚,霎时嘶鸣震天,赵三郎险险被拦于御道之前。
    赵三郎就地一滚,顾不得身上疼痛便大声喊道:调兵有问题!
    心里始终存疑的赵长风当即反应过来,拉起赵三郎便朝皇宫大殿疾冲:三郎,你速去三衙报与都指挥使,立即派兵过来!其余人等,随我入内抓叛党!
    ***
    紫宸殿外禁卫被清空,除了殿内灯火通明,推杯换盏,红飞翠舞,宴乐阵阵,周遭俱是冷寂漆黑,仿佛黑暗中匍匐着一只巨兽,正冷眼看接下来的血流成河。
    殿内宴至酣时,宫乐靡靡,元狩帝在上首举起第七盏酒,接着是宰臣响应,然后百官响应,宴乐更替而殿内杂剧换成独舞,吸引群臣注意。
    经霍惊堂科普,赵白鱼才知道这是宫宴礼仪,名为九盏制,由帝王始、到百官终,则换宴乐歌舞。
    第八盏酒举起时,偏殿表演百戏,对大夏来使而言颇为新奇,他们群起而动,涌去偏殿观看,也带走一小部分命妇和朝官。
    至于太后早在第三盏酒举起时就因身体不适,早早退场。
    眼下殿内清空不少人,冷寂些许。
    赵白鱼回头看向殿内角落里的香漏,可燃烧一昼夜的百刻香此时快燃烧到二分之一,听太监说是正午时分点的,现下该是亥时四刻,也就是深夜十点。
    愣怔间,手被霍惊堂握住,抬眼看去,霍惊堂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不忘摩擦他的手说:大夏天怎么这么冷?
    赵白鱼无奈:是你血气旺,手太热了。
    正于此时,元狩帝举起第八杯酒,说了些海清河晏、君臣相和的话,皇后在旁边笑着,把玩手里的酒杯,配合举杯的动作略显懒散,太子妃盯着面前的瓜果盘观看,而太子则看向香漏
    这已经是他第六次看香漏了。
    他在计算时间。
    是亥时吗?
    赵白鱼低语一句,跟着百官群臣举酒杯过头顶,仿佛慢动作播放,清晰可见地看到太子将举过头顶的酒杯猛地摔向地面。
    啪
    摔杯为号,响声清脆,恰在第八盏酒,鼓乐更换而殿内寂静之时,声音响彻大殿,引起众人注目。
    元狩帝意味深长:碎碎平安。来人,为太子换个新酒杯。
    太子站起,孤不想换酒杯,但想换个位置坐。
    元狩帝:想坐哪儿?
    太子走出:想坐父皇的位置,儿臣请父皇让贤。
    话音一落便听到杯盘砸碎的脆响,发出尖叫的婢女太监都被一刀割喉,惨叫戛然而止,殿内霎时涌入上百死士,殿外也被死士包围,连偏殿也被控制住,没发出丁点声响。
    殿内留下来的命妇和朝臣有些见识,看到尸体虽然脸色惨白,倒也没尖叫。
    元狩帝拊掌而笑:朕的储君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坐上这把椅子,连个一两年都等不得?愚蠢!名正言顺的路不走,没半点耐性,非要选谋朝篡位这条大逆不道的路,即便你明日登基也坐不稳皇位。天底下的人都会骂你得位不正,不孝不悌!
    乾儿登基分明是陛下主动退位让贤,既占嫡长,又是正统,何来得位不正?皇后慢悠悠地开口。
    元狩帝看着她,目光颇为新奇,似乎没料到他才能平庸的皇后竟敢撺掇东宫篡位。
    朕小瞧了梓潼。
    皇后扯了扯唇角,抬眼看去:只是小瞧吗?陛下眼里何曾有过臣妾?您娶我,却不打算与我合葬,文德殿的牌匾后面始终放着一份改立崔襄如为皇后的圣旨?崔相如,崔氏四郎,少年将军,英年早逝,他死之后便又来一个巾帼女将崔清茹,如今又准备凭空捏造一个崔襄如的身份,你当我不知道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她看向赵白鱼和霍惊堂所在的位置,满脸嘲弄:偷龙转凤,李代桃僵,怎么您也想玩这一出?
    离得近、听得分明的赵伯雍和谢氏不禁心里一痛,看向赵白鱼,发现他面无表情,一边觉得没刺伤赵白鱼是好事,一边又忍不住神伤他的无动于衷。
    百年之后,与你合葬的皇后、与你同立史书的皇后,不是我!不是便不是,总归我活着,她死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那野种接近皇宫,堂而皇之地溺爱!你还想把我儿的皇位给他?我司马玉盈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百家求的姑娘,不比那崔清茹差哪里,为何竟要受你如此侮辱作贱?
    皇后悲愤恼恨的控诉落在元狩帝眼里,只觉得荒谬好笑,并无丝毫动容。
    你不想被侮辱作贱,当初何必嫁给朕?司马氏待价而沽,而朕恰能得登大宝,彼此利益相同,一拍即合,你身为司马氏千娇万宠的嫡长女会不知道两家联姻是为了什么?
    皇后:君是君、夫是夫、父是父,您做君王自然能铁石心肠,不觉有错,可您决然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看着吧,您从没放在心上的人将在今晚改天换日,而您最信重的人今晚之后锒铛入狱!
    她温声细语地说:陛下放心,臣妾不会杀小郡王。抬眼看向霍惊堂,见对方还是做得歪歪斜斜,甚至一只脚踩在塌上,脸上还是那副看不起任何人的嘲弄的表情,便火气不打一处来。臣妾要他吃下死不掉的蛊毒,褫夺爵位封号,圈禁在京都府里,要他成为人人都能踩一脚的贱种!
    元狩帝的脸色已经冷下来,他环顾殿内,开口询问:诸卿可怕?可愿追随此等无道之君?若是愿意,现下便是表忠心的时候了。
    殿内朝臣跪了一大片,异口同声:臣等誓死不从夏桀商纣之君!
    太子面目狰狞地踹倒距离最近一个大臣:放肆!别以为孤不敢杀你们!凭你们敢骂孤是暴君,孤现在就能让你们血溅三尺!
    报国忠君之心,死而后已。
    却是陈师道满眼地蔑视,刺激得太子双眼通红:孤忍你这个老不死很久了!次次在朝堂上和孤作对,孤说什么,你就反对什么,要不是看在你三朝元老的份上,早让你人头落地!
    他在殿内提着剑走来走去,暴躁不已地发泄:为什么?孤哪里做得不好?这些年来恪尽职守,敬贤礼士,不敢有丝毫放纵,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满意孤这个储君?孤不好,霍惊堂就好了吗?他名声暴.虐,前两年府里还抬出几十具尸体,性好男色,放浪不羁,不成体统他哪里比我好!为什么上至父皇下至公卿大臣,你们都要选他!我这么尊敬礼待你们,为什么拍着心口,红着眼哽咽质问:为什么不选孤这个储君?
    元狩帝闭上眼,不愿回他。
    陈师道开腔: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歇斯底里,难堪大任。
    赵白鱼:恩师不愧嘴炮王者。
    霍惊堂直起身,将赵白鱼拉到身后。
    高同知面无表情,户部副使直接翻白眼,杜工先摇头叹气,懒得搭理,卢知院更是满脸凝重地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其余朝臣也闭眼撇过脸,做出引颈就戮的姿态,唯独门下省侍中章说令笑笑走到太子身边拱手参拜。
    殿下登基,名正言顺,四海归心,谁敢不服?
    元狩帝掀起眼皮,扫了眼章说令,余威犹在,后者忍不住缩起肩膀,令人诧异的是追随太子的五皇子一脸震惊和失望,忍不住开口规劝他们别犯傻。
    母后,您已是一国之母,二哥也是一国储君,登基本就是迟早的事,为什么要做傻事?还说什么父皇信重霍惊堂,是父皇亲生子,我们的大皇兄?太荒唐到底是谁进谗言欺骗你们?二皇兄,趁现在没犯下大错,赶紧回头是岸!
    太子脸色阴沉:五弟,念在过往情分,我不动你,你也别再说些伤人心的话。扭头便剑指元狩帝:父皇,还请您即刻写下退位诏书,交出传国玉玺。
    元狩帝不动声色:你有本事,便直接改朝换代。
    太子被激怒,还想说什么时,殿外插1进来一道声音:何必多说废话?皇兄一刻钟不答应,便杀朝臣一人,脑袋就挂在大殿之内,杀到天明、杀到皇兄点头写下退位诏书为止
    众人望去,却见是死士簇拥着走出来的昌平,华服在身,光彩照人,笑容冶艳,看向赵白鱼:这招还是你教的。
    她接过刀,就近斩杀了一个官吏,鲜血喷涌而出,殿内众人面露怒色。
    赵白鱼上身前倾,下意识握紧座椅扶手,眼里霎时被一片血光遮掩,鼻间又是浓郁得散不开的血腥气。
    昌平提刀,刀尖对准元狩帝,一在上一在下,笑容轻佻美丽:皇兄,您栽我手里了。而后转动手腕,刀尖对准赵白鱼:你说你想杀我,现在看看谁是王谁是寇!当初你刀斩三百官,在天下人面前折辱我,今日我便要将那份屈辱十倍、百倍奉还!
    赵白鱼静静地看她,还坐在原位不动,本该是矮一截的,却让昌平觉得他在俯视,那样冷静从容仿佛立于不败之地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这个人从躯体到灵魂无不在蔑视她!
    昌平暴怒:低贱的东西,二十年前任我耍玩,二十年人生受我摆布,哪来的资格轻视我?
    闻言,谢氏惊怒得浑身颤抖,被赵伯雍死死按住。
    赵白鱼:连蝼蚁都有资格轻视你,我为何不能?
    昌平快步上前,伸手便要将赵白鱼从宴桌后扯出来,但横空一只手伸来,仅是用手背轻描淡写地敲击她的手腕,便有骨裂的剧痛袭来,逼出昌平一声短促的惨叫,狠辣目光投射向缓缓起身的霍惊堂。
    闹够了没?霍惊堂看昌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逼得昌平步步后退,而他走到桌前,挡住赵白鱼,一一扫过皇后、太子、昌平和百来个死士,忽地鼓掌:都给本王滚出来!
    霎时殿外传来兵戈甲胄跑动发出的声响,点起无数火把,亮如白昼,与此同时偏殿传来先后不一的惨叫和皮肉被割开的声响,不过刹那便有大量官兵自偏殿的方向涌进来,将紫宸殿包围得水泄不通。
    皇后、太子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三衙禁军早就被调走,镇守皇宫内外的禁军也都被遣走,哪来的禁军?他脑海里灵光一闪,猛地扭头看向卢知院和卢婉,父女俩面不改色,一个闭眼不看,一个低头不见,显然早已出卖了他。为什么?
    太子失魂落魄,再抬头去看元狩帝,发现元狩帝从头到尾连姿势都没变过,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从头到尾都被看在眼里,都在其算计中,可是为什么不提前阻止?
    大概是因为再没有比这更好废黜储君的理由了吧。
    太子惨笑,手里的剑哐当落地,再无斗志,束手就擒。
    霍惊堂挥手:杀无赦!留下两名暗卫保护赵白鱼便转身入殿池厮杀,局面扭转。
    殿内厮杀震天,一片混乱,命妇和朝臣迅速朝角落里奔跑,禁卫则掩护元狩帝退出紫宸殿。经过赵白鱼身边时,元狩帝看了眼赵白鱼,目光薄凉冰冷,而在此时,刺激过度的皇后捡起地上的刀剑便发疯似地冲向元狩帝。
    保护元狩帝的暗卫迅速踢飞皇后,但下一刻就被十来个死士自杀式袭击缠住手脚,迫得元狩帝不住后退,和赵白鱼一块儿退到了角落处。
    保护赵白鱼的两名暗卫心惊胆战,自然不能不顾元狩帝的安危,连忙贴着墙根朝门口跑去,结果一转头就被一把刀挡住去路,险些擦过眼睛,却也成功将暗卫和元狩帝、赵白鱼分开。
    当中便有一个断了胳膊的死士突破禁卫杀至元狩帝跟前,元狩帝年轻时也是战场厮杀过来的,拔1出佩剑还能抵挡十来招,可惜疏于武艺二十多年,而死士又是完全不要命的攻击,很快就体力不支。
    迎面一刀劈下来,白光闪过,元狩帝瞳孔紧缩,只听铿锵声响,却是赵白鱼捡起地上的刀快准狠地挡住死士当头劈下来的一刀。
    元狩帝反应极快便将刀送进死士腹部,就要拔1出时,突然被死士死死拽住手腕,动弹不得。
    赵白鱼举刀过头顶,狠狠斩落死士双手,满是豁口的刀应声断裂,随死士一块轰然倒地,露出死士身后满眼癫狂的昌平。
    昌平紧握手中刀冲刺过来,速度太快了,加上狭窄的角落堵住元狩帝退路,而他手里的剑在死士倒地时便顺势松手,还插在死士腹部,赵白鱼的刀也断了,此时俱是手无寸铁,无路可逃。
    便见锋利的刀尖瞬间到眼前,皮肉被刺穿的声音宛如裂帛,响彻于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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