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官兵当即认出他:洪六!
    地痞转身就跑,奈何早没力气,很快被官兵制伏。
    其他官兵好奇询问:他欠你钱?
    为首的官兵没好气地说:前段时间我被调去码头巡逻,遇到一群地痞流氓提着刀就想把我们都杀了。幸好小赵大人身边的高手及时出现,我才侥幸活下来。当时带头的地痞就是这洪六,仗着大人放他出去报信,脚底抹油从我眼皮底下跑了!现在叫我抓到,看我不活扒了他的皮!
    地痞闻言,心惊胆战地求饶:饶命,我、我愿意将功赎罪我举报!我举报东南六路发运使身边的得力下属刚才在破庙和亡命徒做人头生意!他们打算今晚杀人!
    官兵们面面相觑:当真?
    地痞连连点头:绝不敢作假!
    为首的官兵思索片刻,我会把这事奏禀赵大人,要是你敢撒谎,当心你的脑袋!
    待押走地痞,同僚小声劝说:咱们是山帅使手里的兵,眼下不过借给赵大人调用,你何必将这事说与赵大人,而不在山帅使跟前借此露脸?
    官兵:当初赵大人把身边的心腹派出去保护我们这些无名小卒,难道不值得还他一个救命之恩?
    同僚闻言便不多话了。
    ***
    丑时三刻,一顶软轿行于无人的道路上,天空无星无子,忽有数道黑色身影从软轿头顶掠过,眨眼消失无踪。
    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的太监转身到软轿旁说话,里头的人吩咐两句,太监将灯笼转手,奔着黑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奔去,不过片刻便消失。
    可见也是个高手。
    两炷香后,太监回来低语几句。
    当真?软轿里头的人倏地掀开帘子,赫然是昌平公主身边的女官。见太监点头,女官难掩诧异:田英卓真是胆大包天。
    赶紧回府,禀告殿下。
    ***
    丑时七刻,公主府。
    意外得知田英卓私下派人刺杀赵白鱼后,昌平公主盯着漏刻沉默许久,久到女官以为她会听从私心,放任田英卓杀了赵白鱼。
    纪兴邦不比赵白鱼,倒了一个纪兴邦,陛下只是不悦,死了一个赵白鱼,恐怕会是震怒,别忘了还有一个在西北打仗的临安郡王。
    人在前线保家卫国,家眷反倒枉死在膏腴之地,谁咽得下这口气?
    不管是给霍惊堂还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但凡赵白鱼出事,两江的官没一个逃得掉。
    昌平公主:陈罗乌拒你于门外,田英卓成事不足,前有孤的皇兄想收两江,后有身份不明的高人虎视眈眈前狼后虎啊。她敲了敲桌,冷笑说:我小瞧了赵白鱼,我小瞧了他!
    女官瞥了眼昌平公主冰冷中透出一点扭曲的神情,抿紧嘴唇不敢多话。
    没想到谢氏最小的孩子反而最像赵郎。昌平公主直勾勾望着夜色,唇角的笑越扩越大,隐约可见疯狂的快意。听说赵白鱼当初要科考,因着四郎的缘故,被迫放弃了?是谁的意思?
    昌平公主明知故问,女官配合她说道:是驸马的意思。
    昌平公主快意地笑了一阵,猛地一掌拍向桌面,掌心死死扣住桌角:赵白鱼来两江不到半年就几乎毁掉我苦心孤诣二十年的成果!三十艘船,两百多万两,还有一个发运使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培养出一个田英卓,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他推到发运使的位置!
    蓦地松懈力气,昌平喃喃:没了田英卓,两江漕运迟早是赣商独大。
    而这破败的困局是赵白鱼所致,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足够她不惜一切代价去报复,何况这人身份特殊,如何不憎恶?
    赣商之所以壮大,还在于私盐走运,他们也在赵白鱼手里栽了个大跟头,短时间内绝对没法恢复元气,和殿下您相比,不过是回到赵白鱼没来之前的势均力敌。
    女官见昌平公主掌心磨出血,赶紧跪下来一边包扎一边安慰。
    赵白鱼逼得赣商断私盐求生,如今依样画葫芦,也逼得我必须放弃田英卓。
    昌平扫了眼女官,暴怒憎恶的激烈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恢复冷静:赵白鱼身边有高手,不是霍惊堂留就是皇兄留给他的,田英卓找的江湖人不过是乌合之众,杀不了赵白鱼。
    女官:如果留活口,局面岂不是更难收拾?
    昌平神色平静:你那儿还有些狼毒?让李得寿送一瓶。
    狼毒俗名断肠草,送给谁不言而喻。
    ***
    夜凉如水,丑时已过。
    夜市关闭,处于闹市地段的漕司使官宅被死寂和漆黑的夜色笼罩,府里任一角落都熄灯,除了花厅。
    花厅亮着两盏昏黄的灯,门窗紧闭,赵白鱼端正地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失神地望着地面,旁边是打着哈欠的砚冰。
    困了就去睡。
    砚冰摇头:我还是陪着五郎吧。
    虽然不知道五郎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花厅里,一脸凝重的模样,但他自幼跟着五郎,总觉得今晚不寻常,所以还是陪着五郎比较好。
    赵白鱼:到卧榻上躺一会儿。
    砚冰还是摇头,坚持站在赵白鱼身旁。
    忽听外头窸窣一声,好似夜猫子踩过屋顶瓦片,砚冰原本不以为然,却听那声响越来越急促,逐渐迫近,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就条件反射挡在赵白鱼身前。
    什么东西?
    田英卓派来的杀手。
    砚冰倒吸口凉气,将赵白鱼牢牢护在身后:五郎你快跑,我掩护你不对,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挡不住人家一刀,五郎您说现在咱们把衣服互换一下,杀手会不会把我误认成您?
    赵白鱼把他拉扯到一旁说:你话本少看点,真以为杀手下手后不会检查身份吗?
    您怎么不跑?赵白鱼的淡定感染砚冰,他脑子很快转过弯来:您今晚不睡觉就是等杀手来?可是傍晚时,您分明遣散衙役和仆从哦,一定是小郡王派人保护您。
    临安郡王是高手,他的下属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对付非武将地方官派来的杀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魏伯也赶在天黑前回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不到屋顶的声音,反而是庭院传来阵阵刀剑劈砍和数声闷响,砚冰侧耳听了好一阵才放下心来,转身拍着心口说:田英卓胆子也太大了!在这当口杀您灭口,他是完全没把朝廷和陛下看在眼里不过五郎怎么猜到田英卓今晚会派杀人过来?
    赵白鱼简单说了地痞流氓洪六的事。
    砚冰噌一声站起,满脸肃杀:五郎,我们立刻带兵抄了田英卓的家!
    赵白鱼笑了声,没料到砚冰还有想杀人的时候。
    早让官兵包围田英卓的府邸,这边的杀手一解决,那边得到信号,立刻带兵冲进去。
    案子关键不在他,而在多出来的三十条船和货,田英卓为什么选择杀他?
    除非元狩帝下了令,而昌平在朝廷里有人,提前传回消息,那消息和他有关。
    赵白鱼不用费心思就能猜到不外乎令他彻查此案,田英卓才会狗急跳墙。
    花厅大门由外推开,血腥气扑鼻而来,魏伯踏进来:五郎,外头都清理干净,留了两个活口,消息也送出去了。
    庭院里没尸体但有大量血迹,想是提前处理过。
    赵白鱼:去见田英卓。
    ***
    一刻钟前。
    昌平公主身边身份最隐秘,身手最高强的太监李得寿奉命出现在田府乌黑色的屋檐上,借高大茂密的梧桐树遮掩身形,目光扫过隐藏在周围的上百官兵,只停顿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溜进田府,潜入田英卓的书房。
    田英卓正焦虑不安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叫下人进来:漕司使府上可有动静?
    连续五次都是没有动静,急得田英卓都怀疑是不是那群亡命徒拿了钱就跑没影,毕竟是该死之人,哪来的信誉可言?
    早知如此,我该请示殿下,从她那里借几个人来用。
    他知道昌平公主身边有死士,身手数一数二。
    怕是借不动。
    突如其来的沙哑嗓音像刀子刮过锅底,刺耳不已。
    谁?田英卓受惊,拿下墙上装饰的宝剑,拔1出后一边朝门口移动,一边警惕地瞪着屋里:是谁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出来!
    藏在黑暗处的佝偻身影走出,照亮那张苍老阴冷而熟悉的面孔。
    咣当。
    田英卓手中宝剑落地,身形踉跄,面露惊恐之色。
    李得寿,一个阴沉但伸手了得的老太监,和女官并列为昌平公主的心腹,二十年来帮昌平公主铲除不少挡路的两江官员。
    田英卓得昌平公主青眼的上位之机就是协助她扳倒某任上差,亲眼看着李得寿怎么弄死了那位上差,所以他知道李得寿出现就代表昌平公主准备灭口的意图。
    田英卓:我替殿下卖命十数年,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更不敢贪污我府库里存的那点钱,都是殿下点头我才敢拿没人比我田英卓更忠心。他脸颊和嘴唇都在颤抖,眼球剧缩,眼眶通红,手掌朝着心口微微颤抖:没了我,东南六路发运使只剩下一个水宏朗,他早被赣商收买了!没有我在发运使这个位置帮殿下安排官船出货,在四省三十八府的审计账簿里做手脚,两江漕运还能有殿下的位子吗?
    李得寿静静地看他,拿出一个黑色的瓷瓶:你清楚殿下的为人,老奴敬重你是读书人,也是感念你这些年对殿下的忠心,所以给你自裁的机会。
    田英卓表情狰狞,犹自挣扎:此事并非无可挽救,只要杀了赵白鱼,再逼陈罗乌不!干脆派人到潮州、福州两地直接逼漕运各司修改审计账簿,不从就杀了,杀一儆百!反正天高皇帝远,死几个小官小吏有谁会去查
    赵白鱼不能死。
    李得寿简短的一句话堵住田英卓的生路。
    田英卓颓然倒地。
    李得寿朝外边走去,田大人是聪明人,否则当年不会在无朋无党的情况下,还能机敏地攀上殿下,坐到这东南六路发运使的位子。说来这二十年的荣华富贵、权柄滔天,都是殿下给的,要不是殿下,你哪来的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大人最小的孩子才五岁吧?玉雪玲珑,可怜时运不济,要是大人活着,牵连殿下,怕是无人关照了。
    求生无门,祸及家人,田英卓失魂落魄,痴痴笑了半晌才回头问:李都监,殿下一定会关照卑下的妻儿吗?
    李得寿:祸不及家人,殿下向来心慈手软。
    田英卓拿起黑瓷瓶,拔开木塞一口饮尽,瞬间肠穿肚烂,于剧痛中惨死。
    与此同时,飞奔而来的暗卫将消息带到,官兵亮起火把,冲进田英卓偌大的宅邸里,将所有人全部抓出来,随手抓着个家仆就问:田英卓在哪?
    家仆断断续续:书、书房。
    话音一落就有人敲锣打鼓大喊:着火了着火了!书房着火了,老爷还在里面!
    踏进府里的赵白鱼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干脆小跑起来,远远瞧见书房里的火势刹那间迅猛不已,房门外则有田英卓的家眷捶胸顿足地喊老爷。
    赵白鱼:田英卓在里面?
    官兵:回大人,好像是。
    赵白鱼皱眉,眼尖瞧见暗卫从书房里背出田英卓,赶紧提过水桶泼在暗卫着火的腿部,确定他没事后再去看田英卓:七窍流血,气息尽断。
    魏伯:是服毒自尽?
    怕是有人逼他自尽。赵白鱼心情凝重,徐徐长叹:真狠啊。太狠了。
    他在京都府办案那几年遇到最穷凶极恶的匪首,其心性也没这么狠辣的。
    淮南官场也算见识众生百态,而今置身两江官场仍觉不寒而栗。
    田英卓跟随昌平多年,忠心耿耿,便是不看这份情面,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管着东南六路的漕运,两江无出其右的一大助力,竟然也能说杀就杀?
    这份壮士断腕的狠辣劲实在令人畏惧。
    回过神来,赵白鱼反应迅速地问:田府被官兵重重包围,怎么还有人能溜进来杀了田英卓?昌平身边有高手?
    魏伯:皇子王孙七1八岁时会配给一到两名暗卫,女子一般没有,不过昌平公主当年深受先帝宠爱,或许是破例。
    暗卫悄无声息来到赵白鱼身边低声说:昌平公主身边有一个得力太监李得寿,他擅长培养死士。
    死士和暗卫有所不同,前者通常是孤儿,为完成任务毫不惧死,后者是从宫中禁军挑选出来,正儿八经的职差,哪天转到明面也是个有品阶的武官。
    魏伯突觉异样,猛地扭头看向庭院里茂密的梧桐树,瞥见一道身影不禁大喝:谁?
    那道身影如鹞子般掠进黑夜里,魏伯和暗卫追了上去。
    ***
    魏伯和暗卫将那人追至七扭八拐的暗巷,正面交手时,发现对方招式阴毒而内力深厚,两人攻打他一个只勉强打个平手。
    骤然寒光一闪,魏伯下意识闪避,瞥见寒光落地骤然爆炸出大片刺眼的火光,条件反射地捂住眼睛,让那人有了逃跑的机会。
    但在对方逃跑之前,魏伯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脸,不由愣住。
    暗卫:是李得寿。
    魏伯一惊:你没认错?
    暗卫点头。
    魏伯心惊之余,既有疑惑,又有满腔愤恨,拳头用力得发出咔咔声,青筋暴突,双目圆睁宛如恶鬼。
    暗卫诧异:你认识他?
    害我亡命天涯的仇人。魏伯眼里漆黑一片,想起犹如行尸走肉的那几年,满心的悲愤凄苦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如果不是小小的五郎将伤重的他赎回去,悉心照料,哪还有如今的人样?
    恐怕早是一抔白骨了。
    ***
    漕司,田英卓的尸体就摆放在大堂中间,赵白鱼撑着脑袋假寐。
    天光乍亮之际,派去京都的暗卫带回元狩帝的口谕,但已经没用了。
    随田英卓的畏罪自尽,元凶已定,案子了结,连他书房一应账簿相关的书籍都被烧精光。
    千防万防,机关算尽,连田英卓的府邸都提前令官兵包围起来,居然还能冒出一个武功高强的太监!
    跟话本似的。
    赵白鱼总算明白为什么外放过的京官一提起地方官就满脸不堪回首,既能熟用官场规则,又有天高皇帝远养出来的胆子,手段又莽又狠,跟占山为王的匪首没两样。
    赵白鱼:你们知道李得寿,为什么之前没提醒我?
    我们只听说过他,对他训练死士的残忍手段印象深刻,但是从未见过,问遍宫里的老人也说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还以为是都指挥使唬我们的。暗卫低头:是我们疏忽,请大人责罚。
    赵白鱼倒不至于因此责罚他们,以后和昌平公主相关的事都必须告诉我,不管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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