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递来的肉饼,赵白鱼说:等我想钓的大鱼上钩了就行。
    啊?砚冰看向平静的河面:这河里有什么大鱼?
    河面忽地泛起层层涟漪,明显颤动,便听水门那头有吆喝声传来:开闸
    水门轰隆隆地打开,有载满货物的巨大漕船陆续进入京都,穿过与水门相对的拱桥,而无论是水门还是拱桥都无人拦下漕船收取商税。
    砚冰灵光一闪,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说:五郎,您说的大鱼就是指这些漕船?
    赵白鱼:总算出现了。
    砚冰疑惑:之前守过其他水门,都是些民船、渔船,可是数来也有十几艘官船过关,都缴纳商税和过关税,没感觉出问题,怎么今天西水门忽然进来这么多官船?
    赵白鱼:你再想想,之前的漕船和今日的漕船有何区别?
    砚冰闻言仔细盯着过往的漕船许久,恍然大悟:是货物!之前的漕船没怎么装载货物,今日的漕船满当当的货物!
    赵白鱼:课税是以货物的斤两和种类来计算,盐铁、丝绸、茶和木材税率最高,其余次之。前几天的官船是用来试探我的,熬了十几天终于忍不住了。毕竟一天不开张,丢的是大把大把雪花银,能忍十来天,实在是看得起我。
    砚冰掰着手指头算:朝廷规定漕船最小规格得是二百五十料,我瞧就这当下过水门的漕船得有二十艘,每艘起码五百料,如果都是非免税货物,仅看重量就是一笔不小的税。
    漕船即官船,料为大景重量单位,二百五十料约等于十七吨,而五百料约等于三十五吨,而商船课税分为关税和胜钱,其中关税按船只重量来计算收费。
    关税不是商税里的大头,一艘三十五吨的大漕船最多收四五两白银。真正的大头是胜钱,即以商船所载货物价值来计算,抽取百分之二的税率。
    假如一艘漕船运送价值一万两的货物,便要交二百两的胜钱。京都府一天来往上百条漕船,便能收到两万两税,一年至少七百多万两白银税。
    当然这是粗略估算,大半漕船运送粮食,在免征税行列里。
    不过每年估算也能征收到四五百万的白银税。
    然而朝廷每年总收入也不过二三千万两,去年京都府漕船课税仅三十万两。
    嘶砚冰倒吸口凉气,好多钱。商船就在眼前,咱们赶紧拿官防印信到前头拦下来!
    急什么。总得卸货?总得出京?还有码头和下个水门能逮他们。更何况这种事得长期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砚冰:就不管今日的商船了?
    怎么不管?一天数千上万两的税呢。
    通知公使过来?
    税务司漕运衙门里头超过一半人和户部勾结,现在去就是通风报信。赵白鱼收起鱼竿和鱼篓说道:走吧,去牙行雇人。
    ***
    漕运税务副使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码头跑回来的小吏便赶紧问:如何?
    小吏气喘吁吁:风平浪静,一切顺利!今日共有一百二十条漕船入京,其中五十条船运载免税的粮食等物,而剩余七十条漕船运载玉石、瓷器和盐茶等物,就今日的税收,按大景律课税税率的六成,少说也能入账七万两。
    漕运税务副使眼神锐利:知道你算账本事强,但是有些话该烂死肚子里就烂死下去。
    小吏哆嗦了一下,低头回:小的明白。他该用黑话来说的。
    如果赵白鱼在场,大约会惊讶他估算得太保守。
    他算法是每艘船运载货物约一万两,而实际这些南来北往的船只会运载玉石、盐、茶甚至是黄金等珍贵之物,一艘船总价少说也是五到十万两。
    当然并非每天的税收都这么高,这是因为漕运停了十几天的商船,全部累积到今天,确定无事才开漕运。
    一年中至少有三百天胜钱日入账不到一万,但总的,也有四百近五百万两白银入账。
    漕运税务副使:我之前从殿下那里回来,叫你盯着郡王府可有情况?
    小吏为难:小郡王到底是西北战无不胜的将军咱们的人离太近都被发现,被扭送到官府去了。不过!郡王府三条街开外的每个路口都有咱们的人死死盯着,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三条街开外还敢担保苍蝇飞不过去?
    漕运税务副使按着太阳穴艰难地说:算了。不靠谱,我这心里不太安定,突突地跳着。不成,我得做两手准备你赶紧将那些商船对应的货物总价和商人名字都给我,我去趟三司。
    小吏不解副使的焦急,只照做。
    ***
    七十艘商船分别在府内七个码头停靠卸货,一直忙碌到暮色降临,码头不远处的小摊和酒楼客栈都支起灯笼,于寒风中伴着食物的热气大声叫卖,倒是生意兴隆。
    船主不时大声呵斥:快搬快点!小心手脚!当心里头的货!那都是珍贵的宝物,损坏了一件两件,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码头纤夫吆喝着拉扯商船靠岸:嗨!嗨哟嗨!嗨!
    便在这时,有一帮人穿过小摊、酒楼,飞快包围码头,七1八个船主虽受到惊吓,但多年来平安无事,早已有恃无恐,拨开人群冲到前面怒斥:你们是什么人?
    都商税务使赵白鱼!
    执火把的人群散开,身着官袍的赵白鱼从中间走出,看着船主笑说:管漕运,收税的。
    话音一落,笑容一收,赵白鱼喝道:把人全给我带回去!
    船主未动,他们身后卸货的人便向前一步,满脸地不服气。
    赵白鱼眸色一沉:怎么?想当乱党,违抗执行公务的朝廷命官?
    船主拦下后面的人,纷纷向前:我们跟大人您走,但是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您眼下拦的是什么人的财路!
    赵白鱼温和一笑,像个只会拿笔而未见过血的书生:不劳您多虑。
    带走!
    ***
    相同的情况同时发生在其他六个码头,七十条船的货物被扣在码头,船主都被带回都商税务司,沉寂多年的后置房亮如白昼。
    另一头,围观目睹船被扣、人被抓的小吏连滚带爬扣开五皇子府的大门,将此事告知。
    彼时税务副使已将来意告知,闻言惊得站起:果真出事了?我就知道那新任的税务使不是吃素的,他一直隐忍不发,留待时机,就等今日抓个现行!
    随即,他看向五皇子:殿下,咱们赶紧出手,让户部给通关文凭,就说这批货已经在别处给了税。
    五皇子瞟他一眼:还用你说?本王料到赵白鱼一上任必会找事,果不其然。还好早做两手准备,来人
    五皇子门下参谋拿着一个盒子进来,五皇子示意税务副使把盒子拿走。
    税务副使:这是?
    五皇子闭眼,一副肉疼的表情,咬牙切齿:塌房税!就说那批货都交了塌房税!
    所谓塌房税即商人长途运货,到地方后不能及时脱手,又付不起长期租赁大型漕船的钱,不能长期存放于船舱里,容易造成较大损失,于是由官府出面,在码头附近修建仓库,可将仓库租赁给商人存放货物。
    商人可以选择在行船过程中交关税和胜钱,也可以选择将货物存放至仓库时,交足货物总价的百分之三税率,称为塌房税。
    如果交了塌房税则不必交胜钱,反之交了胜钱便只需支付少量租赁仓库的钱,因此塌房税本质也是通关文凭。
    税务副使闻言喜不自胜:殿下未雨绸缪,聪明赛诸葛!
    等等。五皇子可不会就这么算了,吩咐几句:今晚后写份折子参奏赵白鱼行事莽撞,还有玩忽职守,一连十数天没到岗位点卯。
    卑下明白!
    目送税务副使离开,五皇子掩饰不住肉痛的表情,七万两白银没法进账不说,还得倒赔十万两!
    赵白鱼啊赵白鱼,当真和他犯冲吗?
    才到新衙门十几天就叫他破财。
    人说破财消灾,怎么他破了财,没法消灾呢?
    作者有话要说:
    1、
    漕船官船。
    课税方式:关税+胜钱。
    关税:按照船只重量过关卡时收费,类似现在的高速站收费。
    胜钱:按照货物多少收税。
    课税方式是我自己的设定,因为我查了很多资料都不太详细。
    北宋商船课税叫胜钱,属于杂税,然后正税主要两种,叫过税和住税。住税就是对有店铺的商家收税,税率3%。过税就是对流通的货物收税,税率是货物总价的2%。
    我查商船税,没有特别详细的资料,就结合北宋的收税方式和明清的收税方式设置成:商船货物运输税关税+胜钱。
    关税收税不高,胜钱即货物总价的2%,占大头。
    这个设定可以稍微了解下,和两江的案子有关。
    2、
    另外就是这个时代的官衙、朝官设置其实都是按照我剧情所需而设置,真实历史是,有些朝官和衙门并不是同时有的,有些是南宋才设置的,有些虽然都在北宋但是是不同时期设置的。
    3、
    塌房税是明清才有的,北宋没有。
    北宋是商业税才刚起来的时代,初期不太完善,地方收税乱得一批,杂税也是乱七八糟的。
    第53章
    都税务司后置房。
    火把明亮, 四周围都是着短打衫的成年男子,中间则是被带回来的七十名船主。
    赵白鱼拿出他从京都府各个水门调来的账本, 翻开来看, 随口念出一个名字:五百料的漕船交了四两关口税、三两过桥税,运的是一批总价八万的南诏玉石,按律需交一千六百两胜钱还没交吧?
    那船主脸色难看,却不说话。
    他不说话没关系, 税交上来就成。
    赵白鱼:东南沉香、安南老山檀, 品质上佳广州港来的漕船?装了三艘五百料的漕船, 算来这税得是那批南诏玉石的两倍。
    抬眼望向眼前这批商人, 他们脸色阴沉,却无几分惊惧, 俨然是有恃无恐的姿态。
    赵白鱼忽地沉下脸色:砚冰!
    砚冰出列:大人有何吩咐?
    备好笔墨纸砚和算盘, 请诸位今日把税都结清。本官亲自监督诸位把税交了,什么时候把税交齐,什么时候走!
    砚冰立即叫人从里屋搬出书桌、笔墨纸砚和算盘,坐下来,随意点了个船主:您请过来把税结了吧。
    被点名的船主不动,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瞪着赵白鱼吭吭哧哧半天才说一句:我要见你们漕运衙门的税务副使。
    赵白鱼上前, 疾言厉色:堂堂五品朝廷命官比不得八品下差,不配喝令你交税不成?如今本官是奉旨办差, 依照国法亲自请你们交税,你们推三阻四,还得看人才肯交?你们因何而交税?是看陛下, 看朝廷和国法,还是看一个八品税务副使的脸面交税?!
    船主被质问得连连后退, 求救似地看向其他人,但赵白鱼挡在他面前。
    别看了,这里眼下是本官做主,就是陛下亲自到场也不能阻止本官依法办事!赵白鱼拨弄手腕上的佛珠,语气冰冷:早点把税交上来,早点离开,你们不希望货都烂在码头上吧。这耽搁一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四渠里,我都替你们肉疼。
    船主们双手垂在身侧,低头不语,颇有负隅顽抗、消极应对的意思。
    不见棺材不落泪!赵白鱼动怒:既如此,便耗着,看是本官先耐不住还是你们能眼睁睁看货物烂在码头那儿!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赵大人好威风啊!下差在中庭便被您刚正不阿的声势震慑,如若不知实情,还以为您是什么不畏权贵的再世贤臣!
    人群分开,一个身着文官袍的中年男子走出,身后则跟着眼熟的小吏和另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此时风闻税务司闹出的动静而起夜匆匆赶来的刘都监从后门钻进来,一见这场面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仍然强忍恐惧之色挪到赵白鱼身侧,压低声音说:大人,这位是五皇子府里的杨参谋,右后边那位就是咱们衙门里的税务副使。
    搬救兵来了?
    果真消息灵通。
    赵白鱼坦然自若:杨参谋来此,是奉五皇子命令、还是借户部的名头来插手我漕运衙门的事?
    杨参谋冷笑了声:赵大人小诸葛、小青天之名,卑下如雷贯耳,哪敢借什么名头以权压您?不过是五皇子风闻府里几个码头闹出大动静,怕影响京都民生,特遣卑下来看看罢了。
    环顾一圈,他问:敢问大人,这是做什么?
    赵白鱼有所防备,到底是有些摸不透对方来路:本官按律课税。
    原是为这事?我当是为了什么,值得赵大人带人围了码头,还将这些商人都圈到税务司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居然是为了这事儿?杨参谋啼笑皆非,装模作样地指着院里几十个商人说道:不是我说你们,人赵大人是为国家、为朝廷办事,按律依法课税不是寻常事?亏你们当了几十年的商人,经常跟课税官吏打交道,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还能被青天大老爷吓成这副德行!
    院里几十个商人面面相觑,虽然杨参谋是为他们而来,但这番话说得他们云里雾里,猜不出杨参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参谋:哎呀,你们忘了你们在户部这儿交了塌房税?租赁条子都盖了户部的章,就等你们落地发还,怎么被赵大人一吓就忘记这事儿了?
    塌房税是什么?
    赵白鱼满心不解,但没表现出来,冷静地看着一众商人从紧张、惶惑到如释重负,脸上挂满轻松的笑容,同杨参谋拱手说笑。
    刘都监在赵白鱼耳边解释何谓塌房税,赵白鱼心里一动,颇感惊奇,这种港口租赁货仓进而交税的方式倒有些像现代海运模式,没成想在商业萌芽的大景竟早就进化出该模式。
    大景重视商业,商品经济繁荣,开创出前朝未有的最大规模的商业税,因是前所未有之举,商税有正税杂税之分,其中杂税繁杂,甚至出现不同省份、州府有不同的杂税名目现象,而赵白鱼到底是新官上任,看漏一些交税名目倒不奇怪。
    漏了一个塌房税,反被抓住话柄,落了下乘,赵白鱼自然认输这一局。
    杨参谋踱步到赵白鱼跟前,笑着说道:赵大人当真是贤臣能吏,这刚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就急着办大案,您就不歇歇吗?淮南大案时,您出尽风头,全身而退,过去不到半年您又干出惹眼的事儿,不累得慌吗?
    赵白鱼:为百姓做事是我的崇高理想。
    杨参谋被噎到,说实话当官的见多满口为国为君为民,实则结交朋党、大肆敛财之人,的确第一次见到赵白鱼这种言行如一的人。
    但他不会敬佩,只会反感。
    赵大人,您太较真了。杨参谋不认为赵白鱼能在官场走多远,他带着居高临下的规劝语气说道:之前是杜度支担任您这官职,他熟悉三司,天下税收名目三千,条条在他心中,可他为何不敢对漕运衙门大刀阔斧地改革?您知道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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