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把想结交写在脸上了。
    杜工先和黎宴琦收拾奏报起身道:我等先将实情奏禀陛下。
    ***
    元狩帝的反应跟他们一样,不敢置信的同时怀疑赵白鱼弄虚作假,但有两份行有监察职权的官员的奏报作证,不由得他不相信。
    且杜工先和黎宴琦罕见地予以赵白鱼夸赞评语,道他能谋善断还不居功自傲,当得一声清廉能吏。
    元狩帝本就忧心淮南洪患,担心后续爆发时疫,越忧心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真发生的那一刻,心里头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下来,另一种紧张忧虑高高挂起,没想到这忧虑的旗帜刚悬在头顶便叫人轻轻摘下来。
    他将赵白鱼的奏报和两份监察奏报重复看了三遍,悬在心头多日的忧虑终于放下,取而代之是一丝惊奇、几分欣赏和欣慰,还有几缕别扭复杂的情绪夹杂其中。
    赵白鱼
    元狩帝默念赵白鱼的名字,说来还是头一次正眼看他这个自出生起便无人欢喜的外甥,料不到才能远超出他的判断和期待,的确有几分宰相城府。
    抚谕使慰安存问,采民利病,条奏罢行,应机权变,不管是治贪官还是防控时疫,都是赵白鱼分内之事,谈不上天大的功劳。元狩帝点评完,话锋一转:虽说在其位谋其职,能做好五六分本职已经是难得的良臣。
    无名指敲击奏报,元狩帝沉默半晌才说:赵白鱼没辜负朕的期望,能不能担得起良臣还看之后他在淮南的表现。
    此话一出,杜工先和黎宴琦彼此对望,都猜不出元狩帝的态度。
    他究竟是看好,还是不看好赵白鱼?
    若是不看好,何必力排众议派他到淮南当抚谕使?
    若是看好,行有此漂亮的政绩应当嘉奖才对!
    如元狩帝所说,能将本职做好五六分就是难得的良臣名相,赵白鱼这不说十分,起码尽到本职七.八分,如何担不起一声良臣?
    先革了吕良仕的官帽,由赵白鱼暂代江阳县县令,全权管理治下冤案、灾情和疫情,有权参与淮南省所有赈灾、救灾行动,淮南一众官员于疫情调度上,需全权采纳抚谕使的意见!
    ***
    扬州府。
    灾区疫情防控到位,灾民陆续安排进城,由官府重新规划新的灾民安置区,社会机制逐步恢复正常。
    江阳县客栈。
    外头保护钦差的营兵撤退一大半,只剩寥寥几个,有抚谕使手谕在前,客栈照常营业,赵白鱼和砚冰悄悄入住客栈,徐明碧也跟着住进来。
    时疫区的防控工作逐步交还本地官员,赵白鱼得以脱身休息,当天夜里邀请徐明碧一块进餐。
    房间里一张八仙桌摆着一坛酒,五个菜,对面则是赴约的徐明碧,赵白鱼举酒杯敬徐明碧。
    徐神医医者仁心,不辞辛苦,千里赴扬州,救万民于水火,散千金方倾囊相授,更是救了淮南各地百姓一命,五郎身无长物,唯有薄酒聊表敬意。
    徐明碧微微动容,拦下赵白鱼说道:徐某当不起抚谕使大人这杯酒。
    赵白鱼抬眼,微露一丝愕然。
    被认出来了?
    徐明碧起身,朝赵白鱼深深鞠躬:赵大人心系百姓,孤身入险境,与民同甘共苦,当得廉吏良臣之名。先有大人千金方,后有徐某拾人牙慧,救万民之人是大人您,不是我。闻大人心细如发,法场救人查冤案,才有钦差下扬州这一出,大人当得一句再世青天!
    俯身一拜结束,徐明碧倒酒连饮三杯说道:徐某惭愧,自诩天纵奇才,却堪不破情字,困于相思走不出,避世而居,荒废医术,如果不是李姑娘送来的琉璃如意簪惊醒我,恐怕我会继续荒废以至于错过扬州时疫,害死更多灾民。
    徐明碧虽脾性古怪,仍常修从医之德,做不到真正的见死不救。
    如果因避世错过扬州时疫,他必然愧疚难当。
    赵白鱼蹙眉:李姑娘?
    李意如。徐明碧再鞠躬道谢:我才知道赵大人是李姑娘的救命恩人,如今也是徐某的恩人。他日若有吩咐,某必从命。
    赵白鱼声音微冷:怎么回事?
    徐明碧便将他和李意如的关系,二人之间的缘分牵扯简单说出,而后惆怅苦笑:是我单相思犯病,不仅避世而居,还荒废医术,简直是脑子犯浑。
    你现在怎么不犯傻了?李姑娘的如意簪治好了你的相思病是吗?赵白鱼脸色微寒,有些咄咄逼人。
    什么?徐明碧愕然。
    没什么。赵白鱼控制情绪,缓和语气:这桌酒菜是敬徐大夫救灾的功劳,千金方补不齐,疫情就多耗一天,多耗一时就死更多人,徐大夫的确有救万人之功。
    赵白鱼兀自喝完杯中酒: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徐大夫自便。说完便转身离开,到了门口忽地转身,侧着脸问:徐大夫觉得李姑娘赠如意簪是回应你的感情吗?
    徐明碧讶然:我怎么敢这么想?
    赵白鱼脸色微缓,不多言语,举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永远摸不透晋江的屏蔽词库,中???。。。功
    这俩字有屏蔽的必要吗?
    小鱼有点子生气,他以为李意如因此和徐在一起,不过别有啥误会,我不太想剧透,但是前面有妹子长评分析对了一点,小鱼不太能接受封建时代对人格的践踏,像李意如这种身份的人,压根没人格可言。
    以前强行压下这种在意,而接下来小鱼会越来越在意。
    所以这章,小鱼误会徐挟恩,李被当成工具或者赠品啥的,送过去了。
    古代很常见,借什么成人之美、君子风流的好意头,说是撮合,其实身份低的人哪有拒绝的资格?
    小鱼觉得是在践踏人格,也恐惧自己无意中成为推手。
    李意如的角色安排,意义就在于此。
    第32章
    淮南徐州水运码头。
    横穿京东、江淮和余杭水上大动脉的泗水, 与流经多省及京都的黄金水道汴水,于徐州河道交汇, 因黄河改道而注入黄河支流, 三条水路交汇于徐州,使徐州在将来成为更重要的交通枢纽。
    黄河改道,水淹徐州,七月至八月中旬, 一整个徐州宛如水泱泽国, 到九月中旬已然退潮, 至十月初, 洪水全部退去,裸.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
    南下逃难者还在少数, 多数人留下来, 在朝廷和官府帮助下准备重建家园,因徐州、邳州和泗水是主要受灾地,因此拨下来的四百万两赈灾银有一大半被送到徐州、邳州等地。
    泗水在京东,另有一笔赈灾银拨下去,与淮南的赈灾银并不相交。
    此时一艘官船于水面徐行,夜色笼罩,河面茫茫, 船上火把明亮,船头有官兵巡逻。户部税案司走出船舱, 已经能看到码头的一点灯光,便令差役将代表身份的旗帜挂到船头。
    差役前脚刚拿出旗帜,后脚便瞥见河面有黑影闪过, 心里一惊,连忙出声示警, 但下一刻喉咙一凉,眼里弥漫血光和跳跃的火光。
    鲜血溅到户部税案司脸上,当即拔.出长剑劈下去:敌袭!敌袭!快出来迎敌一边叱问从水底爬出并钻进官船的蒙面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可是此地水匪?可知道这是朝廷派来的赈灾官船?
    官兵急匆匆跑出来迎敌,黑衣匪徒各个都是练家子,官兵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被解决一大半。
    为首的黑衣匪徒闻言冷笑:官船?劫的就是朝廷的官船!杀的就是你们这群狗官!
    户部税案司心惊,连忙说道:这是押送赈灾粮的官船,要是被劫走,淮南千万灾民将挨饿受冻,饿殍千里!
    赈灾粮到了淮南只会进贪官富商的口袋,何时给到灾民手里?给不给赈灾粮,灾民一样饿死!倒不如由我渔家寨来当绿林好汉,救一救淮南广大灾民!
    渔家寨?!
    户部税案司身上全是伤痕,仍艰难抵抗:本官劝你们三思而行,及时止损,现在停下来,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但要是一意孤行,朝廷绝不会放过你们!便是你们个个拥有十八般武艺,能遁名匿迹,也斗不过朝廷千军万马!徐州知府的兵马正在接应的路上,很快就会发现你们的劫掠恶行,届时兵马出动,将一省十四州、周边七十二寨全部掀个底朝天,叫你们渔家寨血流成河,到时后悔也来不及!
    用不着你们这些贪官操心!
    黑衣人一剑刺向户部税案司的心口,后头有同伙上来说:找到银子了!
    搬走。黑衣人说完抽回剑,将户部税案司踢落水。
    与此同时,河岸码头亮起火把,整齐响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黑衣人说:头儿,徐州营兵来了!
    走。
    临走时还在船上放了把火,霎时火光冲天。
    河岸官兵立即泅水灭火,仅拉回被烧成龙骨的官船以及一群尸体,此时一个官兵突然喊道:大人,这儿有一个还活着!
    徐州知府贺光友急忙下马跑过去,见这人浑身伤口被水泡得发白,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多半救不回来,但他还是叫人喊来大夫。
    留有一口气的户部税案司挣扎着拽住贺光友的官服下摆断断续续说:两百万赈灾银被、被劫
    贺光友倒吸口凉气,连忙蹲下身问:是谁劫走赈灾银?
    渔、渔家寨
    渔家寨?你确定是渔家寨?两百万两赈灾银全被他们劫走了?还有没有赈灾银走其他路运送过来?你是何人?你贺光友连声追问,发现此人大睁双眼瞪着天空,已然没了呼吸。
    徐州通判神色沉重地说道:两百万赈灾银在徐州地界丢了,你我逃不了追责。
    贺光友急得不行,心口慌乱:我能不知道?可是究竟是谁抢走两百万赈灾银?想用这两百万赈灾银去做什么?
    徐州通判:他说是渔家寨劫走赈灾银?
    贺光友:别人不知道渔家寨什么地方,你我还不知道?他们世代驻扎周遭山水间,以捕鱼卖鱼为生,能干出劫官银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徐州通判:听闻这两年渔家寨收留不少江湖人,来往频繁,成分复杂,难保不会偷藏一些亡命徒。
    贺光友:渔家寨两三千人,男女老幼皆有,世代安居乐业,不能凭此就断定是他们干的,也不能空口说他们窝藏罪犯。
    沉重叹气,胸口的郁气实在无法抒发出来,贺光友深觉棘手:先报帅司,再奏报朝廷,这之前令徐州下辖县全部出动,重点关注是否有陌生面孔或江湖人聚集,出入城郭,府州内外都得严查过往行人,务必留意带着大件行李的人。
    回身上马,贺光友长吁短叹:两百万赈灾银!偏偏在徐州地界丢了,我没法向陛下和朝廷交代不说,连本地灾民我也没法交代啊!赈灾刻不容缓,之前筹集的银两和府库里的税银基本用光,撑不了多久,还是得赶紧向周边省、府州借点银子周转。
    徐州通判赞同贺光友:救民于水火,先救急,再想办法找回赈灾银,我估计上面会宽宥大人您一些时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安置好灾民再说。
    贺光友颔首,下意识轻轻抚摸官帽,怕是戴不久了。
    踏着月色,二人骑马回徐州府衙。
    ***
    河岸芦苇丛中,有一男一女两人屏息敛声,围观黑衣人劫杀官船全过程,在徐州营兵到来前悄悄离开,狂奔数十里才终于停下来喘息。
    果然有人劫杀赈灾银两,可惜我们晚来一步。女人颇为懊恼,捶着手掌说:你看到为首的水匪的脸了吗?
    男人满脸惊恐,闻言凝重点头:淮南帅司参议官孙负乙!
    女人寻思片刻:写张纸条送进徐州府衙,提醒贺光友。
    男人不建议:我们不清楚贺光友是敌是友,如果他和安怀德是同党怎么办?会不会反过来杀我们灭口?还是找三叔公商量,由他来定夺。
    女人想了想,说:那我们现在赶紧回渔家寨。
    ***
    官银被劫的奏报很快抵达帅司,帅使安怀德同左右参谋及一众官员说:虽是在徐州的地界出了事,也算是在我的管辖区里出了事,寻官银、杀歹人,我责无旁贷。
    他将奏报推到左右参谋跟前说:负责押送赈灾银的户部税案司临死前说劫官银的歹徒是渔家寨,据探子来报,渔家寨虽世代以捕鱼为业,但两三年前频繁出入一批江湖人,他们时常聚集,议论时事,是叛党的可能性很大。
    左参谋建议:不如派兵包围渔家寨,搜索周围三十六水路七十二寨,如果真是那帮叛党所为,便可一击拿下!
    右参谋更建议:帅司行动不可张扬,令营兵悄悄潜入七十二寨,切莫打草惊蛇,更不必告知徐州知府。我观他的奏报,字字句句有位渔家寨开脱的意思,难保贺光友没和渔家寨有什么勾连。
    其他官员附和,纷纷提出自己的见解。
    安抚司又名帅司,虽管兵权,但安怀德并非武将出身,只是观他坐于中堂,年龄约莫四十五六,正是精神矍铄的年龄,身材魁梧、硬朗,倒有点像行伍之人。
    他表情不怒自威,目光仅一瞥就仿佛能洞察他人心思,尤为锐利可怕。
    一众官员见他不说话,便都有点忐忑:帅使,不知您意下如何?
    嗯。安怀德双手放在膝盖处,闭上双目从容说道:你们的建议都不错。顿了一会儿便问:徐州的奏报应该呈交京都了吧?
    左参谋:按路程,该到了。
    安怀德:前一阵章从潞死在徐州驿站,这会又是两百万两赈灾银在徐州消失,看来徐州这个地方风水不好。
    右参谋:两桩事发生时间距离太近,就怕陛下误会到您头上。
    安怀德笑两声,语气从容且温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夫为官三十载,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何况老夫身为淮南帅使,管辖一省十四州府军务治安,在这地界发生的任何事都是本使的责任,断无袖手旁观的道理。
    陛下对老臣恩重如山,老臣为君分忧,责无旁贷。所以无论是火烧监察御史还是赈灾银被劫,老夫都必须管。就算陛下怪到我头上,要摘我头顶的帽子,那也是理所当然。是我失职在先,任何处罚下来,我都心甘情愿接受。
    一众官员闻言纷纷敬佩:安帅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实为忠臣良相,我等自愧不如。
    此时,安抚司参议官孙负乙经过大堂,朝里头看去,和睁眼的上差安怀德对视,微不可察地点头。
    安怀德重新闭上眼,气定神闲地说:在上谕抵达之前,本使亲自到徐州处理赈灾银被劫一案,望能亡羊补牢,将功补过。
    停顿几秒,安怀德意有所指地说:渔家寨疑点最大,便如参谋所说,先围起来一个个审问。如有人持械反抗,必为乱党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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