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拱手向赵钰铮深深弯腰:五郎,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来求你救我爹。
    赵钰铮翻身下马:怎么回事?
    陈芳戎将他父亲怎么被搅进科举漏题一案说清,随即急忙保证他父亲清正廉明,绝对没有收受贿赂,请赵钰铮务必在赵宰执、太子和秦王等人面前多多求情。
    赵钰铮面露难色:科举漏题是大案,连我爹都被排除在外,太子和秦王他们也无权插手这样吧,我在我爹他们跟前提一句,不能保证一定能救下陈侍郎。
    听到赵钰铮称呼父亲为生疏的陈侍郎,陈芳戎不由眼神黯淡。
    陈师道曾任国子监祭酒,赵钰铮以前每次见父亲都是毕恭毕敬地喊先生、恩师,父亲离开国子监不过三年,称呼就变了。
    虽明白赵钰铮只听过他父亲一两场大堂授课,严格说来不算是父亲的学生,换了称呼无可厚非。而且父亲现在身陷囹圄,换作旁人躲避还来不及,反观赵钰铮,至少愿意帮忙,已算仁厚。
    如是想着,求路无门的陈芳戎深深跪伏于地:多谢。
    天色不早,我先回府,你多保重。对了,还望师兄以后唤我四郎。
    赵钰铮说完便策马远去,陈芳戎伏地半晌才塌着脊梁慢慢往回走。
    且说策马狂奔的赵钰铮这头,才疾驰两条街又差点撞到一身披麻衣之人,险险勒住缰绳,赵钰铮还未发作,那头的麻衣男已经麻溜地下跪磕头道歉。
    赵钰铮见对方披麻戴孝,后头的府邸又挂着白灯笼,显然是在办丧事,一时觉得晦气,懒得责骂,挥挥手让人赶紧滚。
    披麻男赶紧起身让路,袖中掉下一卷纸,一阵风吹开露出纸上写着的几个字,赵钰铮匆匆一瞥,脑中白光一闪,猛然呵斥:这是什么?
    披麻男茫然惶恐:是、是我家老爷书房里收拾出来的东西,正要烧了,送给老爷。
    赵钰铮:你家老爷是谁?
    刘从德,排行老八,又、又叫刘老八。
    赵钰铮伸手:给我。
    拿到纸张,赵钰铮死死看着纸张上的几个字:浮费弥广。
    是此次科考策问的题目,看字体分明是陈师道的字会试漏题是从陈师道这儿漏的题?他收受贿赂?
    为人不像啊。
    赵钰铮满心疑惑之际,抬头看见侧前方大开的后门,瞥见一个头戴白花的中年妇人一闪而过,面容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蹙眉细思,蓦地瞳孔紧缩,他想起那妇人是何人了!
    马鞭指着披麻男,赵钰铮问道:刚才走过的妇人和你家老爷有什么关系?
    刘家家奴疑惑了一下:您问的是老夫人?她、她是老爷的义母。
    赵钰铮脸色一变,将白纸揣进袖子里,二话不说就快马回家,找到赵伯雍后快速将他所见所闻说出。
    你是说太子的奶娘涉嫌科举漏题?
    是。赵钰铮拿出纸张说道:我认得陈侍郎的字,必定是从陈侍郎书房中出来的题。不管是盗取还是陈侍郎本人参与漏题,最终都会牵涉太子。
    赵伯雍收起白纸,细思几刻,同赵钰铮说:四郎,你做得很好,这件事别声张。
    我明白。赵钰铮想到一件事,犹豫着说道:爹,陈侍郎好歹曾授课予我,能在陛下面前为他说几句话吗?
    赵伯雍摇摇头:如果没有这张纸,陛下会看在陈师道侍奉三朝的面上饶他一命,但有了这张纸,他必须是结束科举漏题的人。
    赵钰铮明白赵伯雍的意思,想到跪伏在地求他帮忙的陈芳戎,心内不由叹气,没办法,他也尽力了,只可惜陈师道运势到头了。
    赵伯雍书信一封,叫人将这封信交给正在大内办差的赵大郎。
    赵长风拿到信,借职务之便,连夜叩开东宫大门,与之商谈。
    ***
    东宫。
    宫人把烛而立,灯火明亮,门禁森严,院内噤若寒蝉。书房内,太子、五皇子及赵长风一干人等看着桌上的科举考题沉默。
    五皇子蓦地拍桌:哼!那乳娘胆大包天,不管她是怎么从陈师道那里拿到的考题,给她义子拿到市面贩卖的时候就该想想太子!还好四郎发现得早,要是被霍惊堂、被大理寺查到,捅到父皇那里,二哥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太子也是心有余悸,面色阴沉,只提到赵钰铮时,表情有些缓和:幸好有四郎这个福将。
    五皇子:二哥,以免夜长梦多,不如直接灭口?
    太子:不可。
    五皇子着急:您还顾虑什么?
    太子:前些天,大理寺审核科举漏题的案子呈到刑部复核,我看完后惊出一身冷汗,可知为什么?
    五皇子摇头:不知。
    太子:参与买卖题目、收买考官的考生有一半是我们底下的人!要不是案子得到我管着的刑部复核,我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太子管着刑部,同时兼任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京都府府尹,而大理寺审核过的案子都需要呈递至刑部进行复核,因此知道科举舞弊当中的危机。
    五皇子面露惶恐,连一言不发的赵长风也暗自心惊。
    太子:所幸另一半人是秦王一派底下的人。这次舞弊有两波人参与其中,如果我没猜错,第二波就是秦王底下的人负责牵桥搭线、贿赂考官,大量收拢银钱,又把自己人扶植上去。如果能在这里面做文章,说不定能让秦王吃一大亏。
    五皇子露出喜色。
    赵长风道:捉贼拿赃,得有人证物证,把罪名坐死才行。
    太子:我本来也发愁,投鼠忌器,不敢动秦王。但是老天也在帮我,他把这张纸送到我跟前!
    五皇子:二哥的意思是?
    太子:陈侍郎出的考题,王尚书知道的吧。
    五皇子:他是主考官,肯定知道!
    太子笑了声:那就把这张纸交给王尚书,让他如实说出乳娘漏题的事,他如果想保全家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五皇子不解:不是吧?你这、这不是自投罗网?
    太子:我没记错的话,陈侍郎曾任国子监祭酒,负责国子监教学。元狩三年,秦王开蒙,皇贵妃向父皇求孤的太傅当秦王的老师,被父皇拒绝,转而请陈侍郎担任秦王开蒙老师。虽只教学不到两年,也是秦王的恩师。
    五皇子还有点懵,赵长风已经明白过来,如实照做。
    ***
    与此同时,郑有步伐匆匆,进入一别院便摘下兜帽,看着屋内几个人,猛然拍桌:大理寺查科举舞弊查到你们头上了?有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自己主动交代,别让我查。
    一群人低头,不敢说话。
    前头一人主动站出来说:老爷,我们知道舞弊非小事,嘴巴都缝得严严实实,不敢乱说!
    郑有:是吗?没有吃多了酒就胡言乱语的?
    当即迟疑,看向左右,后头有一人忽然跪地求饶:有爷,我错了,我没敢多说!我知道错了,我愿意将功补过,求有爷饶命!
    郑有问:你说了什么?
    那人忐忑不安地交代:我我,我只是说,可以帮他通过乡试,他他出手阔绰,穿着皆不俗,言行颇无状,我以为是个想要考取功名的无知商贾但我告诉他只能是在江西、江东的乡试秀才,京都府是想都别想
    混账!郑有怒极:你他娘不是告诉别人我们连地方省的科举也敢行贿受赂、营私舞弊吗?!
    那人惊出一声冷汗,再不敢言语。
    郑有冷静下来问:知道套你话的人什么模样吗?
    那人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听得郑有是越来越心惊:什么汉刀?什么镖师?那是环首刀!西北军专用军刀!娘的,那是临安郡王的人!
    郑有冷冷地看着那人:我会给一千两安置费,保你家人不死。
    那人顿时委地不起。
    ***
    赵白鱼用完晚膳,消食完毕,回房先习惯性查看之前审批过的案子,看到一桩完结不久的案子就发生在花茶坊。
    可巧,正是李意如姑娘们所在的酒楼。
    死者名叫刘从德,外号刘老八,城中富户,右下角还记录他义母是东宫太子的乳娘,原是有这么大的来头,怪不得案子查得那么快。
    将卷宗归置到一边,赵白鱼拿起另一则卷宗看起,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抬眼看去却是一五十来岁、满脸络腮胡的老人,几步急急上前说道:五郎,陈先生被抓进大理寺了!
    恩师?发生什么事?
    陈先生涉嫌科举漏题,他是同考官,是主谋之一!
    嗡一声,赵白鱼如被铁棍击头,霎时头晕目眩。
    第7章
    在魏伯的帮助下,赵白鱼躲过夜间巡逻的禁军,敲响陈府大门。
    开门的小门童眼睛红红的,茫然不已:赵白鱼?
    陈芳戎在哪?赵白鱼挤进门,径直朝陈芳戎所住的院落走去,魏伯紧跟在他身后,小门童赶紧关门,跟在他后面喊停下。
    大郎说不让你进府。
    等恩师从牢狱里出来,我亲自送他一块赵白鱼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赵白鱼疾步前行,高声大喊:陈芳戎!
    拐过九曲回廊,陈芳戎迎面走来,神色憔悴地挥退小门童,看向赵白鱼,语气怪异:你是为了我爹的事才连夜赶来陈府?
    废话!赵白鱼冷着脸问:你能知道多少?
    陈芳戎脸色苍白:我还没有任职,没有人脉,没有消息渠道,而且瓜田李下,说不定连功名都被褫夺。
    赵白鱼:漏题跟老师有没有关系?
    陈芳戎目光锐利,拔高声音:你怀疑我爹?!
    赵白鱼揣着双手,站得笔直,他遇事向来冷静,越棘手越冷静。
    你也会说瓜田李下了,老师现在是同考官,出题人之一,以老师的资历,很可能大部分考题都是他亲自出的,除了他就只有主考官能知道考题。老师现在是无私有弊,就算不是他漏题,嫌疑也最大!老师没有漏题,没有收受贿赂,难保府上不会有人收了钱卖良心。
    陈芳戎不是蠢货,听出赵白鱼的意思,也觉察出他的确在想方设法营救父亲。
    你怀疑有人偷走我爹的考题再拿出去卖?
    除非是主考官泄题,否则只有这个可能。
    最糟糕就是这时的科考制度不如后世完善,官员被任命为考官后仍可还家,在家里到正式科考的这段时间里,有无数方法能让题目泄露出去。
    赵白鱼无声叹气,可惜他不能提前知道恩师会被任命为同考官,也怪他忙起来将近两个月没来拜访恩师,否则就能了解情况,以便在舞弊案爆发前有所准备,不至于现在两眼抓瞎。
    先把府里的人召集起来,一个个盘问。大理寺牢狱那边有我认识的人,我可以请他帮忙照顾恩师,顺便探点消息。你现在不用太着急,别掺和进这件事,先避嫌守义。我看了你的名次,还好不是一甲,但也够扎眼了,小心被拿去做文章。
    一次两次殿试,陈芳戎都在二甲前排,足以证明他实力,可眼下实在是无丝有线,嫌疑太大,没文章也能做出文章来,到时反而成为打倒恩师的工具就不妙了。
    自父亲被卷入舞弊案之后就四处求人,昔日同窗、父亲学生,和父亲交好的朋友,不是推辞就是不敢插手,更甚直接闭门谢客,陈芳戎心口里的傲气早被磨得所剩无几,内心渐渐滋生出阴暗的情绪。
    平日道德仁义、尊师重道等大仁大义的好话挂在嘴边,真到紧要关头,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反而是他最看不起的人,他打心眼里认为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赵白鱼,听闻消息,不顾禁军巡逻,连夜赶来,不做无谓的安慰,而是为查清真相,有条不紊地行动。
    陈芳戎阴暗的情绪被驱散些许,低声说:谢谢。
    别说这些。
    他记得原著科举舞弊帮太子打压秦王党等等,跟太子有关?
    赵白鱼想起两个月前在陈府后门门口撞到的妇人,当即问:你父亲认不认识东宫里当差的女人?
    陈芳戎:我爹跟东宫素无往来,没有交情。
    赵白鱼转头问门童:我问你,两个月前我交代给你的牙牌,有没有人来拿?
    门童挠着脑袋思索片刻,没有。
    赵白鱼:去拿来。
    门童应声,飞奔回房拿牙牌。
    陈芳戎问是怎么回事,赵白鱼只道:有了点线索。等一下你审问家仆就直接问两个月前谁收了钱,放进什么人,再让管家去搜,看谁房里藏了钱。
    陈芳戎照做,匆匆到前厅。
    过了一会儿,门童跑回来交给他牙牌,赵白鱼揣袖子里就朝前厅走去,迎面碰到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陈芳戎。
    陈芳戎目光森寒:有人用两锭金子收买家仆偷偷进府,就在科举前三天,我爹刚确定考题的时候!
    问出是什么人没有?
    只说是个妇人,其余一概不知。你刚才说牙牌是东宫宫人?和太子有关?
    赵白鱼没说,陈芳戎明白他不想透露太多,言多必失,容易节外生枝。
    负责这桩案子的人是谁?赵白鱼忽然开口,他此刻想着要不找他的上峰京都权知府帮忙。
    京都府府衙、大理寺和刑部虽各司其职,但时有往来,交接一些案件卷宗,也许权知府能接触大理寺那边。
    是临安郡王。一说完,陈芳戎就想起赵白鱼被圣上赐婚,已是临安郡王的未婚妻。
    临安郡王名声极差,谁都知道赵白鱼是替赵钰铮牺牲了。以前不觉得有问题,现在才惊觉赵白鱼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
    陈芳戎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言。
    赵白鱼若有所思:这身份倒是能用。
    陈芳戎闻言拱手,深深伏腰:你的大恩大德,季玉他日必报!
    赵白鱼扶起他:为学莫重于尊师,于情于理,为官为人学生,我都会尽心竭力。
    陈芳戎眼眶湿润,久久不起。
    好个为学莫重于尊师,好个为官为人学生,满京都找不出第二个赵白鱼!
    ***
    赵白鱼一出陈府立即找大理寺当差的衙役,对方曾承他情,二话不说答应在牢狱里多多照顾陈师道,又看左右无人,悄悄告诉他案情进展。
    王尚书和一干作弊举子已经认罪,陈大人硬气,坚称无罪,但是王尚书指认了他,我看棺盖定论也是迟早的事。那小郡王来过一次大狱,吩咐底下人照顾陈大人,但之后没再来过,瞧着像是要当甩手掌柜,万事不管了。对了,小郡王来的那天,我刚好在场,听他说有两拨人参与舞弊。
    详细说来听。
    衙役将他当日听到的话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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