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啊!
    求死的绝望氛围中,一个梳头娘子走出,说道:我或有一法,可救诸位娘子。
    此言一出,如救命稻草,众人急急抓住,忙问什么办法,便听梳头娘子说:可书信一封送至京都府少尹赵白鱼手中,请他为我们赎身。
    李意如等人激动的神色一暗,忍不住质疑,赵白鱼是何人?凭什么为他们赎身?京都府少尹官啊,世上有几个好官?都是沽名钓誉、鱼肉百姓之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赵白鱼真是个好人,答应出手相帮,可他一个从六品小官如何与腰缠万贯的郑员外斗?
    家世不行,资产不行,如何斗得过?
    众人便想反驳,但见梳头娘子将宝押在赵白鱼身上,颇为信任这位京都府少尹,而她到底一番好意,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
    反正现实会教她做人。
    所有人缄默,只有阅历尚浅的小丫鬟傻傻问:赵白鱼是什么人?为什么他愿意为我们赎身?
    梳头娘子忍住激动感恩的心情,看出姑娘们不信她,便娓娓道来: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世,十二三岁被几两碎银卖给老光棍当童养媳,恰逢母丧,守孝期内未完婚,待三年守孝期快结束时,我心有傲气不愿嫁人,那老光棍意图辱我,情急之下,我砍伤了他,之后自首。因是杀夫之过,按律当判死刑。
    案件呈至京都府,本棺盖定论,许是我命不该绝,被当时的京都府判官赵大人看见卷宗,便将案件驳回来,又亲自见我、问清前因后果,遍寻律法,说我还在守孝期,不算婚嫁,便也不算杀夫,只按伤人来算。且有自首情节,应当轻判。
    但是判决又被大理寺驳回,维持原判死刑。
    赵大人不辞辛劳,四处奔走、游说,递折子请上官权知府入宫在圣上面前为我据理力争,最终得到轻判的赦令。自那之后,我便梳发做了个永不嫁人的梳头娘子。
    知道梳头娘子经历的人不多,但相关案件却在京都府内口耳相传,连最迂腐的老夫子也夸进谏者忠直良善,堪为名臣。
    彼时他们都以为为一贫民女子一掷乾坤之人是京都权知府,原来竟不是。
    为民请命、为百姓直言敢谏的人是好官,是老百姓心中立长生碑的青天,更何况是为一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谏言,怎不叫人敬佩?
    李意如叹息:如赵大人出手相救,必为我等再生父母。
    一众姑娘们连连附和。
    梳头娘子沉思片刻,请李意如提笔书信一封,趁日落之际,匆匆赶往赵府。
    ***
    赵白鱼的破院子在赵府最差的角落,靠近后门,所以每次出行都走后门,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正门通常不会为他打开。
    这日如常步行回府,远远见到一女子在门口徘徊,被护卫挡在外面,满脸焦急。待走近些,女子见到赵白鱼,面露欣喜,就要走来,被砚冰喝止。
    你是什么人?
    女子赶紧说明来意,奉上书信:请赵大人救救花茶坊的姑娘们,一旦被郑员外买走,下场必死无疑。
    赵白鱼接过书信,看完后说: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会带银子如期而至。
    女子大喜:多谢大人!
    等她一走,砚冰紧皱眉头:全买下来得花多少钱?您没听她刚才说什么员外抬了两箱金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怎么没钱?嫁妆,聘礼,随便弄点不就行了?
    啊?怎么能用那些钱?
    怎么不能?救人要紧。赵白鱼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说:再说突然暴富,我心里不踏实,不如拿去做善事。
    散财消灾,行善积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子鹓(yuan)
    鹓:像凤凰的瑞鸟。
    第4章
    大理寺。
    紫袍公服衣摆翩跹,腰间金鱼袋随行动而摇摆,指节分明的左手扣住玉质革带,手背匍匐几条青筋,往下是嶙峋有力的腕骨。来人穿过公堂,坐在主位,抬眼看向下方,里头浸满霜刀利刃,割得人骨头生疼。
    大理寺少卿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奔来:下官拜见郡王!禀郡王殿下,下官已从人犯口中问出漏题的前因后果,可以签字画押了。
    霍惊堂并拢两根手指,轻敲桌面,身后副官会意,先叱问供词何在,又将供词拿到手快速看完,低声报与霍惊堂。
    司马定、谢子轩、司马安、郑念了六七个名字,一眼扫完后面的二十几个姓名,霍惊堂心有定夺:一共三十人承认舞弊。礼部尚书承认可能是在青楼楚馆漏题,而受卷官、弥封官分别在卷子上动手脚,还以黄金贿赂批阅的考官。
    霍惊堂语速很慢,声音低沉微哑,刮得耳朵里发痒。
    这么看来,应该有两拨人参与舞弊。一拨从考场和考官入手,另一拨是主考官泄题、考生买题。
    负责考场秩序的受卷官帮忙替换答卷,负责糊名的弥封官在考生答卷上做手脚,被贿赂的考官认出印记,就会在审阅过程替换已写好的试卷,此为舞弊方式一。
    舞弊方式二便是江南举子敲登闻鼓举报的情况,泄题买题。
    大理寺少卿:郡王总结得对。
    泄题买题的地点、时间,是谁从中牵桥搭线,卖题人和主考官是什么关系?为何只有礼部尚书的供词而无陈侍郎的?
    这明明语气温和,可大理寺少卿背后还是沁出层层冷汗。
    扑通一声跪下,大理寺少卿说道:陈侍郎嘴硬,无论下官如何拷问,就是不肯承认科举漏题,但王尚书已经指认他。另外,买题的考生都说卖题人流蹿于金环巷花茶坊,不知姓名,长相白净、身材微胖,听人叫他刘老八。下官还拷问王尚书,人是交代了许多,可有一半搭不着边
    还问出什么?
    还问出受贿千两黄金,就放在府里!
    行贿者有谁?
    大理寺少卿一一说出行贿者的名字,霍惊堂对比发现都是参与第一种舞弊方式的人。
    这帮人是团伙作案,在花茶坊、酒楼等地聚头,每人百两黄金就能完成一次行贿,由受卷官、弥封官和主考官通力合作,帮助他们通过会试和殿试。
    胡说!殿试由圣上亲自主持,现场出题,卷面糊名,怎么作弊?霍惊堂陡然怒斥。
    大理寺少卿肝胆一颤,战战巍巍说:郡王有所不知,科举舞弊手段层出不穷,字体、句式、墨水深浅皆可作弊。考生字体不一,便可认字识人。同党学生考试之前先学会几句无功无过的通用句子,可通过句子认出是自己人。同样墨水有淡墨、浓墨之分,多数人只注意字体美观而很少兼顾墨水的浓淡,多以浓墨为主,便有人提前商量好实用淡墨,通过淡墨辨认出自己人
    这么说,牵扯其中的考官不止王、陈两位大人?
    是。下官将调查进展如实相告,未敢隐瞒。大理寺少卿硬着头皮看向霍惊堂,小心翼翼说:不知是否、是否依法抓捕相关人犯?
    说到这里,大理寺少卿嘴里漫开苦涩的味道,要知道殿试阅卷官都是朝中大臣,乃栋梁肱骨,若全抓来,怕是要动摇国之根基,更何况他也不敢,里头还有他的恩师、他的同僚!
    这真是一桩苦差事!
    把人带上来。
    郡王指的是?
    副官:把王尚书、陈侍郎带上来。
    大理寺少卿当即领命,身着囚服的王、陈二人很快被带上公堂。只见王尚书神智浑噩,头发凌乱,十指尽是血痂,显然是被下破胆,反观陈侍郎虽面色萎靡但目光坚毅,颇为精神。
    霍惊堂刚开口,王尚书便吓得抱头倒地,嘴里喃喃我错了,我有罪,我对不起陛下,根本问不出什么来,反倒是陈侍郎言辞清晰:请郡王奏明圣上,我陈师道微薄之名本不足挂齿,幸得圣祖青眼,不计前事,请为国子监祭酒,后尽心尽力侍奉三朝,膝下门生不说满天下,也有三百。若贪图那点黄白之物,我何必做一个安贫乐道的教书先生、又自请为没甚前途和油水的礼部侍郎?我何不入翰林?何愁不能出将入相、官拜三师?
    出将入相、官拜三师,好大的口气!
    可陈师道的确有这资本,鲜少有人知道陈师道是前朝最后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因科举制不受前朝重视,使这位状元郎郁郁不得志。
    大景开国以来礼待前朝士子,其中就有陈师道。
    陈师道入国子监,为大景培育人才,学生无数,从未听闻他结党营私。
    清者自清,陈师道绝对没有做过有辱圣人之道的事!陈侍郎正气凛然说道:郡王尽管到我陈府查看,能找到哪怕一件珍奇古玩、玉器金银,便任你治我贪污的罪名!
    阴森的公堂内雅雀无声,王尚书已蜷缩在地,陈侍郎脊梁仍挺直。
    半晌后,霍惊堂说:有罪无罪,本王自会秉公处理。
    足够了。陈侍郎跪拜:谢小郡王。
    霍惊堂亲自走下去将人扶起:陈大人诲人不倦,德高望重,我亦钦佩。而后对大理寺少卿说道:陈大人是三朝老人,圣祖也对他礼遇有加,事情未明朗之前,怎可刑罚加身?
    大理寺少卿想说王尚书分明指认陈侍郎参与舞弊,但听霍惊堂说:只是一人指认,还拿不出证据,也可能是受不住刑罚,胡乱指认。
    大理寺少卿心惊,这话听着像暗指他将人屈打成招,便不敢再多说,连连点头应是。
    陈师道倒是惊讶于霍惊堂颇为温和的态度,不像传闻中的暴虐,心道传闻果然不可尽信。
    但霍惊堂接下来的表现令陈师道心中燃起的希望熄灭,无他,只因小郡王的审讯手段无甚出彩,恐怕查不出结果。
    原本战战兢兢的大理寺少卿也渐渐挺直腰杆,暗自摇头,心道传闻神鬼莫测的临安小郡王原来不过尔尔,审讯过程不抓细节,该问的地方草草略过,不重要的地方穷追猛打,手段粗暴鲁莽倒也符合他莽夫的身份。
    到底是个只知行军打仗的粗人,不懂朝廷里的弯弯绕绕。
    大理寺看清霍惊堂本质便不怕他,动点脑子糊弄过去就行,一开始气势强大还真把他吓到了。
    忙活一上午,案子没有进展。
    大理寺少卿恭敬地送走人,回头对左右说:以后在郡王面前不用太上心,没什么大事少来烦我。
    一大早扰人清梦,真是怪胎。大理寺少卿伸懒腰打哈欠:回去再补眠。
    马车内,副官满腹疑惑:将军,您似乎不怎么关心这案子。
    霍惊堂双手拢在袖子里,闭目养神,脸色苍白至极:你是想说我办事不力,手段软弱平庸,像条尸位素餐的蠹虫?
    下官不敢!
    你记得那份舞弊的考生名单吗?
    记得是记得,有问题吗?
    三十人里有八人姓司马、五人姓谢,四人姓范、十人姓郑,还有卢姓、萧姓一半是皇后娘家人,追随太子的世家子侄,另一半是皇贵妃的娘家子侄,追随秦王的世家子侄,几乎是太子党和秦王党的人。
    副官心惊肉跳:要是查到底,不就彻底得罪世家、太子和秦王?这是一个火坑啊!
    我什么时候没得罪过太子和秦王?
    说得也是,那
    只是个火坑还好解决,说到底世家、太子和秦王仰仗的还是帝王的信任。
    副官看向霍惊堂,对方已摘下铁面具,露出放在男子身上过于漂亮的脸,面无表情,还是闭着眼,瞧不出能让他心领神会的提示,只好不耻下问:还有什么比太子、秦王制造的麻烦更难解决?
    霍惊堂睁眼,瞳孔森寒明亮:朋党。
    ***
    金环巷花茶坊戊时三刻。
    楼外楼内聚满人,上至八十老翁、下至志学少年皆有,满面红光地听小曲儿,高谈阔论,话题中心无一例外不是今晚被发卖的歌女,当中话题量最多的人当属京都名妓李意如。
    大厅中央空出一块地,搭了高台,离台两米远围满人,最前排由京都权贵子弟占据,中间最显眼一人三十上下,华冠锦衣,相貌颇为忠厚但一双三角眼偶尔流露出的残酷淫1邪破坏其老实感,令人见之不寒而栗。
    楼内护卫搬来红木几案,案上摆香炉,炉里点三炷香。
    花枝招展的老鸨上台,先喜笑颜开地说讨喜祝贺的开场白,接着迅速进入正题:要不是三娘我此番遭难,哪里舍得贱卖自家水嫩青葱的女儿们?还望在场诸位大爷多多怜惜我家姑娘才好!声音陡然一转,高声唱道:今日卖出我家十九个姑娘,以三炷香为限,价高者得!
    护卫将歌女们赶出来,一字排开,底下人一瞧发现没有花魁李意如,当即大声嚷嚷老鸨戏耍他们,拿名妓当噱头将人骗到场,却把真正的宝贝藏起来。
    老鸨:我哪里敢骗诸位?不过是奇货可居,我身后的姑娘们虽也是倡条冶叶,到底比不得天姿国色的李娘子,就像陶罐和官窑不能放在一个架子上,姑娘们也不能和李娘子放一个台上不是?
    哈哈哈巧舌如簧,倒也有理!郑员外大笑揶揄。
    在场不管知不知道他身份的,都不敢多嘴,至少他敢在这窑子里表明身份,又是表明身份的人群里,家世最高。
    堂下叫价声此起彼伏,堂上十九个歌女泫然欲泣,祈盼地看向众人,希望能见到梳头娘子口中仁善的赵大人,但直到郑员外开口喊出:一百两黄金!都不见赵大人的身影。
    堂下哗然,老鸨喜形于色,堂上姑娘们啜泣,已被绝望笼罩。
    厅后关注前方境况的李意如、梳头娘子等三人俱是心焦,心脏高悬至嗓子眼,忧虑爬上脸。
    百两黄金可置换将近千两白银,而今几两碎银便可买断一个人,区区歌女耗费百金已是满京都无可出其右的阔绰。
    连楼上厢房不愿露脸的某些人也都注意到郑员外,左前雅间的窗户半开,依稀可见玄色衣衫布料极佳,衣摆和袖口的隐蔽处绣有金丝暗纹。
    这道身影旁边还站着一个护卫,身姿笔挺如长.枪,腰间佩戴一柄军中所用的环首刀。
    郑有,年三十一,郑国公远房亲戚,常以皇贵妃侄子的名号在京都行走,是京中纨绔之首。赌场、酒楼、戏院十家有八家的幕后老板是郑有,除了妓院没明目张胆地开,但听说时常买来孤女、歌女养在郊外别院里宴请宾客,也和青楼没什么区别。
    霍惊堂:纨绔?不见得。
    吃喝嫖赌样样沾还不叫纨绔?
    赌场酒楼戏院挣快钱,暴利行业,什么都沾,什么都赚。嫖这点看似不挣钱,但你看他每次宴请的宾客都是什么人?我估计朝中大半的官都进过他的别院,哪怕是这些官的兄弟、子侄,但凡有一个进他的别院,就没有套不出的消息!
    嘶!副官倒吸口凉气:这郑国公家里的人还真没一个吃闲饭的,郑大郎随父从军,父子兵掌冀州军,次子在龙奉军任职,还有一个远方侄子在京都拢钱、经营人脉与朝堂各官员的消息,这远比科举舞弊还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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