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知趣,紫玉先头的不快也渐渐消了,两个人手挽手走到院门。
    林颂鸾却是去而复返。
    她回去之后神情不好,林太太便问了一句,听林颂鸾说起紫玉是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顿时眼睛亮了:咱们来的时候,正经该去给老夫人请个安的,免得叫外人说我们不懂礼数。可这满府的人,能叫得上名字认识的一个也没有,院子里头的厨娘跟粗使婆子我倒是问了,可她们有什么见识?就凭她们,也进不了老夫人的院子啊!
    催了林颂鸾快去找紫玉说话,最好能请到她们这院子里头来:我来的时候你姨母给了我两块好料子,一块茜红的我得闲给你做一件衣裳过年穿,另一块烟粉色的就送给那丫头,叫她见了,也不敢小觑了你。
    林颂鸾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不服,抿着唇道:一个丫头,比那些真小姐还架子大,我不想去奉承她。我今天还见了褚翌,也没低三下四。
    林太太吃过的亏多,生活经验也多,不免要劝她:你能求了九爷去跟老夫人说?丫头们每天就是围着主子,到时候见机帮我们说一声,总比我们这样摸不着头脑好吧,再说你姨母还想让我们多打听打听这府里这上京的事这眼瞅着过年了,各家各户的走动也勤,我还没什么,你若是能讨了老夫人欢心,能跟在她身边,定能入了这京中的贵人们的眼。
    末了又道:我儿这样的人品才学,总要强过你小姨去才好。
    乱世出佳人。
    林太太看着明珠一般的女儿,既怕她在养在深闺人不识乃至于明珠蒙尘,又怕她遇人不淑明珠暗投,真真操碎了一颗软软的慈母心。
    林太太这样说,林颂鸾虽然依旧不情愿,却是又再次出来了,且正好跟紫玉碰到一处。
    随安眼底闪过诧异,主动打招呼:林姑娘。
    林颂鸾笑的生动又委屈:还是睡不着,我母亲说我这是认床,随安妹妹这里有合适女孩子读的书吗,借我一本看看。
    紫玉笑:林姑娘昨儿就来了吧,这认床可不会一时半会能好,要过段日子才能适应,想来昨夜歇的也不好。转头又对随安道:听说南边的小姑娘个顶个的水灵,我原还不信,见了林姑娘倒是信了,林姑娘歇息不好,脸色却看着极好。
    这话不仅透着讽刺,还透着不屑。
    林颂鸾本是存了奉承拉拢紫玉的心,此时也被她这一番话说的怒火高涨。早就忘了林太太的嘱咐,这会儿别说要送紫玉衣料,就是让她请紫玉去她那里说话她也说不出口。
    这两人眼瞅着就要在书房门口吵起来,要是在别处,或者九爷不歇息在这里,随安才懒得管,可这会儿九爷还未睡着,不定什么时候就发作,她可不敢叫这俩人这么对上。
    林姑娘昨天才经了长途跋涉,疲累得很了,哪里还顾得上认床,夜里睡足了,气色自然是极好的。这认床我倒是有个偏方,用点花椒水泡泡脚,或许能早点入睡。可惜我这里的书只有女戒女则,这些书想必林姑娘早就会背了,我拿出来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她替林颂鸾在紫玉面前周旋了话语里头的疏漏,又不软不硬的回绝了林颂鸾的请求。
    林颂鸾固然很想反驳紫玉,可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正该压下火气,不能此时就跟这丫头一般见识,笑着道:是我想的不周到,罢了,等明儿让舍弟去街上看看吧。只是握紧的拳头,还有说完话就紧抿的唇角无不显示出她的恼怒,连转身走路的背影都透着僵硬。
    紫玉见她走了,心里刚才别扭的那口气才算出来,即便如此,她依旧用亲昵到逾越的态度点了一下随安的额头:别说我没告诉你,他们这一家子,你离得远点才好呢。
    耳房里传来哐哐哐的用脚砸床的声音。
    褚九爷从小到大的毛病,唯独这个最瘆人,这是暴躁极了的征兆。
    紫玉不再继续说话,匆匆道了一句:你好好伺候着,我先走了。说完带了那站在院门口的粗使跟小丫头走了。
    随安亲手插了院门,回到耳房门口,战战兢兢的问道:九爷有什么吩咐?
    闭嘴!滚!
    是。
    三更天的时候,王子瑜口干舌燥的挣扎着醒了过来,看见坐在床边的随安还以为自己做梦。
    表少爷可是渴了?
    王子瑜点了点头:又渴又饿。还想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打量了四周:我这是在哪儿呢?九哥儿呢?
    是褚府我们九爷的书房院子里。随安端了温着的蜂蜜水过来,又轻声问:表少爷可有什么想吃的?
    两个小厮也都站了起来,等着吩咐。
    王子瑜不好意思,这里有什么现成的拿来我吃点就行,要是没有,就算了。
    奴婢做了些面条晒干了,要不给您煮一碗?
    王子瑜连忙点头,有劳了。
    等随安走了,伸手招了自己小厮过来,先打一下脑袋:我醉了怎么不叫我回家睡?趿拉着鞋子,扶着小厮慌慌张张的去更衣。
    书房小院虽然没有厨房,却有个小小的茶房,今夜炉火也没灭了,热水是现成的,随安切了葱花,又从吊着的篮子里头拿了两个鸡蛋,用小锅烧热,放了油葱花,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荷包蛋面。
    解决了生理问题的王子瑜看着面条口水横流,一边吃一边夸赞:随安你这水平赶得上春风楼大厨了。他那一碗面可是十两银子。
    一说到银子,随安顿时觉得亲切。她可不是缺银子,快缺疯了!
    表少爷谬赞了,您这是饿了,才觉得面好吃。
    十三四的豆蔻少女,如花蕊初绽,笑意婷婷,王子瑜抬头看了一眼,连忙低头继续吃面,嘴里呐呐道:才不是。
    吃完洗漱后重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看了灯影里头安然坐了的随安,觉得自己的右边腮帮子那里有种隐隐的酸麻,就像小时候换牙时候的感觉,牙齿要松不松,说痛算不得大痛,说舒服还隐约有点
    他以前其实就有点喜欢随安,但都没有今晚这种感觉强烈。
    他觉得自己今晚情窦初开了!
    好想真的把她要到自己身边!
    褚翌睡到后半夜,觉得被子厚,蹬了摸索了一床薄的盖在身上,偏那被子不知被什么熏了,有种淡淡的香气,他皱着眉卷在怀里,天明醒来觉得下半身那里湿漉漉的,一看自己竟然将随安的被子抱在了怀里!
    随安刚打了热水进来准备叫褚翌起床,就见他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被子,听见动静转头看见随安,更是恼火:你个丫头用的被子比我这少爷的被子还软和!你莫不是偷拿了我的被子?说着把随安的被子往地上一扔,犹自不过瘾,胡乱穿了中衣赤着脚就下去踩。
    这种找茬的事幼稚的小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随安在心里咆哮,这要是她有个这样的弟弟,早拿了鞋底子上前去往死里抽了!
    叫他们抬浴桶过来,我要在这里沐浴!
    气得随安转身出去吩咐。
    这个早上注定鸡飞狗跳,褚翌把随安的屋子弄得到处都是水,已经躺在地上的棉被更是没能够幸免,把随安气红了眼,少爷,奴婢就这一床被子,真是跟府里其他奴才们的被子一样。
    你盖盖本少爷的被子试试!还敢顶嘴!你是不是觉得本少爷的被子更好,那你盖!
    褚翌一大早的火气就大。
    不大怎么能够掩盖他的羞恼呢。
    可惜随安全部的心思都在如何挽救自己摇摇欲坠的被子上头,根本没注意九爷其实是恼羞成怒,是色厉内荏。
    棉絮不易得,一床被子通常要盖个二三十年,有的贫穷些的人家,更是要盖一辈子。
    随安分到这床棉被的时候刚进府,才十来岁,费了好大劲儿做了一床被罩,一直小心翼翼的用到今天,连针脚线头都没弄坏一丝,现在却被褚翌踩成了泥水。
    九爷也太不讲理了!她没嫌弃他用了自己的被子,他倒想无理赖三分!
    褚翌大获全胜,也不理会随安,自己胡乱系了衣裳带子,神清气爽的走到院子中,见两个小厮贼头贼脑,大声喝道:敢偷偷告爷的黑状,直接打死!
    两个小厮八卦的心思瞬息熄灭。
    别人说打死还有可能是吓唬人,可九爷从来不吓唬他们,他都是来真的。
    第十二章 来自丫头的报复
    这一大早闹哄哄的,你平日就起这么早?王子瑜也醒了,打着哈欠出来问。
    在锦竹院里头担了一夜心的莲香正好带了人进来,笑着道:表少爷早,这算不得闹,您要是在锦竹院住上一晚才知道什么叫闹。拿了新衣裳过来给王子瑜换,又对了王子瑜道:表少爷别嫌弃,九爷这身衣裳是没上过身的说着话团团的指挥了丫头们进来伺候,两个爷们很快的焕然一新。
    褚翌拉住王子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早了,咱们出去练练,你也使使大哥的枪,练完正好吃饭。我跟你说,大哥的那杆枪九十九斤,我爹他老人家还有一杆更重的,不过没在家,随身带着了
    王子瑜被拉的叫唤:哎呦,你慢点,我头还晕着
    莲香来的时候,随安心里正难受的很,就躲在耳房里头,一直到莲香离开也没出来。
    一群人闹哄哄的走了,书房小院就跟被蹂躏过一样,到处乱糟糟。
    随安先把两个人换下来的衣裳收拾到一处,按理说莲香来的时候就应该顺道拿回去,这种事,随安拿不准是莲香忘记了,还是故意留下的。但她这会儿一点也不想理会,随便这对主仆去作,她也是有脾气的人。
    继续收拾房子,一通忙活下来,到吃午饭的时候算是松一口气,书房小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整理的干净整洁,非得结结实实的花时间不可。
    这么一来,留给随安生闷气的时间就不长,剩下的时间把自己的被子拆洗晾干,夜里没得盖只好拿了褚翌的被子先将就一日。
    接下来几日褚翌没再来书房小院,林姑娘也没过来串门,随安好歹的缓过劲来。
    进了腊月,天气更冷了,随安夜里睡觉非要把被窝暖热乎了才敢进去,早上起床满屋子冷气。
    初六这日天还蒙蒙亮,一串串的鞭炮响在府里点开来,随安开了小院,碰见个小厮一问才知道,褚帅大获全胜,岭王以及儿孙全数投降,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褚帅是统帅,虽然还兼着几个地方职务,但必定要进京面圣交还帅印的,班师回朝,请功受赏,是武将毕生的荣耀!
    褚府的人欢腾了起来。
    褚翌高兴完了,想起自己的功课来了,别人还在高兴,他已经冲到了书房小院,一面打发了小厮去王家跟王子瑜要做好的诗,一面喊了随安过来。
    随安抱了足有十多斤的字纸进来。
    九爷,这些都是您往常该做的功课。
    褚翌看着这差不多赶上他一半儿高的功课,脸色阴沉了下去:这么多你叫我怎么抄?
    胡乱翻腾了一下,发现都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更是生气:行书隶书草书,你写哪一种不好?偏写女子们用的簪花小楷!这样他想冒充一下自己写的也没办法!就算他能忽悠住父亲,但这么娘气的字体父亲铁定笑话他!
    回九爷,行书隶书草书九爷往日都写过,府里的规矩,奴婢们不可学主子们的字体,奴婢只会写这个。
    见她脸色也青青白白的不好,褚翌更烦:这些都是你近来写的?
    是,奴婢这几日除去吃饭,就是写这个。事实当然不是,这些都是她往日悄悄写下来的,否则叫她一下子写这么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褚翌虽然很怀疑,但还是道:行了,你下去歇着吧!
    随安:九爷,奴婢给您墨墨吧?她故意连旧年写的也抱出来,就是为了看他奋笔疾书,好出一出自己胸中恶气,自己要是走了,岂不是看不到?
    褚翌想着她墨墨向来比那些粗鲁的小厮磨的好,点头应了,也不多说,直接挽了袖子闷头抄写。
    随安心里暗爽,天色暗下来,还殷勤的点了大灯,十几根蜡烛把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褚翌一口气写了百十多张,累得手腕子都要断掉了,摔了笔道:今儿不写了,明日早起来写。他明明写了百十张,可怎么看怎么觉得随安那一摞没减少。
    一整天下来,随安还能悄悄出去活动活动,褚翌是保持一个姿势不吃不喝的书写,他这股劲头,随安面上淡定,心里还是很佩服的,当然,她也暗暗腹诽,九爷这么卖力,也有可能是因为褚帅的棍棒威力巨大。
    褚翌站起来,全身的关节都咯嘣响。
    九爷,奴婢唤两个大力的粗使过来给您捏捏肩膀吧?
    褚翌回头看了她一眼,这还是两人前几日闹了那一场之后头一次这么和谐。但是这丫头的殷勤,他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味儿。
    不用了,你替我捶两下就行。
    随安刚才那样说就是为了避免自己给褚翌捶肩膀,没想到褚翌突然来这么一句,愣了一下,见褚翌已经在看她,连忙上前给他捏肩。
    她用上吃奶的劲儿,褚翌还不满意:怎么跟只奶猫子似得,你用点力啊!
    随安累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奴婢就这么大的劲,刚才就说了,叫两个有力气的人来,您又不让。
    两个人唇枪舌剑,褚翌累的狠了,听她抱怨几句,权当是猫叫,也不理会,竟然坐着睡了过去。
    褚翌再醒过来,耳朵里是莲香的声音:这一整天,除了早上吃了点东西,竟是没再进过一粒米,我这里还不敢告诉老夫人,也替妹妹担着心
    不理会莲香话语间的暗锋,随安也学了她的声音低低道:姐姐不用担心,九爷一直在做功课呢。我见了九爷能静下心来做一整日,就想着褚帅排兵布阵,岂不是比这个还辛苦,可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上阵父子兵,九爷现下能吃了这个苦,将来岂不是定能青出于蓝?说不定啊,咱们府里还能被封个异姓王或者上柱国呢!到时候我们这些伺候的,虽说比不上姐姐功劳大,可也能跟着风光风光不是?
    莲香轻笑:你这丫头,读书识字儿就是嘴甜会说,我这才一句,你就来着这么一大段。
    随安见糊弄了过去,暗暗擦一下冷汗,心道以后还要按时让褚翌吃饭,她跟他生闷气事小,要是被上头人看在眼里觉得她伺候的不尽心,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褚翌其实仍旧很累,可被随安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受的这点累实在不算什么,父亲说过行军在外,有时候走上几天几夜,喝污水,啃冷雪,天冷天热都是受罪
    他就是没想到随安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觉悟。这样想来,不仅在接下来的几天都安安分分的写功课,还放话要放随安假,准她歇息。
    随安奸计得逞,不,应该是吹捧得当一举数得,褚翌真真就日日不辍的抄写功课,拿出了以前数十年都不曾有过的劲头。
    连徐妈妈都陪着老夫人悄悄来看了一次。
    徐妈妈回去后就对了老夫人道:您可宽心了,九爷有这股子劲头,还有何事可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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