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皎下意识觉得这话不对,却也没有深想。
    太子嗓音温和,陈皎也没发现不对劲,倒是说:好吧,那微臣便回了。
    她总感觉今天的太子殿下情绪很不对劲,却又猜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她有心想询问关心下一二,又觉得两人目前关系已不是普通的君臣,她之前便是太过随意才给太子殿下造成误会,如今再越界,恐怕两人间的关系要更乱了。
    陈皎想来想去越发纠结,最后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谢仙卿倒是十分体贴,猜到陈皎不愿步行出宫,便唤来张公公,让他为陈皎备好肩舆出宫。
    陈皎倒是拒绝了。她刚才只是下意识想偷懒,倒也没有真到那种地步。多少老臣都没有在宫内乘坐肩舆的特权,她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出这个风头。
    她方才心动,也不过是想着可以顺道蹭太子的马车,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单独乘坐。
    见陈皎拒绝,谢仙卿无奈勾唇,若有似无地叹了声气。他没有强求多言。张公公亲自相送,陈皎很快就走了。
    她走出殿门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发现太子殿下身处深宫阴影中,此刻方从椅上起身。
    太阳背对着陈皎离开的方向升起,笼罩着东宫,让一切显得辉煌壮丽。
    温润如玉的太子身处其中,坐拥山河景秀,却因那声叹息平添几分落寞。
    陈皎忽然站住,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但她也不知道是否要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身边的张公公闷头走路,脚步很快,似乎在生什么气。陈皎怕被落下,也只好重新迈步。
    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张公公脾气越来越怪了,倒是忽略了方才心中的怅然。
    眼见到了宫门口,张公公终于没忍住,轻声道:陈世子,今日是殿下生辰。
    陈皎瞬间愣住。
    张公公今日都快急死了。早晨殿下唤他去叫陈世子时心情甚好,他们做下人的也跟着欣喜。谁能想到不过数个时辰,事情便变成了这样。
    太子殿下生母早逝陛下不喜,与兄弟感情不和,身边也无娇妻幼儿承欢膝下,每年生辰一个人过,孤零零的着实寂寥。
    倒是太子母族右相府,每年今日都会特地相邀殿下去府上,借口小聚,实则便是为了替殿下庆生。
    然而说到底那也不是自己家。虽有血脉关系,但到底是君臣,右相府上也不是人人都没有算计,生辰还要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实在不是什么轻松事。
    所以右相府十次邀约里,殿下也不过应一两次。
    今年太子殿下也照例推了右相的邀约,转眼却吩咐他将陈世子接来相聚,张公公都替太子高兴,觉得今年殿下的生辰终于会热闹些了,结果转眼间闹成了这样。
    张公公陪伴太子殿下多年,从未见对方对任何人动过心。后来凭空来了个陈世子,扰得殿下动了凡心私欲,
    这本是个好事,却没想到陈世子说退就退,抽身其外,逼得殿下不得不步步为营,才到了如今的局面。
    剪不断理还乱,谁对谁错已经分不清了。张公公却瞧得分明,陈世子天生缺德没心没肺,到头来伤心的恐怕还是他们殿下。
    张公公撇撇嘴,很为自家主子不值。他见陈世子出神,有心想要说几句,却又记得自己奴才的身份,最后默默闭上了嘴。
    陈皎也没发现张公公的小动作,她现在心思也静不下来。
    怪不得太子忽然召见自己,要她莫名其妙陪伴在旁,和她两人用膳。这时陈皎才明白太子为什么今日会单独留下她。
    太子母亲早逝,生父兄弟反目犹如仇人,说起来还真有些孤家寡人的心酸。
    陈皎素来聪慧,只不过喜欢偷懒罢了。她方才被唤去东宫时见到右相正在和殿下商谈,那时她以为两人是在商谈国事,现在想来恐怕便是为了殿下生辰。
    作为一个合格的小弟,太子生辰这种事陈皎本不应该会忘记。然而最近事情一个接一件,她又忙着上朝有关的事情,久而久之便有些迷糊了。
    其实今日殿下吃那碗面时,她便应当注意到不对。可惜那时候她满心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没有关注这些细节。
    而且在她的想象中,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性情淡泊冷清,他的寿宴应当是人尽皆知,怎会如此随意轻松揭过。
    这就导致陈皎大意了,即使察觉了不对,却也没有敏锐地第一时间追问。
    早上下朝时太子叫她去东宫,她便一门心思想要离开东宫,那时殿下并未生气,还能与她玩笑。
    是后来她一直不肯接茬,再三执意跟他撇清关系,为此还找了许多借口要离开,难怪太子都笑不出来了。
    以己度人,陈皎觉得自己今天的做法确实很伤人,顿时十分不安。
    她虽然认为自己和太子谈恋爱是权宜之计,一心要应付过去,但也没想过在人家生辰这天伤口撒盐,伤害对方啊!
    陈皎顿住脚步,站在宫门前徘徊。张公公不知何时已经回去了,镇守宫门的侍卫看着她,用目光催促她离去。
    陈皎想要回宫又进不去,想离开又于心不安,站在中间两处为难。
    许久她叹了声气,转身走了。
    第40章
    回府后, 陈皎才发现祖母派人去接的表妹到了。
    厅堂内,下人伺候在旁。陈皎走进屋时,老夫人和怡和郡主正坐在上首,拉着一位少女垂泪。
    少女年龄不大, 约十六七岁的样子。她相貌娇俏, 梳着垂云髻, 一双杏眼此刻泪眼汪汪。
    见到陈皎的身影后, 老夫人擦了擦泪, 招呼道:皎儿,这是你关表妹。
    陈皎虽然一头雾水, 但还是听话上前拱手道:关表妹好。
    表妹姓关,名关语兰。对方本来提到伤心事正在低泣,见到陈皎后忙别过脸擦泪。不过少女到底时年纪小, 人生地不熟难免惶恐, 又没忍住好奇悄悄多看了眼。
    此刻大家都思绪复杂, 除了一旁的怡和郡主,没人注意到她这点动作。
    陈皎现在心中有事, 加上男女有别容易被误会, 所以两人只见了个面, 过会儿她便自觉离去。
    半个时辰后, 关表妹也带着侍女搬进了早就为她备好的别院。表妹性情活泼, 初来府邸也不见羞涩,侍女还来陈皎院外的池塘中采荷。
    侯府位高权重,占地广倾。因为怡和郡主喜欢赏花,府上的池塘中有一片连绵不绝的荷花池景。
    陈皎恰好撞见这一幕, 眼中若有所思。
    当晚, 她便悄悄咪咪带了一束荷花进宫。
    荷花鲜艳欲滴高低不齐, 还有几片荷叶点缀。陈皎特意剪了一根绸带,亲自将荷花捆在一起,来回折腾好几次,终于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倒不是陈皎白天没想起这事,主要白天人口多杂,她进宫就算了,一个男子手里还带着捧花叫什么事?
    到时候恐怕满长安的人都知道她和太子殿下搞断袖了!!
    陈皎只是想偷偷摸摸谈个地下恋,可没准备弄得满城风雨,必要时候还是很需要低调的。
    于是陈皎硬生生等到了晚上,临近宵禁,才偷偷摸摸去自家池塘摘了一堆花,精挑细选好几枝,这才凑齐了太子殿下的生辰礼物。
    等侯府都安歇了,陈皎悄悄从房里溜出来,抱着一大束荷花,做贼一样往皇宫的方向溜达。
    等到了皇宫外,马车果然被卫军拦了下来:陈世子?!
    自从威武侯谋逆一案后,十二卫被大清洗,太子顺势往其中安插了不少人。今日负责镇守巡逻皇宫的右翊卫便是其中之一。
    陈皎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他身为太子党,自然不会不认识对方。
    他扫了眼陈皎上下这副装扮,挑眉道:已快宵禁,陈世子不归家安息,来宫外是有什么事吗?
    陈皎听见对方唤出了她的名字,且态度还算友好,便隐隐猜到对方或许也是太子党。毕竟太子殿下心思慎密,他在东宫安置休息,必定会选择让心腹镇守宫门负责安全。
    陈皎本来还头疼要怎么才能在没有牌子的情况下混进宫里呢,看见守宫的翊卫是自家人后,心下不由一喜。
    自家人啊!那应该比较好说话吧?
    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语气欣喜道:啊原来是右翊卫啊!咱俩今早上还见过呢,你吃晚饭了吗?
    右翊卫盯着陈皎,板着脸不为所动,看样子是没什么心情和陈世子叙旧了。
    他能够统领翊卫,自然也是深受太子信重。何况他属于府兵,其他人或许还会巴结陈世子怕她告黑状,他武官自成一派,却是半点都不在乎。
    陈皎也是知道他们体系不同,对方若是不给面子,她今日肯定是进不去宫门的。要是对方较真,她此刻估计已经被按地上了。
    右翊卫周围还站着几十名值夜的侍卫,虽然他们现在都还好好站着,但只要右翊卫一声令下,他们便会第一时间冲上来。
    陈皎咳嗽一声,说道:我有事想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此时安歇没有?
    她缓缓凑近对方,语气犹豫道:我知道酉时后不可放人进宫,也不愿将军违反宫规命令。只不过如若右翊卫方便,也可派个人替我向殿下通传一二,说是陈世子有事想要求见
    陈皎按照心中早已想好说辞,正准备努力说服对方呢,便见右翊卫很爽快地让路,直接道:你自己进去吧。
    陈皎震惊抬头,不敢置信:这么轻易吗?!
    都不需要审问或者通传一下吗?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皇宫,这人不会是五皇子派来的卧底吧!
    右翊卫不知道陈皎的脑洞已经发散到阴谋上了,他淡定道:张公公今日便交代过了,若是陈世子来,一律只管放行。
    事实上一个时辰前,张公公的小徒弟都一直蹲在宫门口守着,眼巴巴地盼着陈世子出现。可惜久久未见对方的身影,小太监这才无奈离开,临走前还留下这么一道让人费解的口令。
    当时右翊卫还在暗中猜测陈世子可是被太子殿下派去做了什么,却没想到事情似乎有些出人意料。
    想到这,右翊卫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陈皎手中的荷花。
    啧,总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她被放进宫,一路顺通无阻地到了东宫。天色已晚,太子殿下居然还在批改公文,并未安歇。
    听见陈皎来了后,蹙眉执笔的谢仙卿抬起头,随后缓缓露出笑:你怎么来了?
    只为这个笑,陈皎便觉得她今日来对了。
    不枉费她一个人去池畔偷偷摘荷花,又一路小心翼翼护着花带来,鬼鬼祟祟在拱门外徘徊。
    不管她和太子殿下到底有了怎样的误会,对方都对她有知遇提携之恩,如果可以,她自然是希望他生辰是开心的。
    陈皎不提对方生辰,说道:家中荷景正好,微臣想着殿下或许喜欢,便特意携来给殿下赏花。
    陈皎这句话若是让外人听了,恐怕会嗤之以鼻。
    宫中什么花没有,自然比外面的精巧独特。谢仙卿真想赏花,御花园百花齐放,不比这可怜巴巴的几朵单调荷花来得好?
    但有些事情是不讲道理的。就如同酒要与对的人喝才有滋味,花也要心仪的人送才算情。
    陈皎小心翼翼将荷花献上,见谢仙卿接过后松了口气。她笑容灿烂,语气欣喜地说:若能博得殿下笑颜,便是它们的无上荣幸啦。
    因为怕荷花萎靡,她采摘下后便立刻趁车赶往皇宫,出发前还特意盛了湖水,路上时不时撒些水珠在花瓣荷叶上,好维持新鲜。
    虽然陈皎照看精心,可荷花已经采摘了一个多时辰,还跟着她奔波了一路,看起来早已没有在池中的鲜艳欲滴。
    但谢仙卿还是喜欢。
    这几朵花是陈世子一路记挂,奔波于此的证明。在他眼中,自然比其他事物都更好。
    他望向陈皎的目光深邃,随后垂眸缓缓敛去,慢条斯理道:陈世子深夜入宫,此次倒是不怕人误会清誉?
    夜幕寂静,悠悠烛火下,谢仙卿温润如玉,气质静然。
    陈皎一愣,随后睁大眼睛,说道:我怕什么?我们搞断袖又不犯法!他们对我们是歧视你知道吧!这种思想是愚昧的!
    陈皎单手握拳,愤愤不平,义正言辞:既然决定当断袖,就要坦坦荡荡落落大方!怎么能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改变自己的行为呢!
    谢仙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表演,视线渐渐下移,落在她的唇。
    他随着陈皎的话语微微颔首,忽然轻声道:既然如此,亲一下如何?
    所以我们要阿巴阿巴?陈皎刚才对别人的抱怨还没刹住车,被太子殿下这句神来之笔惊得当场呛住。
    陈皎刚才义愤填膺地胡说八道,情绪激动,都没意识到太子殿下不知不觉离自己特别近了。
    她抬起头,恰好撞进太子的深邃的眼。
    陈皎面色尴尬,缓缓说道:这、这不太好吧?我们虽然是断袖,没有男女大防,但也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眼看太子殿下越来越近,她努力挣扎道:爱情不能耽于世俗的欲望,最好要超脱精神境界,这才是真正的纯粹的爱!
    陈皎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在太子殿下哪里过不过得了关,但大半夜两个人贴贴,很容易擦枪走火啊!
    只是亲吻还没有什么,但万一跟殿下临近擦边,不小心被对方发现自己没有关键部分怎么办?!
    谢仙卿就这么看着她努力表演,淡淡地说:哦。
    陈皎正努力瞎编呢,听见这个哦字后,当场哽住。
    太子殿下到底怎么回事,她说了那么多话,他就回个哦,仿佛看穿了她的一切表演。
    碍于太子殿下除了是她男朋友外,还有一层领导的身份,而且自己刚才确实是在瞎说,所以心虚的陈皎干脆装作没听出来对方话中的嘲讽。
    哼,别以为你装高冷,我就不知道你喜欢我!
    陈皎抬起眼,准备暗中瞪对方几眼解气。
    月光朦胧,洒落在谢仙卿身上。他身穿青色长衫,本就气质翩翩,温润如玉。此刻他在月光的照耀下,好似是仙人落入凡尘,皎若明月灼灼生辉。
    而普通人看见手边有一轮明月,无论是单纯想要触碰美好的事物,还是恶劣地试图将对方拉入泥潭,都会忍不住去触碰一二。
    陈皎也不例外。
    两人对望之际,都忘记了话语和周遭环境,在陈皎的视线中,太子缓缓低下头来。
    月光下,两人不知何时走到湖畔。晚风吹拂,彼此气息交缠,空气陡然变得甜腻起来。
    陈皎仿佛被引诱了,鬼使神差地想到,太子殿下长这么好看,自己和他贴贴也不吃亏啊!
    要知道,长安城中相貌俊俏的人不少,像太子这么优秀的人却不会再有。
    陈皎忽然握拳,故作坦荡地说:那亲一下好了。
    谢仙卿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方才因为对方拒绝疏离,而淡然如水的眼中,此刻也有了笑意。
    他挑了挑眉,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重复陈皎方才的话,反问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陈皎装作没听见,不得不说在装聋作哑这方面,她很有些天赋。
    她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心中忽然隐隐有了一种兴奋和期待。
    陈皎假装没看见太子眼中的笑意,故作坦荡道:待会儿你不许动,也不许睁眼,双手背在身后。
    陈皎虽然被男色引诱,但也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还特意提出这些要求。
    她怕到时候太子殿下亲上瘾了,反客为主,拉着她大战三百回合怎么办?万一接吻的时候,对方情之所至,然后发现她身上少一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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