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音一人一剑挡在徐慢慢身前,目光凛冽,左手向前一握,半空之中陡然生出出现两张枝叶繁茂的巨网,将绫织和黎却牢牢捆住。
    这些被心弦控制的人,出手狠辣不留余地,招招都是玉石俱焚的路子,偏偏打不晕杀不得,千罗妖尊的方法给了琅音启发,只能将他们捆住了。
    不过琅音出手自然没有千罗妖尊对芳尊那么温柔。绫织和黎却被绿叶捆得像个粽子似的,身上冒着金红之气,却无法挣脱千叶木芙蓉的束缚。
    黎缨终于空出了手,凤眸之中燃烧着冰冷的怒意与恨意,拉弓举箭,高亢的破空嘶鸣响起,黎火神箭射向白檀眉心。
    白檀以九尾相迎,黎火神箭射中白色长尾,化为火舌,竟生生烧去了一尾。
    他眉心微皱,抬起眼看向黎缨。
    她已再度举箭瞄准了他。
    似曾相识
    第一次看到她时,也是这样的景象。
    最后一次,也是如此。
    第66章
    三箭连发,断去白檀三尾,黎缨面若寒霜,举箭相对,冷然道:放开他们!
    我不能。白檀轻声说着,摇了摇头。
    我会杀了你。黎缨攥紧长弓,长弓顿时一亮,两端生出凤尾,火灵之力令黎火神箭威力更强。
    白檀静静看着她,说:你不能。
    黎缨凤眸一凛,心尖似被粗粝的石子划过一般,泛起绵密的刺痛。
    她松开捏着箭翎的手,顿时黎火神箭化为凤影,一声清啸冲霄而起划破长空,将浓云烫出创口,清光洒落,映亮了白檀苍白的面容,箭头如喙,啄穿了长尾,钉入他肩头。
    琴弦出现颤音。
    黎缨的手也是颤抖着的,只是她紧紧攥着,不让人发现。
    帝鸾一族,有仇必报,欺我犯我者,杀无赦。黎缨冷着眼看他,白先生凭什么以为,我不能杀你。
    就凭这几个月的相知相惜吗?
    就凭她确实对他有一点心动吗?
    可若琴箫合鸣是假,温存缠绵是假,那这点心动便显得十足的可笑讽刺。
    她自诩聪明,却是自作聪明,以为看穿了他小心翼翼藏起的情思,却不知面具之下仍是面具,他从一开始便是处心积虑地接近,别有用心地讨好
    白檀的长尾折损过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角的鲜血红得刺眼,划过瘦削的下巴,滴落在琴弦之上,发出微不可闻的颤音。
    可是黎缨听到了。
    她眉头一皱,忽地收了凤尾弓,欺身逼近白檀,试图夺取他的魔琴。
    白檀抱琴而退,苍白的五指拨动琴弦,灵力掀起阵阵音浪,阻挡黎缨前进的脚步。黎缨背生双翼,猛一振翅,强横的灵力破开音浪,金红凤影轻盈地从中掠过,直逼白檀身前。
    四根白色长尾袭向黎缨,遮挡了她的视线,看似柔软的绒尾竟坚硬不输玄铁,生生扛下了黎缨的攻击,趁其不备缠上了她劲瘦的腰身。
    你擅长弓箭,本不必近身。白檀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虚渺,被琴声掩盖,唯有黎缨一人能听清。
    黎缨冷冷看着他:你本可以躲开,为何不躲不防?
    白檀凝神看她,沉静的双眸忽地泛起波澜,似笑非笑。
    你是不是还对我心存幻想,幻想我对你有几分真情?抑或是你对我有几分真情?
    黎缨心中一痛,紧咬着牙根,凤眸深处燃起烈焰,周身灵力暴涨,双翼怒展,震开了白檀的长尾,俯身疾冲,羽翼如利刃一般划破空气,逼退了近身的长尾,转瞬之间到了白檀身前。
    白檀之间一勾,五根琴弦发出一声铮鸣,脱离琴身化为利箭刺向黎缨。黎缨堪堪避过,却还是被琴弦划破眼下肌肤,渗出点点血珠,随风而逝。
    黎缨抬起左手攥住四根琴弦,灌注了灵力的琴弦锋利无比,勒入血肉之中,鲜血自指缝间流出,黎缨却浑然未觉。她猛一用力,连琴带人拉向了自己,右手凝出黎火神箭,却见第五根琴弦骤然刺向自己心口,近在咫尺躲闪不及,她咬牙承下心口一击,将黎火神箭贯入白檀心口,去势未绝,将人钉在了山壁之上。
    鲜血自心口漫开,将凄凉的白染得鲜艳,黎火卷住心脉,让冰冷的血瞬间滚烫。
    黎缨愕然低头,看着刺入自己心口的琴弦,却未感觉到丝毫疼痛。而她手中的四根琴弦也在此时失去了锋芒,四道虚影脱离了琴弦,飞入黎却四人心口,而琴弦柔软温顺地垂落下来,仿佛只是寻常的琴弦,无一丝灵气。
    白檀身后的长尾逐渐变得透明,抓着长琴的手也失去了力气,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你黎缨声音沙哑,失神地看着白檀清俊苍白的面容。
    黎缨白檀的声音若游丝一般轻,黎火的灼烧让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绯红,他微掀眼帘,眼中隐隐有光,我把心弦还给你
    虚影没入心口,琴弦缓缓垂落,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
    黎缨恍然想起,他明明有五根琴弦,却只控制了四个傀儡。
    第五根琴弦是我她声音轻颤。
    白檀颓然倾倒,靠在黎缨胸口,气息一点点地消散,被黎火灼烧过身体千疮百孔,又迅速变得冰冷,可她身上却依旧那么温暖
    他还是舍不得将她变为傀儡,哪怕早在数月前,在他读懂了她的心思时,他就已经在她心里种下心弦,任何时候,只要他轻轻一拨,她便会失去自我,成为他的傀儡,任他摆布。
    可他舍不得
    那样鲜活明艳的黎缨,折断了双翼,碾碎了傲骨,成为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她不知道痛,他却会。
    黎缨他努力地抬起手,想要抓住最后一抹暖意,艰难地启唇,鲜血却不断涌出,我这一生身不由己你生而高贵不要任人摆布
    长尾消散,气息断绝,他拼尽了全力,还是没有碰到她,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落在黄土之上,缓缓变得透明虚幻,最终化为原形。
    清瘦的白猫阖上眼,半身浸血,蜷缩在黎缨膝上。
    人已逝,弦已断,而余音未绝。
    从落入血尊手中那一刻起,他这一生便注定不得自由。傀儡师,又何尝不是旁人手中的傀儡。九世重生,尝尽世间疾苦,万般死法,灵魂不得自由,他也不过是被血尊操控的一枚棋子。
    他游走于幽冥,以腐尸死灵为食,生而卑贱。黎缨不同她是煌煌如日的帝鸾,是万千羽族之皇,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她生而高贵,骄傲灿烂,是他渴望靠近的温暖,却又不敢直视的光芒。
    然而他却知道,烈焰炽热,焰心却是寒凉。
    帝鸾神鸟,生于骄阳,背负苍穹,翱翔九天,须当永远灿烂。而不是苟活废墟之间,固守旧日荣光,只论血脉而忘初心。
    他的羽皇如此骄傲,不能和他一样,一生受制于人。
    这是白檀为自己选定的结局,既然生不由己,便让他选择自己的死,让他的血温热她的心,余生自由,再无拘束
    最好,她能一直记得他,不要如前世一般忘了他
    心籁弦断,被操控的四人登时失去知觉,陷入昏迷。
    琅音松开对黎却、绫织的束缚,将昏迷的四人交由千罗妖尊保护,自己飞至徐慢慢身侧,与她并肩而战。
    晏遮背后已然凝出法相虚影,吞噬了无数清气之后,虚影逐渐凝实,一旦第四魂成型,他的力量便会直逼神明。神明之下,皆为蝼蚁,在神明意志之前,一切都是虚妄。
    徐慢慢屏息凝神,双手掐诀,眉心金光骤现,一股浩然之气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托着她徐徐上升。霎时间日月星辰、天地山川、飞虫走兽皆纳入感知之中,听她号令。
    她要镇压晏遮的气运!
    时空忽然变得凝滞黏稠,周围的一切似乎都缓慢了下来。
    晏遮徐徐睁开眼睛,冷冷地望着置身光辉之中,圣洁宛若神女的徐慢慢。
    她高高在上,目若悬月,冰冷地俯瞰人间不,是俯瞰他!
    来自神明的威压让这一方世界都在与他为敌,褫夺他的气运,让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失去着什么,渺小卑微到了尘土里,脖颈之上仿佛承受着万钧之重,不堪抬头,不堪仰视,不堪妄想。
    世间亿万人,他在乎的,忌惮的,唯有她一人。
    哪怕失去了神明的记忆,仅凭本能她也能阻碍他的计划。
    一点寒星刺穿了凝滞的时空,晏遮未及反应,剑影已到身前,他略一侧身,勉强避过剑气,但那一剑的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掌心疫王。
    他悉心培养的疫王,霎时间被拒霜剑的剑气一分为二,雪白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化为一摊血水。
    是了,她把所有的威压与敌意都覆压到他身上,却将他渴望了四百年的偏爱与纵容给了另一个人!
    晏遮目露寒光,攥紧拳头,冷冷逼视数丈之外的琅音。
    他听见自己变得迟缓的心跳,四魂凝聚未成,疫王却已死,他眉头皱起,目光看向另外两颗神脉血雾。
    事到如今,也只能冒死一拼了。
    他抬起右手,摄取两颗血雾在手,捏碎之后,血雾钻入掌心,顺着血脉游遍四肢。
    咚!咚!咚!
    心跳声骤然变得声如洪钟,每一次震颤都带来剧烈的疼痛,像是万千利刃刮骨割肉,烈火灼心,改造着凡人脆弱的躯壳,这种几乎将人逼疯的剧痛,若非元神强大根本无法承受。
    即便是法相元神,在两股神脉的冲击下也会被湮灭,唯有凝聚四魂的半神,才能在脱胎换骨之时保持灵台清明,神智不散。
    云蛟与负岳的神脉之血承载着磅礴的山海之力,惊涛撼天,而岳峙巍峨,两股力量在凡人之躯内交战、交融,碰撞出山崩海啸一般的波动,四周灵力为之震颤,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狂暴气浪冲天而起,以晏遮为中心向外散开,冲开了徐慢慢的威压,绵延百里不绝。
    不可窥视神明!不可亵渎神明!
    仿佛一颗星辰的崛起,恐怖的威压宣告着神明的诞生,徐慢慢试图镇压,神魂被晏遮突破之时的灵力震开,十倍反噬之力直冲神窍,仿佛劈天一击当头落下,几乎将她从中劈裂。
    然而此时,潋月冠似有所感,大放异彩,一阵浓烈的花香荡开,夺目的珠光承受了八成的反噬之力,让徐慢慢免于濒死之危。
    她脸色一白,自空中跌落,被琅音接在怀中。
    晏遮冷眼看着前方一幕,缓缓握紧了拳头。
    他身上充斥着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被神脉改造过的身体每一寸都蕴含着磅礴生机,肌肤莹白如玉,却有负岳一族无可比拟的坚硬,灵力源源不绝,似汪洋澎湃浩瀚。这一刻,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与凡人不同,他是神明,足以号令天下的神明!
    神明意志,即为天道!
    他的道没有错,凡人是可以成神的,他的道,便是天道!
    姜弈,你该为我高兴。晏遮缓缓笑道,声音响彻于天地之间,是你成就了一尊新神。
    徐慢慢呼吸沉重,脑中嗡鸣不绝,神魂受创令她气血翻涌,难以开口。方才一击,若非潋月冠中的一瓣心花为她挡下八成威力,她恐怕又要如三百年前一般陷入沉眠了
    她如坠冰窟,手心发凉,没想到,竟让晏遮真的探索出成神之路,难道竟是她错了吗?
    一剑东来,破月开天!
    谢枕流的剑气如月明千里,雪拥天山,携慑人气势朝晏遮当头劈下。晏遮轻轻抬眼,伸出二指,轻描淡写地便接下了破月剑。
    他轻蔑一笑,微启薄唇,叱道:碎!
    刹那间,似乎这方天地法则都因他一言而发生变化,谢枕流感觉到无形之力向他倾覆而来,想要将他碾为烟尘这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法则。
    正如同日头东升西落,昼夜交替一样,天地法则,是人力无法改变的道。而这方天地在排斥他,与他为敌。
    谢枕流向后疾退百丈,才感觉到压力稍减。
    黎缨目光如炬,凤眸中燃着悲痛与愤恨,七箭连发,九阳黎火形成燎原之势,如天火降世,焚天灭地。
    晏遮笑了,他融合了敖沧的神脉,拥有最精纯的水灵之力,怎会惧怕火灵。
    广袖一挥,霎时间凝起冰川一般的巨浪,将九阳黎火挡在数丈之外。与此同时,无数冰锥如利箭一般向黎缨激射而去,黎缨拉满凤尾弓,空弹一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声,气浪震碎所有冰锥,半空中下起一场狂风暴雨。风浪逼迫着她退出神明的世界。
    晏遮丝毫未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他将目光凝在徐慢慢身上,微笑道:这回,该随我回去了吧。
    琅音目光凛冽,挡在徐慢慢身前。
    由不得你。他冷冷说道。
    晏遮冷笑着扫了琅音一眼,指尖朝他一点,傲然道:跪!
    天地法则随之施压,似乎要逼迫琅音下跪他要在徐慢慢面前折辱琅音,让他明白,如今这世间唯有他有资格与她并肩。
    然而琅音却未如他预想的一般跪下,微风拂动衣角,温柔顺服,对他毫无威慑力。
    晏遮脸色一变,琅音已飞身上前,无数枝蔓自地底钻出,牢牢缚住晏遮双腿,拒霜剑挟雷霆之势直逼晏遮眉心。
    法则之力无法压制琅音,晏遮不敢掉以轻心,灵力凝于身前,撑开重重结界,挡住拒霜剑的攻势。
    拒霜剑受阻,却锐意更甚,琅音眼中寒光凛冽,将剑锋一寸寸压入结界之中,竟将结界压出细密裂痕。
    晏遮深吸一口气,回忆起三百年前与琅音的那次交手,他的强横远超天下法相,已然是另一种境界。
    神之下,人之上,是为仙。
    那一次他自以为筹谋万全,带上了最强的下属,却依旧受到重挫。折损干将,依然留不下对方一片花瓣。那日的琅音仙尊,实力甚至远胜今日,他本以为自己晋升神明,能以法则之力碾压仙尊,却恍然想起他乃混元之气所化,身存混沌之气。
    先有混沌后有天,混沌之力可以抵御天地法则的影响。
    神明的手段,却是对他无效,因为他生而不同。
    生于混沌之地的危崖,神魔战场唯一的仙葩,他身怀混沌之气,有他自己的法则,不是神明,亦似神明,拥有近乎半神的力量,也须忍受神明的枯寂。
    他生来无心无情,三千年来毫无意义地开落,不曾爱过人,亦不曾爱过自己。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无心无我,永恒不过一刹。
    却有一人,给予他爱与痛,让他的盛放有了意义。
    原来一刹亦是永恒。
    魔气自神窍喷薄而出,浸染白衣,威重霜剑。琅音气势陡然一变,节节攀升,目若寒星,锐意难当。拒霜剑红光一现,爆发出令人心颤的恐怖气息,往下重重一压,竟生生震碎了结界!
    神若无道,我亦弑神!
    晏遮眼中闪过惊愕之色琅音的力量明明不如三百年前,为何仍然能给他这么大的威胁?
    他不会明白,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即便拥有再大的力量,即便面对强敌,也无法激起战斗与求生的欲望。
    而心有所爱,有一个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全心守护的人,却能激发出血液中十二分的战意。
    不惜一切。
    晏遮不敢轻忽,神脉游走全身,他举手硬扛拒霜剑,以负岳之坚挡下拒霜之刃。
    他有双重神脉之力,凝聚四魂,又有半神之躯,不信挡不下琅音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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