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狐疑道:这么厉害,你之前受伤为什么不吃?
    柏焉一时语窒,顶着阿姮质疑的目光,吞吞吐吐道:这颗药太珍贵了,我之前的伤不致命,没必要吃。
    那你为什么给我?阿姮不解。
    柏焉的心轻轻一颤,好像有了答案,却又说不出口。
    因为你救了我,给了我水喝。他微微一笑,道,悬天寺的行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送我三月的水,为我盖了棚屋,这等恩情,一颗无相丹都不足以回报。
    阿姮认真地看着柏焉的眼睛,他的眼睛极好看,眼角总是弯弯的,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眼眸黑白分明,清澈无尘,让人移不开眼。
    阿姮呼吸一顿,急忙低下头,轻声道:这么贵重的话,我就不能收了。
    她信了他的话。
    柏焉将无相丹塞进她手中,温声道:阿姮,你只有收下,我才安心。悬天寺的行者,不能欠人因果,否则不能得道。
    阿姮恍然明白了什么,攥了攥盒子,轻笑了一声:那我可不能耽误你证道啊。
    阿姮这时才明白,原来对别人好,有时候会给别人造成负担。
    柏焉的伤好了,他可以自己去打水喝,甚至他告诉她,自己早已辟谷,可以不吃寻常五谷。
    阿姮便也不再为他送水了,只是偶尔经过的时候,会往棚里看一眼,与对方对上了视线,他点头微笑,她便也回以一个轻轻的点头。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阿姮在河边捡到了一个被流水冲下来的男子。男子身受重伤,嘴唇发紫,身体忽冷忽热,明显是中毒的迹象。阿姮猛然想起,柏焉给她的无相丹可以解百毒,急忙便拿出丹药给男子服下。
    柏焉没有骗她,服下无相丹后,男子的症状立刻便有了好转,吐出来一口浓黑的鲜血后,嘴唇慢慢恢复了血色,气息也逐渐平稳。
    阿姮彻夜不眠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虽在愈合,神智却始终不清,双眉之间偶有光华流转,似是柏焉说的神窍。阿姮思虑再三,便跑去向柏焉求助。
    柏焉听了阿姮的话,立刻便赶到了她的小屋,细细诊断过后,以自身灵力稳住了男子受创而溢散的元神。
    男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阿姮将柏焉送出了门外,露出了笑容:柏焉,辛苦你了。
    柏焉沉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问道:你用无相丹救了他?
    阿姮轻轻点头:他中了毒,看起来很严重,不赶快解毒的话会死的。
    柏焉叹了口气:那你怎么办呢?你不是一直想去掉脸上的胎记吗?
    阿姮愣了一下,抬手抚上脸上的桃花,嫣然一笑:你不是说,很好看吗?悬天寺的行者,不骗人的吧。
    柏焉微微一怔。
    这只是一朵花而已啊,那可是一条命呢。阿姮眉眼温软,声音轻柔,那么珍贵的丹药,如果只是让我变好看一点,也太可惜了,能救人一命,才是它的意义。
    柏焉的声音干涩低哑: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
    可他就倒在我面前。阿姮温声说,我做不到见死不救。虽然我不是修道者,但是就像你一样,欠人因果,不能证道。而我见死不救,会一生有愧。我解脱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阿姮的声音轻轻地,像一片花瓣落在柏焉心上,却又似一阵清风吹开了他心中迷雾。
    或许师父让他行走人间的意义,便在于有一天遇到一个人,让他醍醐灌顶,脱胎换骨。
    柏焉长叹一声,缓缓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
    阿姮他眼中漾开了轻浅的涟漪,你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阿姮知道,他这句话是真心的。
    第57章
    被阿姮救起的男子衣着华贵,修为不俗,只是因为毒气损坏了眼窍经络,他看不见了。
    男子自称名为晏钊,被仇人追杀才落得狼狈境地,他感激阿姮的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
    阿姮失笑道:何至于此呢,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自知身中剧毒,并不是容易治好疗愈的伤,你救了我,一定费了不少心血。男子面容俊美,虽然双目失明,也难以遮掩其矜贵之气。
    只是给你吃了一颗无相丹。阿姮老实道,那颗药甚至都不是我的。所以这个救命之恩,我实在不敢当。
    晏钊疑惑地挑了下眉梢,无神的双眼寻找阿姮的声音,你怎么会有无相丹?这可是悬天寺的秘宝,天下罕见。
    是一个云游经过此地的行者给我的。阿姮没想到无相丹真如柏焉说的这么稀罕,她担心暴露了柏焉的身份给他带来危险,便隐去了他的存在不提,他说我对他有恩,便留下这颗救命的药给我。
    难道是弥生行尊?晏钊低喃了一句。
    或许是吧阿姮微笑道,所以对你有恩的,是悬天寺,不是我。
    晏钊微微一笑,他生得十二分的俊美矜贵,只是轻轻一笑,便让这件简陋的草屋也满室生辉。
    救我的是人,不是药。晏钊朝前伸手,听声辨位,轻易地便握住阿姮的手。
    她的手并不柔软细嫩,掌心有薄薄的茧子,是一双苦命的手。指节却十分修长,有着竹节一般的韧性。
    阿姮吓了一跳,猛地挣脱了晏钊的手,双手背在身后,红着脸道:你做什么?
    阿姮,我想娶你为妻,你不愿意吗?晏钊不以为忤,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
    阿姮忐忑道:太突然了就算你要报答,也不必以身相许,看你衣着不俗,家里定是不缺钱的,非要报答,就给我一些银钱吧。
    柏焉的教训告诉她,有些人不愿意欠人因果,所以她并不拒绝晏钊的报恩,只当是了却别人的因果,可是以身相许,这代价便太大了一些。
    她越是抗拒,晏钊便越是紧追不舍。
    我哪里不好吗,你这样怕我?晏钊笑意更深,他知道自己生得俊美,很难有女人能拒绝他。
    不是,是我不好,配不上你。阿姮认真道,我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家境贫寒,相貌丑陋,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若我不觉得委屈呢?他摸索着走到阿姮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这些日子你照顾我,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难道不该负一点责任吗?
    阿姮挣扎了一下,却挣不脱他的怀抱。
    而且他压低了脑袋,鼻尖轻蹭她的脖颈。他双目失明后,嗅觉似乎更加敏锐,能清晰地闻到独属于她的气息,像阳光下盛开的鲜花,清香却又温暖,完全不同于宫里的脂粉香气,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她。她的声音也极好听,低柔温润,能轻易地抚平他心中的焦躁。你这般心善心软的姑娘,并需要皮囊的修饰,懂的人自然怜惜,自会发现你的美。
    阿姮愣了一下,忘了挣扎。
    晏钊贪恋地汲取她身上的芬芳,轻轻凑近她的唇角,阿姮瞪大了眼睛,急忙别过脸,捂住了嘴。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密的接触,心中满是震撼和迷茫。
    晏钊没有再强迫她,温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晋光帝长子,当今墨王。
    阿姮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晏钊又道:父皇有意立我为储君,诸侯视我为眼中钉,派出杀手追杀我,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死了,这天下也会大乱。阿姮,多日相处,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果敢之人,如今我能信得过人也只有你,你能否帮我送一封信?
    阿姮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信?
    一封亲笔信,交给我的心腹。晏钊道,我这次便是被人出卖,这封信你一定要交到我的心腹手中,让他派人来这里接我。
    晏钊双目失明,重伤仍未痊愈,贸然出现恐遭追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阿姮身上。
    阿姮略有迟疑:我从未离开过村子,只怕没办法完成你的嘱托。
    放心,这里离天都城不算远,中途也算安全,只要你听我的话行路,便不会遇到危险。
    晏钊说着,便细细将一路上的注意事项交代给她,最后摘下了手上一枚墨玉扳指,扳指内侧刻着他的名讳。
    这是信物,他们见到此物,便会信你的话。
    临走前,阿姮最后一次见了柏焉。
    柏焉,我要离开村子一段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回来。阿姮微笑着向他告别。
    柏焉一怔,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姮垂下眼,说:我要去一趟天都,我屋中那人双目失明,怕有不便。你若是方便的时候,便去看他一下,若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想起那个俊美的男子,柏焉按下心头异样的不适,问道:是他让你去的吗?天都路远,你从未离开过村子,不怕遇到危险吗?
    阿姮道:我能应付得来的。
    柏焉眉头微皱:我帮你去吧。
    阿姮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说不能告诉外人。
    外人柏焉若有所思,轻轻一笑,所以,你对他而言,不是外人吗?
    阿姮迟疑着说道:他说会娶我。
    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柏焉猛地攥紧了拳头,忍着不快强颜欢笑道:你便信了他?
    其实阿姮是不信的,她也不愿意。她心里清楚,晏钊只是此刻看不到她丑陋的面容,才说喜欢她。她帮他,也仅仅是因为他说的,他若死了,便会天下大乱
    只是阿姮不能跟柏焉解释太多,只能微微一笑道:我信了。
    柏焉无言以对,呼吸却陡然重了一些,他背过身去,淡淡道:也罢,随你了。我若还在村里,便会替你照拂他,不过我伤也快好了,过阵子也要继续云游了。
    阿姮怔怔看着柏焉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一别便是永别了。
    她艰难又平淡的十八年里,唯一的朋友,唯一的欢喜。
    阿姮低下头来,忍着心头酸痛道:那我也祝你早日证道。
    阿姮从来没有真正想过会嫁给晏钊,哪怕他俊美绝伦,位高权重,她清晰地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只是愿意救他一命,也救天下百姓免于战乱。
    她送完信便想离开,却被困在了墨王府。府中上下待她客客气气的,好像真的拿她当王妃对待了一般。阿姮好脾气,府里的人有的瞧不起她,有的嫉妒她,她早已习惯了冷眼,并不觉得难过,她日日到门口问,墨王迎回来了吗?
    于是人人都知道,这个相貌丑陋的阿姮,对墨王一往情深。
    终于等到墨王回府之日,阿姮欣喜地迎了上去,却被众人推到了人潮外。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得了机会与晏钊单独见面,她脱口便问:你在小屋时,可有人去看过你?
    晏钊微笑着道:没有啊。
    阿姮失落地垮下肩膀。
    该有谁来吗?晏钊好奇问道。
    阿姮勉强笑了笑: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
    或许柏焉已经走了吧
    有了宫中医修的全力救治,晏钊不久便彻底复原。他很少待在王府,日日在外忙碌,忙着复仇。
    阿姮几次三番提出想离开,却被晏钊回绝了。
    他微笑着说:你救过我的命,便会被我的敌人视为眼中钉,若是离开王府,怕会遇到危险。
    阿姮失落地垂下眼。
    晏钊又道:阿姮,我答应过会娶你,便不会食言。
    阿姮沉默了良久,才道:可是我不愿意。
    晏钊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阿姮抿了抿唇:我有喜欢的人了。
    晏钊眸中掠过寒光:是谁?
    这不重要,他永远不会喜欢我。阿姮装出浑不在意的样子,仰起头对晏钊微微一笑,你是高高在上的墨王,我是卑贱如泥的平民,你是修道者有几百年的寿命,而我可能只有短短几十年。或许于你而言,娶我,是纡尊降贵的施舍,是报恩,你愿意花费几十年陪我度过一生,可是我并不愿意。有一个人他说我很好,所以我也觉得我很好,我应该值得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
    晏钊定定地俯视着阿姮,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俊美的面容,矜贵的气质,晦暗的眼眸,他的人笼罩在墨王的名号之下,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我说我是真心的呢?他轻声问。
    阿姮笑了:我只是丑,不是瞎,更不是傻。晏钊,你对我好,除了利用,还有什么呢?你只是以为,我拥有无相丹,背后定有依仗,与悬天寺关系匪浅。你想借用悬天寺的力量对付诸侯,可我坦白告诉你,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没有任何可以让你图谋的东西。
    晏钊眼眸沉静,波澜不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任我利用?
    我只是不愿见你身亡,引起天下大乱。阿姮低声道,我们普通百姓,要好好活着,已是不易了。
    那一刻晏钊心想,若她有一丝的好处,或许他真的会喜欢上她。
    我可以不娶你,但不能放你走。晏钊淡淡道,你留在墨王府,我许你一世荣华。你到底是救过我的命,我不会任你在外颠沛流离。
    阿姮的心渐渐冷了。
    她明白了晏钊的意图,他只是想软禁她一辈子,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只是因为她知道了他许多秘密,他不会放任她离开,成为他的隐患。
    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绝望地转身而去。
    背后忽传来晏钊冷淡的声音。
    那一日以灵力替我治伤的人,便是你的心上人吗?
    阿姮猛然站住了脚步。
    原来当时你已经醒了
    她苦笑了一下,想起那日与柏焉的对话。
    阿姮,你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是这句让晏钊误会了。
    也是这句让她彻底沦陷了。
    半月之后,墨王府大婚,晏钊还是迎娶了一个真正对他有帮助的名门贵女。
    阿姮意兴阑珊地独坐屋内,任由府中下人猜测她如何伤心欲绝。她看着纸醉金迷的王府,回想起家徒四壁的小屋。她的牢笼越来越小,似乎只有在柏焉的故事里,她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
    她的指尖沾了水,在桌面上描绘出柏焉的轮廓,谁也看不出来,只有她心里知道。
    其实很早之前,就喜欢上他了啊
    从他在沙地上写下那个字开始,他们之间便有了因果。
    可是他是悬天寺的行者,清心寡欲,不染因果,一心证道。她的喜欢,便小心翼翼的藏起,不让他困扰。
    柏焉
    双唇无声地开合,悄悄地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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