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敖修,你为什么想跟着我?徐慢慢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就像与一位老朋友闲聊那样闲适自在。
    她的从容松弛似乎影响了敖修,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无神的双眼寻找着徐慢慢的方向。
    我敖修的声音低落而沙哑,我喜欢你。
    不是,你未曾见过我,又怎么会喜欢我?徐慢慢失笑摇头。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阿姮与墨王,失明的墨王爱上的不过是想象中的阿姮,而敖修呢
    敖修,你喜欢的,只是道尊这个身份。徐慢慢温和地看着他,声音中有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你在蛟宫长大,习惯了弱肉强食,弱者想要生存,便只能依附于强者。过去你依附敖沧,失去了敖沧这个靠山,你便选择潋月道尊作为依附的对象,而被我拒绝之后,你选择了血宗
    血宗敖修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未来有一天,你会落到血宗手中,为了复仇,你投靠了血宗,把敖沧引入血宗的埋伏之中,无数海妖丧命其中。你吞噬了敖沧的蛟丹,炼化吸收了他的力量,又挖出他的眼睛装入自己的眼眶之中。
    徐慢慢说着轻轻一叹。
    她在梦魇中看过少年时的敖修,他的眼睛本该更美,而敖沧的眼睛始终有一抹令人不快的戾色。他杀了敖沧,又成为了敖沧
    敖修静静听着徐慢慢的述说,无神的双眼忽生波澜,黑气涌上双眸,变得阴狠恐怖。
    敖沧敖沧他的肩膀颤抖着,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两个字。
    你想起来了吧,其实你拥有一切的记忆。
    徐慢慢定定地凝视他,看到他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露出冷漠苍白的俊颜,暗黑的双眸直视徐慢慢。
    他看到了她。
    你是徐慢慢。他冷冷地说,潋月道尊,徐慢慢。
    徐慢慢淡淡一笑:敖修,是我。
    你来做什么?敖修勾唇一笑,显得凉薄而讥讽,杀了我?
    我要杀你,何必费这么多事。徐慢慢看着他防备的神色,无奈道,我来救你的。
    你想从我口中套出血宗的情报。敖修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说,又凭什么认为,你能救得了我?你想救我,就只能先杀了我。
    十年前我就说过,我救你,没有图谋,今日亦然,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只是不愿看你不明不白成为血宗的弃子。徐慢慢轻叹一声,敖修,我自问未曾害过你,不知道你为何对我有如此深的恨意。
    我并不恨你。敖修冷冷说道,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这个世道却不允许,我恨的是这个世道,而你与旁人,并无不同,你和他们一样轻贱我。不他攥起了拳头,微微颤抖着,清瘦的手背上浮起青筋,眼中墨色渐浓,你比他们更可恶,你和敖沧一样给了我希望,又一脚碾碎。
    他筹谋十年,积蓄力量,终于逃离了海心牢,但是骤见天日便被刺伤了双眼,陷入昏迷。不知漂流了多久,才被一双温暖的手抱起,轻轻放入水中,灵力温和地包裹着他破碎的身躯与残缺的元神,将他从无边的噩梦中唤醒,他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个悦耳的声音含着浅笑在他身旁说:我乃四夷门潋月道尊,想必你听过我的名字。
    他自然是听过她的大名,大陆上人尽皆知的贤德道尊,人人敬仰,便是无尽海域也流传着她的美名。
    但他目不能视,怎会轻易相信她口中所言,听到了她的声音当即便出手攻击。
    她轻轻挡下了他毫无章法的攻击,笑着叹息:诶诶诶,你别乱动,身上又流血了。我真的是潋月道尊,不会伤害你,你若是不放心,我走便是了。
    她说完果真走了。
    但过了片刻却又走了回来。
    你伤得太重了,又双目失明,若无外力相助又不断流血,恐怕会引来嗜血海兽的攻击,我放你独自在这里等于是杀了你。她在他四周走来走去,他竖起耳朵,防备地绷紧了身体。
    不多时,柔和的灵力源源不断朝着他的身体涌去。
    我在这里布下聚灵法阵,你借助法阵的力量养伤,会好得更快。她说着又离他远了一些,这法阵只能持续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看你。
    说完这句,她便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敖修独自在黑暗中修炼,被灵力滋养的身体恢复极快,但心上的创伤却没那么容易愈合。他始终活在惊惶不安之中,生怕再次醒来又回到海心牢。当他又一次听到脚步声时,仍是没有犹豫就发起了攻击。
    那人笑着道:嗯,灵力恢复了不少。
    他犹豫着,放下了手。
    她又绕着水潭走了一圈,重新增强聚灵法阵。
    这些日子海上不太平,也不知道伏波殿发生了什么事,敖沧不见人影,海妖四处作孽,连累渔民也跟着遭殃。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待荡平了海乱再走。
    敖修听到她的声音来到了近处,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摸到了一片柔软的衣角。
    她顿住了脚步,在水潭边半蹲下来,微笑俯视他:你不用担心,我在洞口设了结界,海妖不会发现这里。
    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敖修轻轻一颤,许久才开口,用嘶哑的声音说:你留下
    嗯?你不怕我了吗?她愉悦地轻笑一声,我有事在身,但是晚上会来看你的。
    她说完便又离开了,但是没有骗他,等到入夜之后,她便又回到岩洞中,帮他治伤,和他说起这一日的遭遇。
    她确实很忙。
    她召集沿海十四个宗门,一一部署,责令他们护卫沿海渔民的周全,惩治那些兴风作浪的海妖。
    她又顺手救了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他们找了合适的宗门安顿。
    她把四处作乱的海盗也收拾了,交给了当地官府,收缴了财物发还给受难的百姓。
    她甚至还招来一群修士,帮那些渔民重建家园。
    敖修听得有些恍惚,在他想象中,道尊应该是高高在上,飘在云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怎会如此平易近人
    她含着笑道:修道者取天地之灵气,自然是要还之于天地的。各大宗门受百姓供奉,也该为百姓做事。
    他虽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自她身上传递而来的温暖与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或许这才是他应该依附,值得托付的对象他心底隐隐浮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用沙哑的声音告诉她,他是海皇排行一百零九的儿子,却没告诉她,他只是个血脉不纯的云蛟,他担心她会和敖沧一样看不起他。
    她笑着叫他阿九,在他纯黑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温暖的光。
    而他贪婪地想要更多。
    虽然被毁去了魅惑人心的歌喉,他依然拥有俊美的皮囊,很少有人能抵挡海妖的诱惑,他有意无意地引诱、撩拨,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他是瞎子,可她不是啊
    他没有等到她伸来的手,却听到她说我该走了你跟着我不合适
    她给的温暖,又尽数收回,哪怕他卑微地献出了最为珍贵的龙心逆鳞表达他的忠诚,她也不屑一顾。
    她救他,只是顺手为之,她救过成千上万人,在她眼中,他与那些孤儿稚子并无不同。
    那时的敖修心中并无怨恨,只觉得悲凉。
    直到敖沧碾碎了重明珠,说出了生母死亡的真相,他才豁然明白过来。
    原来
    那些给过他温暖的人,都是假象。
    他们从未真正看得起他,从未真正怜过他,他们只是享受着救人的乐趣,看他感恩戴德,看他卑微虔诚,看他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戏弄!
    敖沧,潋月,一样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虚情假意!
    往后的日日夜夜,他会反复想起那日岩洞之中,自己是如何的卑微折腰,钻心剜骨地剥下了心头龙鳞,换来的是什么呢!
    他看不见,但他知道的,她一定是冷漠地、轻蔑地俯视他,将他的心血踩在了脚下,就和敖沧一样!
    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吗?徐慢慢听着他悲愤怨毒的控诉,微微的惊诧之后,却没有生气,只是替他觉得难过,敖修,你说得没错,在我眼里,你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敖修一僵,眼中黑雾浓稠不散,喷薄欲出。
    可是,我也未曾看轻过你,未曾看轻过任何人。徐慢慢叹息着,伸出手轻抚他的鬓角,生命不分贵贱,都是一样的沉重,每一个努力活着的生命,都不该被看轻。
    温软的触感让他眼中黑雾一震,有了一丝裂痕。
    而且,你真正憎恨的,并不是我。徐慢慢淡淡一笑,否则魇怎么不在我身上?敖修,把你困在这里的,是你自己,你憎恨的,是过去卑微的自己,哪怕你成为了海皇,也无法解开这个心结,当你用敖沧的眼睛看待世间万物的时候,你看到的便只有贵贱,而忽视了生命的本质。
    不要成为你憎恨的那种人。徐慢慢向他伸出了手,敖修,这一次,我带你走。
    敖修低头看向她伸来的手,柔白细腻,温和有力,他曾经是那么渴望过
    他颤抖着伸出清瘦修长的手,与她握在一起。
    眼中的黑雾,悄然散尽。
    徐慢慢从敖修的识海之中离开,再次睁开眼时,便看到琅音担忧的眼神。
    怎么样,有没有事?琅音皱眉道,最后那个魇太过狡猾,竟然将你我分开。
    徐慢慢道:它化身成了敖修。
    那你杀了它?琅音问道。
    不。徐慢慢看向沉睡中的敖修,我只是让它消失了。
    敖修呼吸一重,缓缓睁开了眼,正对上了徐慢慢的视线。
    梦境中经历的一切他都清晰记得,掌心似乎还留有余温,但他知道,那只是错觉。
    慢慢敖修哑声轻唤。
    徐慢慢没有回应,身旁琅音却冷然道:放尊重点,称呼她道尊。
    徐慢慢:
    明霄法尊:
    敖修愣了半晌,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干咳了两声,才道: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我身体无恙。
    徐慢慢见他神色如常,也知道负岳神尊与弥生行尊的安危刻不容缓,便没有推辞。她看向琅音道:你今日连番杀敌,受伤不轻,先回去休息吧,我还要与众掌教议事。
    琅音眉头一皱,似要反驳,却又想起了什么,只得点点头,说道:议事完回来找我。他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拿回你原先的躯壳。
    第44章
    东方渐明,第一缕曙光落下之时,琅音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山林之中。
    敛去身上魔气,他的脸色也苍白了三分,他在林中站住了脚步,自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墨色玉璧,在玉璧上以灵力画下符文,便见玉璧发出一阵耀眼强光,强光之中一个修长挺拔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来。
    只是还未看清那人面容,便听到一连串的大喊大叫:疼疼疼!
    琅音,你有没有心,大白天把我召出来,不怕我被阳光烧死吗!
    光圈散去,那男子的面容也变得清晰,俊眉修目,卓尔不凡,眉间有火焰状的浮纹,似有生气一般轻颤。
    我找了许久,也不见山洞,这里背着光,你将就一下。一袭白衣的琅音比晚上显得更加清冷疏离。
    什么叫将就,我是魔,见不得光的!男子往阴凉处躲了躲,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纯黑的伞,打开之后才松了口气,幸亏我有所准备。
    琅音淡淡扫了一眼,说:我也想你会有所准备,便没有准备。
    男子气笑了:两百多年没见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气人呢!他说着上下审视琅音,不由得眉头一皱,奚落道,看来这两百年你过得不怎么样,这一身的伤,啧啧昨日虚空海魔气大炽,我便想恐怕是你惹出来的事端,如今在人间为非作歹的魔神,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自三千年前魔君重整魔界秩序,魔神境界之上的魔族便不能再入人间行凶,每逢人间有魔气大炽,魔界虚空海便会生出惊涛骇浪,惊动诛神宫,届时自会有魔君令属下前往收治。
    对魔族来说,同类都可以是食物,既然如此,与其让悬天寺炼化了,不如自己捉回来分吃了。
    琅音道:昨日吞噬了一个邪灵,闹出了点动静,你向魔君说明一下。
    不需要我说明,父君自会明晓。
    来者称呼魔君为父君,正是魔君膝下长子,名为昊一,而他的生母来历更为不凡,乃是天地圣物混沌珠的化身。他生来便兼具魔气与混沌之气,魔君之下无敌,纵横魔界无人不惧。他心心念念前往人间一游,但不得魔君手令他也不敢私自前往,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只有两界山。
    两千年前,昊一于两界山遇到了初化人形的琅音,引着他进魔界增长见识。琅音与昊一有相似之处,都是混元之气所化,昊一便将琅音当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只是这个兄弟说话实在难听,常常气得他拂袖而去。还记得初见那日,他洋洋得意地对琅音自我介绍。
    吾乃混沌之子,混沌昊一。
    琅音清清冷冷的一张俊脸,说出让人想揍他的一句话。
    混蛋昊一?
    两人当时便打了一架,最后两败俱伤,一见如故。
    主要是昊一对琅音一见如故,因为在魔界已经没有能让他痛快打一场的强者了。
    你昨日吞噬的邪灵壮大了你体内的魔气。昊一关切地说道,还记得当年你在魔界吞噬了一具魔神,导致魔气不能自抑,被凶戾之气占据了理智,险些彻底入魔,好在当时父君出手制止了你。你如今在人界可得万事小心,否则出了事,可没有父君帮你了。若是你真的入了魔,怕是要造下不少杀孽
    我召你来,有几件事,这便是其中之一。琅音道,你以九幽业火净化我身上的邪祟之气。
    昊一闻言,瞳孔巨震,失声道:你疯啦!那可是焚神蚀骨之痛,熔渊极刑也不过如此!
    魔界的熔渊,神界的斩神台,冥界的无间地狱,是传说中三大恐怖之地,没有人能在其中熬过七日极刑。而九幽业火便是取自熔渊地心之火,与九阳黎火一样,可以净化邪祟之气。
    我能忍,你只管动手便是。琅音微微皱眉,你动作不快点,便到了正午了。
    到了正午,烈日当头,昊一这区区投影怕是撑不住日晒。
    你有了心之后,怎么反而得了失心疯?昊一瞠目结舌瞪着他,但琅音所求,他难以拒绝,只有叹着气抬手取下眉心业火,你做好准备吧,若是受不住了,便发出点声音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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