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却疑惑道:这一路走来所见,当日应是发生过激战,为何到处未见血迹?
    徐慢慢反问道:你可知道法相尊者的遗体千年不腐?
    黎却点了点头。
    因为修为越是高深者,体内所含灵力越是磅礴,而灵力能够抵御一切力量的侵蚀。修道者的力量取自于天地,最终亦要还于天地,一些宗派将门中修士的遗体统一埋葬,滋养大地,千百年后便又会开辟出一方福地。尤其是法相尊者,元神之力强大,若被草木野兽吞噬了,很快便能开启灵智,衍化为妖。墨王府死去的修士不乏元婴、金丹,定然是要仔细收尸,连血液都不敢有所残留。
    徐慢慢一边说着一边四处查看,忽然听到黎却发出一声惊叫,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黎却大惊失色跌坐在地,脸色发白地瞪着面前的铜镜。
    徐慢慢忙跑过去问:怎么了?
    黎却道:镜子里有鬼。
    徐慢慢扭头看铜镜,借着火光只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倒影。她正要上前查看,便被琅音仙尊按住了肩膀。
    镜中有一丝阴邪的气。琅音仙尊眉头微皱,你让开。
    琅音仙尊修为最高,感知力也最为敏锐,铜镜中的气息几不可察,也只有他能感应到。
    徐慢慢自知修为低微,不敢逞强,急忙拉着黎却往旁边躲。
    镜子里的人长什么样?徐慢慢问道。
    黎却惊魂未定,声音还有一丝颤抖:披头散发的,看不清只看到一只血红的眼睛。
    徐慢慢上下打量他,笑道:你有九阳黎火,怕什么鬼啊。
    黎却脸色一僵,干巴巴道:谁说我怕鬼了,我只是突然被吓了一跳!
    徐慢慢啧了一声: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琅音仙尊抬手按住了铜镜,催动灵力,下一刻,便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铜镜中有小天地。说话的是房中的徐慢慢。
    琅音仙尊乃顶尖法相,虽重伤刚愈,也非一般妖物能比,自然丝毫无惧镜中危险,敢只身入内。
    徐慢慢和黎却挨在一起,警惕地环视四周。
    四盏黎火环绕着两人,黎却仍然心中觉得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不是怕鬼,只是害怕未知的危险。
    喂。黎却声音有一丝轻颤,琅音仙尊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徐慢慢瞥了他一眼:以仙尊的实力,没有我们两个拖后腿,是不用担心的。
    黎却没什么底气地冷笑一声:呵,只有你拖后腿吧,我堂堂帝鸾少主,无所畏惧
    徐慢慢忽然道:你背后有鬼!
    黎却顿时啊地一声瞬间移到徐慢慢身侧,惊恐万分地闭上眼。
    徐慢慢微笑说道:看错啦。
    黎却气急败坏地拍了徐慢慢的肩膀一掌:你是故意的吧!
    徐慢慢笑道:你不是无所畏惧嘛,我看你不但怕鬼,还怕绫织,堂堂帝鸾少主,啧啧
    黎却咬牙道:你知道什么,绫织那个丫头霸道蛮横,她母亲又是大长老,就连黎缨对她也要客气三分,我对她打又打不得,就只能逃了。要不是被你拖累
    别赖我了。徐慢慢轻笑道,绫织长得娇俏可爱,对你一片深情,血脉纯正,又有靠山,你不满意什么呢,可别再拿道尊当挡箭牌了啊,你连道尊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黎却恼怒地别过脸,冷哼道:她样样都好,但我偏偏不喜欢。因为我是男子,失了贞翎,便只能由着她们摆布吗?
    徐慢慢侧目道:没想到,你还能挺有主见的呢,我还以为你贤良淑德男德典范从一而终至死不渝呢。
    黎却俊脸一红,支吾道:这些都是应该的但只能是对自己真心喜欢之人。
    那个人也不是道尊吧。徐慢慢笑道,你对道尊的感情,最多只是叫雏鸟情结,你们羽族破壳第一眼看到谁便跟着谁,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母亲,所以啊你这一百年寻寻觅觅,叫做小乌鸦找妈妈。
    黎却怒目而视:你说谁是小乌鸦!
    帝鸾幼鸟黑不溜秋的,不是长得像乌鸦吗。
    黎却凤眸微眯,怒火微闪,忽然又脸色一变,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帝鸾幼鸟长什么样?帝鸾幼鸟从未在外出现过,除了我那回在外遇袭,不得已涅槃
    徐慢慢大惊道:你背后有鬼!
    黎却气笑道:又来这招!
    徐慢慢一把拉开了黎却,用尽全力向着黎却背后一掌拍出。黎却余光瞥见一颗披散着长发的头颅,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又被徐慢慢一掌推开。
    徐慢慢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自双方交接之处传来,灵力运转为之一窒,不禁闷哼一声。黎却反应过来,四盏火球向鬼影撩去。
    那鬼影见行迹败露,急速后退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黎却扶住徐慢慢,惊疑道:那到底是什么?
    徐慢慢神情严肃,缓缓握紧僵硬冰冷的手掌,见无怨气蔓延,才缓缓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铜镜:应该是和咒怨相似的邪物,但这东西更强一些,已经有了些许灵智,它是故意把琅音仙尊引开,想对你下手,你身上的神脉对它有吸引力。
    为什么我感应不到它的存在?黎却问道。
    这世间万物可分为活物、死物和邪物。活物有灵性,如人妖草木,能被修道者感知到,死物如土石尸体,没有灵性,但可以看见触摸,而邪物没有灵性,也不一定能被触摸或者看到,这些多是人为弄出来的。徐慢慢警惕地打量四周,刚才攻击你的邪物,可能是因为这里死了太多修士产生的异变,我们想办法把它捉住就能弄清楚了。
    黎却脸色难看:看不到,感知不到,要怎么捉?
    这种邪物不能凭空存在,必然有所依附,应该就是那面铜镜,不过我们一旦碰到铜镜就会被吸入镜中,必须先封印了邪物,才能取下铜镜。
    徐慢慢话音刚落,便听到铜镜中发出一声痛苦而尖锐的惨叫,下一刻,便见镜面上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琅音仙尊的身影自镜中飞出,落在了两人面前。
    镜中有数百个残魂,已被我封印了。琅音仙尊伸手取下铜镜,交给徐慢慢。
    数百个?徐慢慢双手接过铜镜,却又愣了一下,当年这里也没死这么多人吧。
    这个先不急,屋子里还有一个呢。黎却忙道。
    黎却话未说完,便看到一道黑影扑向徐慢慢,琅音仙尊侧身挡住,朝黑影拂去,却听徐慢慢喊道:别打散了!
    琅音仙尊眉头一皱,留了几分力,但那邪物的力量比镜中残魂要强上许多,甚至生出了一些灵智,知道琅音仙尊留有余手,它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击徐慢慢,似乎想要夺回她手中的铜镜。
    徐慢慢眼睛一闪,把铜镜扔到黎却手中,黎却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铜镜,又看了看朝自己扑来的邪物,俊脸顿时扭曲了。
    刚刚徐慢慢救他的那一点好感又消失无踪了。
    徐慢慢仔细端详,只见邪物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向倒折,好像不分正反面一般,杂乱的长发盖住了脸面,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借着一闪而过的火光,她却看出了端倪。
    这个邪物的后脑勺上长着另一张脸这是两个背靠背的人,一张脸瞪着通红的眼睛,一张脸张大了长满尖牙的血盆大口。
    缝合怪她喃喃念道,想到了血宗的邪恶产物,难道这真的与血宗有关?
    琅音仙尊很快制服了邪物,将其一并封印进铜镜之中,黎却忙不迭地把铜镜扔回给徐慢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向身后两人。
    徐慢慢笑吟吟道:帝鸾少主,你怎么不走了啊?
    黎却冷哼一声,瞟了一眼外面幽暗的走廊,梗着嗓子道:我不会丢下同伴自己一个人走的。
    徐慢慢嫣然一笑:可是我会哦。
    说罢拉着琅音仙尊转身便跑。
    走出墨王府,天还未黑,但街市上已经亮起了灯火。神农祭前后半个月是天都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有了枢机楼之后,十四州之间往来更加便利,到了这个月,其他州府的商人富户都会来天都城凑热闹,趁机大赚一笔,便可回乡过个好年。
    徐慢慢正想催着琅音仙尊赶紧回去审问残魂,却见他不知何故停下了脚步,徐慢慢扭头一看,只见琅音仙尊偏过头看向了远处的戏台,清俊的面容浮现一抹怅惘之色。
    徐慢慢跟着转头看去,只见戏台上粉墨成双,两个小生扮相的戏子唱着世人耳熟能详的曲子,眉眼间情丝拉扯,你来我往,暧昧而浓烈的情感感染了戏台下的观众,一曲唱罢,满堂喝彩。
    徐慢慢笑着道:神农祭前后的半个月,是天都最热闹的时候,这里的戏楼每天座无虚席,今日唱的这出,叫《蝶仙变》,是人族广为流传的爱情故事,想必仙尊没有听过。
    琅音仙尊眨了下眼,却没有回答。
    徐慢慢站在他身侧,悄悄打量他神色,心中暗笑她可是知道的,琅音仙尊曾经看了好几日的戏,其中就有这《蝶仙变》。
    琅音仙尊看到这出戏而神情恍惚,可是想起了当年
    徐慢慢想起琅音仙尊为自己做的许多事,不禁心中一软,声音也柔和温软了许多,徐徐说道:这蝶仙变啊,说的是几千年前的一个故事。有个书生进京赶考,在路上救了一只小蝴蝶,蝴蝶为了报答书生,就变成了男子一路保护书生进京,二人朝夕相伴,蝶妖对书生动了情,想告诉书生自己是个女子,又担心书生害怕她是妖精。于是小蝶妖一路试探,想知道书生是否会喜欢一个和自己相貌相似的女妖精。书生却仿佛听不懂似的,没有接这茬。
    琅音仙尊静静听着徐慢慢讲故事,忽然道:书生那么聪明,会不会其实听懂了。
    徐慢慢愣了一下,片刻后笑道:书生有没有听懂我不敢肯定,不过仙尊应该是听懂了。书生无情,只是不忍心直接拒绝,生怕伤了小蝴蝶。
    可是不忍心,不就是动了心吗?琅音仙尊低下头看向徐慢慢,天街上车水马龙,玉壶光转,人世间所有的光仿佛都落在了他黑曜石般的眸中,细细碎碎地跃动着,幽深却又明净。
    徐慢慢心跳漏了一拍,似有一根线轻扯心房,酸软自心尖蔓延到了指尖。她缓了缓才轻声道:纵然动了心,却也未必要接受。人的心很复杂,有时候很小,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有时候又很大,装进了天下苍生。
    琅音仙尊微微侧过头,细细思量她的话,又道:这有什么矛盾吗?
    这一刻的仙尊,又像是三百年前的他,也是念一尊者口中的无心之花。他的眼睛懵懂却又纯粹,让徐慢慢不忍心欺骗。
    她含笑问道:若是仙尊喜欢一个人,是想占据她全部的身心,还是愿意成为她心中微不足道的一隅?
    琅音仙尊没有犹豫便道:我如何想并不重要,只要她开心就行了。
    徐慢慢微微一怔。
    琅音仙尊望向他处,声音既轻且沉,似远还近。若喜欢一朵花,便不该将她摘下,若喜欢一阵风,便不该逼她停下,她若停下,便不再是风了。那一日她对我说,她不求长生道,但求道长生,我知她心中所求,纵千难万险,陪她一道便是,又何须多言。只是我不及明霄法尊,能为她做的终究不多。念一说,四夷门是慢慢心中的锚,那我便为她守住四夷门,不叫她漂泊四海,失了归路。
    徐慢慢只觉哽住了喉,心口一阵滚烫酸软,艰难地扯出一抹酸涩的笑容,颤声道:你这番话从未对慢慢说过吧。
    琅音仙尊极淡地笑了笑:我不善言辞,但慢慢素来聪慧,怎会不知,更何况她亦接受了定情之物。这两百多年虽聚少离多,我亦甘之如饴,以为她念着我也与我念着她一般多。直到她陨落,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而慢慢对我琅音仙尊顿了顿,看着那又重新热闹起来的戏台,双眸却一点点失去了光,良久轻叹一声原来只是些许的不忍心。
    第32章
    徐慢慢瞳孔一缩,心尖似被蜂针蛰过,猛然刺痛,继而泛起细细密密的麻痹与酸疼,自心口处蔓延开来,竟让她连呼吸都提不起力气。
    琅音仙尊已经转身离去,萧索的白色背影隐没于人潮之中。
    他本是飘在云端的仙人,因她跌落红尘,沾染一身因缘,而她甩袖离去,只留给他无尽的寂寥。
    徐慢慢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轻颤,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师父的叮嘱言犹在耳慢慢,仙尊是无心之花,他若对你好,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那时年少,纵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能堪破情之一字?面上诺诺,记下了师父的叮嘱,可她也曾想过这如何做得到?
    仙尊是无心之花,她却非无情之人。
    一个人待她如此,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牢记师父的叮嘱,小心翼翼地藏起了少女的情思,生怕仙尊知道了厌弃。她只将仙尊当师父一般敬重着,却又远离着,便不至于深陷情障。
    又何止些许的不忍心呢
    徐慢慢恍然回过神来,却已失去了仙尊的踪影,她急忙朝前追去。拥挤的人潮阻挡了她的视线,她在人群中穿梭着,目光在无数背影中逡巡,寻找仙尊的身影。
    她有一股冲动,她想告诉仙尊慢慢没有死,甚至不愿去想一旦仙尊知道了她的身份,会遭遇多尴尬困窘的局面,与仙尊的难过比起来,那些又算什么呢?
    徐慢慢终于看到了琅音仙尊,他的身影卓尔不群,旁人看了不自觉也会避开几分,生怕玷污了天上神仙。徐慢慢眼中一亮,大喊了一声:仙尊!
    那人听到声音顿住了脚步,于灯火阑珊处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徐慢慢。
    也许那两百年里,七千多个朝夕,他也是这样孤身一人,站在清幽却又寂寥的紫竹林中,想着等着那阵慢慢的风,吹遍四海,游历八方,偶尔地在他的心上驻足。
    徐慢慢朝着琅音仙尊奔去,张开双臂扑进了他怀中。
    她将脸埋在他胸口,鼻尖闻到独属于仙尊的香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肩膀颤抖,双眼难忍酸热,几欲落下泪来,哽咽着道:仙尊
    徐慢慢话未说完,便听到头上传来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
    叫哥哥。
    徐慢慢愣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便看到俊容桀骜,横眉厉目的琅音魔尊。
    徐慢慢怔怔松开了手,琅音魔尊提起徐慢慢的后领拎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琅音魔尊微微眯眼,呵了一声:你果然对本尊有非分之想。
    徐慢慢再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琅音魔尊也呆住了,把她放了下来,见她哭得花容失色,他顿时有些不自在,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膀,又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偷窥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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