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 作者:悬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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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初夏,妾身辞别祺君南下,抵达素州,重见家人之际,已是夏末,正是二十六年前,妾身出嫁之时。素公尚在,已是八十老翁。

    家中盘桓数日,妾身得濂君召见,前往勉州。

    濂君见到臣妾,笑曰:“听闻夫人早年谬赞在下少年英才,曾言尹氏既有得天下之心又有得天下之力。今日虽为初见,在下与夫人可称得上神交已久。”

    一句话,引得妾身追忆旧事,说起连年战争,以致半生飘零。

    濂君叹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妾身在闺中时,小名正是唤作“萍儿”,此时被一个“萍”字,触动心房,登时泪如雨下。

    濂君温文尔雅,文武双全,待妾身如知己。妾身居勉州十一载,陪伴濂君,至其病逝。

    濂君丧期过后,韦氏来人,说祺君已殁,留有遗言,令梁夫人死后与其合葬域州,故特来接妾身北往。韦氏后人愿为妾身养老送终。

    妾身既非濂君原配,又未诞育尹姓儿女。此番情境,若不随来人北往,将在勉州失去立足之地。

    然,妾身不愿北往。

    妾身被尊为“夫人”,却有过五位丈夫,可笑可叹,竟不知自己到底该算作是谁的夫人?五位夫君,都是妾身的命。每一次离别,都似死过一回。他们虽然各有不同——有人温柔,有人鲁莽,有人英俊,有人粗犷,但都对妾身有恩有情。

    妾身出嫁时年方十四。濂君离世时,妾身已五十一岁。

    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妾身之天命似乎就是不停地从一个男人身边辗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半生流转,心沧桑,人苍老,再经不起颠沛。

    妾身将长发剪下,请韦氏使者带回域州,以慰祺君遗愿。

    虽然素心殿里衣食皆陋,妾身却住得很安心,因为不用再担心失去,不用再害怕离别了。

    蔺贵妃的故事

    我是蔺晓月。

    我小时候最是调皮。母亲常说,不看晓月那张脸,活脱脱就是个小子。因为我调皮,家里的兄弟姐妹都躲着我,不爱跟我玩。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愿意陪我玩,就是秋河表哥。

    姨母比母亲年长三岁,嫁了工部侍郎樊大人家的二公子,生了表哥樊秋河。樊二公子婚后即放了外任,姨母一家原本住在峦州,等回到京城的时候,秋河已经八岁了。我比他小一点儿,是六岁半。

    姨母一回京就来看母亲,带了大包小包的峦州特产。我打了个照面就跑去花园里玩了,反正我平素从不消停,母亲也不大管我,只顾招呼姨母。

    我在花园里抓了几只蜻蜓,拿丝线系住,栓在一起,像放风筝一样放飞出去,可有两只蜻蜓被系住后就不会飞了。我猛吹那两只小东西,希望能把它们吹精神些,吹了半天,累得直喘,发现它们仍然不动,竟是要死了。我来了气,越发使劲地吹,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先生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是为不智。”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穿宝蓝色丝绸小褂的男孩背着手站在我身后,也不知看我吹了多久。他似乎怕我没听清楚,居然还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却也知道他是教训我的意思。这家伙,明明还是童声,偏要压低嗓子,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表情严肃得小大人似的,好像下一秒就会伸出右手捋捋胡须。

    我是家里出了名的混不吝,没事都要捉狗撵鸡,难得今日遇见一个找茬的主儿,若是不给这个装模作样的“小老夫子”一点儿颜色看看,我就不是蔺晓月。

    “哪个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听过?”

    “是家塾里的贾先生说的。”

    “假先生的话岂能当真?”

    “是姓贾的贾,不是真假的假。”

    “连姓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不学无术,胡搅蛮缠,连姓贾的贾都不知道。”他摇摇头,想要离开。

    我才不稀罕知道什么真假,还没占到便宜岂能容他走掉?我不再动口,直接动手。趁他转过身时,我使出全身的劲,猛地从后面扑到他背上。他没防备,被我一下带翻在地上。我也顺势倒下,从背后用双手双脚盘住他,让他躺在地上起不来,也动不了。他左扭右突地挣扎了半天,想挣开又怕使劲大了伤着我。我手长脚长身子软,他怎么也甩不脱,急得直嚷:“快放开……我要去告诉姨母了。”这么一嚷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母亲说的秋河表哥。我早就对这个年纪小小却能得一众亲戚交口称赞的表哥心有不忿。

    “还敢告状!我让你告状……看你还敢不敢告状。”我在后面咬住他的耳朵,疼得他哇哇直叫,眼泪水顺着耳廓淌下来。我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他还是不服软。我只好变换招数,用手搔他腋下,他立马扭成一条麻绳,挣扎了几下,终于喊道:“受不得了,受不得了,妹妹饶了我吧。”我这才放开手,心想,原来这家伙怕痒不怕疼,吃软不吃硬。

    等我和秋河被带到母亲和姨母面前的时候,早成了两只泥猴儿。秋河的宝蓝小褂已经变了颜色,沾满了土,乍一看,像染瞎了的料子,深一块浅一块。脸上的土跟汗水和了泥,眼睛下面被泪水冲出两道沟儿,成了一张花脸,一只耳朵又红又肿。我的发辫都飞散了,乱成一蓬,耳坠子也掉了一只,模样比秋河好不了多少。母亲知道我素来顽劣,看到这幅模样,料定是我欺负秋河,当着姨母下不了台,便作势要打我。我眨眨眼睛,眼圈立刻就红了,眼泪说来就来——这是自小被母亲教训多了,练出的绝技。秋河以为我是真哭,赶紧跟母亲求情,说是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姨母也忙着打圆场。母亲向来拿我没辙,说也没用,打又不舍,只好顺情饶了我,让我和秋河先去洗脸换衣裳。

    从那天起,我的记忆里,每个片段都有秋河。

    姨母与母亲自幼亲近,同在京城,隔三差五就会上门坐坐,每次来都会带着秋河。我和他经常见面,每一次不是吵就是闹,他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他的时候就会动手。每次吵闹,我和他都摆出一副就此绝交再不相往来的模样,没过几天再见到面,又很默契地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我和秋河,从没有谁给谁道过歉,也说不出口那些粘腻的话。我喜欢见到秋河,我觉得他应该也愿意见我,不然一位贵公子何必长年累月地陪母亲到姨母家里串门唠家常。

    我和秋河在打打闹闹中慢慢长大,顶着表兄妹的名分,谁也不去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那天,我和他隔着窗户,听见母亲对姨母说,等秋河娶了晓月,一准儿是要惧内的。

    我想,原来母亲和姨母都商量好了。心中虽然欢喜,当着秋河的面,又难免羞涩,于是故意说:“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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