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没有穿戴盔甲,只是罩着一件战袍,但只是暴露在烈阳的照耀下没有多久,他便已经是汗流夹背。
    郝昭和张辽两人也随着众人跟在许安的身后,他们两人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不过他们俩人少时便开始习武,这些不适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并不算些什么。
    故土难移,乡土情结……
    许安微叹了一声。
    中国古代大规模的移民,往往死在路上的人不计可数。
    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封建社会移民,往往便会演变成血泪交织的死亡之路,因为各种的原因,很多人都会死在迁移的路上。
    虽然只是从临汾、绛邑一带北移了一些。
    但许安还是调集了一批军粮,来保证迁移的百姓有充足的粮食,而且亲自前往督察民众北迁之事。
    移民之举,须得慎重非常。
    许安不想因为移民,而使得黄巾军在河东郡百姓的心中的评价降低。
    黄巾军的根基不在于豪强、不在于世家、而在于天下的百姓。
    军民本应是一家,军民本应为鱼水。
    军队的建立,本来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胞,国内的民众,保家卫国。
    但在悲哀的乱世之中,在封建社会之中,军队却成为了统治者维护自己统治,镇压民众的工具。
    甚至有些时候民众畏惧兵卒,更甚过盗匪,民众畏惧官吏,更甚过贼寇。
    《明史·洪钟传》中有言,“时有谣日:‘贼如梳,军如篦,土兵如剃。”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
    原本来保护他们的军队,却搜刮民众,压迫民众更甚盗匪贼寇。
    真是讽刺啊。
    汉朝以孝治天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尊老爱幼亦是儒家所提倡。
    《孟子·梁惠王上》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其意为:赡养孝敬自己的长辈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老人。
    在抚养教育自己的小孩时不应忘记其他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
    但实际上每遇灾荒却是常有大量的农户破产,不得已甚至走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二十四孝之一的“郭巨埋儿”便是出自汉代。
    穿越到了这个乱世,一路的而来的经历,让许安亲眼目睹了升斗小民的处境,还有困苦。
    走夫贩卒、农人兵丁,各有各的苦难。
    有时候连苟活只是一种奢望。
    许安自己也亲身经历了那样苦难,之前跟随在他身旁的人,追随在他身后皆是穷苦人家出身。
    他没有办法如同汉代那些自出身起,便高高在上的贵族、世家一般,将这些人视作豚犬,视作草芥,视作蝼蚁,视作那轻飘飘纸面上的数据。
    既然来到了这个乱世,如果还如同历史上那些军阀,还如同一般人争霸天下,只是为了作威作福,享乐寻欢。
    那么许安愧对自己这一路所的经历的苦难,愧对那些一直追随在他身后的人,也愧对那些为了建立黄天之世而战死的军兵。
    所以许安要改变。
    就从改变军队和民众的关系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许安自太行山起就约束军队, 严禁劫掠,侵扰百姓之举,甚至践踏民田、损坏财物,还要向民众赔偿钱财。
    而且入主上党郡后,还让军中的将士,力所能及的去帮助一般的百姓。
    帮助百姓,可以在军中领取赏赐。
    此举也使得当时上党郡中的百姓对黄巾军的印象大为改观,原本汉廷扭曲的宣传也无法站稳脚跟。
    鹰狼卫的公审和处决乡间恶霸,还有军队管治下治安节节攀升,更是加强了百姓对黄巾军的信任。
    正是因为这些行为,黄巾军在上党郡收获大量百姓的信任。
    待到许安入主并州之后,上党郡皈依太平道的人便骤然暴增。
    民往北,军往南。
    此次迁移路程虽短,但许安决定要用这次迁移来做文章。
    许安要让黄巾军治下百姓的明白,黄巾军并不是替代汉廷来压迫他们的另一股势力。
    而是会在危难时刻保护他们的军队,而是会在他们需要帮助之时前来帮助他们的军队。
    不过此次移民不仅仅只是这个原因,还有一点。
    因为这些民众迁离了故土,而河东郡的豪强遁走,还有逃入坞堡之中,也让许安获取大量的土地。
    此事也正是作为民屯试点推行的良机。
    第二百九十一章 民众之力
    官道旁一处的营地之中,一口大釜中咕噜噜的朝上吐着白气,两名头裹着黄巾的军卒正卖力的烧着火,另一名军卒拿着长把勺搅拌着大釜中的粟米粥。
    飘出的粥香飘向远方,大釜前挤满了手持各式容器,满面风尘的人,他们的眼睛都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大釜。
    那大釜中正煮着的粟米粥,对于他们很多人来说,那就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国家的税赋一日比一日高,身处司隶之地,按理来说沃野千里田土产出颇多,应是吃穿不愁,但实际上他们的境遇并没有改善,甚至很多人比寻常州府的人还要活得艰难。
    司隶之地世家众多,豪强林立,土地兼并更是恐怖,这北迁的居民,有很多人皆是卖身于豪强大户。
    鹰狼卫将豪强缉捕入狱后,也将那些归附在那些豪强名下的佃农,还有部分家奴释放。
    许安和傅祁、郝昭、张辽三人坐在粥棚不远处的一处小帐篷下。
    徐大则是带着一众亲从,在许安的不远处警戒。
    原本许安的护卫是由鹰狼卫的缇骑负责,但自从上次出现了许安被刺杀的事,而且许安险些受伤后,徐大又重新接过许安的护卫工作。
    傅祁是后面赶来的,许安交付他掌管农政司,主官民屯,军屯之事。
    河东郡土地众多,又是许安治下人口最多的郡,所以饶是许安担忧傅祁的身体让他慢慢过来,但傅祁还是命令车夫加快了速度,在前几日抵达了平阳。
    后来得知许安因为匈奴胡骑的侵扰,要迁移临汾、绛邑一带的百姓,到北方试点民屯一事,又马不停蹄的跑到了临汾。
    听到了许安带人视察移民之事后,又是赶到了官道和许安会合。
    许安看着略有些瘦弱的傅祁,不由的为他捏了一把汗。
    傅祁今年已是五十有九,须发已是半百,常年的养尊处优虽然身体尚可,但不同于阎忠弓马娴熟,他的体力要弱上不少。
    甚至相比杨绩和庞渤两人来说,他的身体应该最差的一个。
    连日的奔波已是让傅祁的神色略显晦暗,炎炎的夏日也让傅祁有些疲惫。
    许安叫了两名鹰狼卫的缇骑各持绢扇,站在傅祁的两旁不断的给傅祁扇着风。
    “酷暑时节,傅公奔波劳累,暂时安坐在府衙里便好,我还需要傅公为了处理政事,掌管农政司。”
    许安虽然知道多半是劝不动这个略微有些顽固的老头,但是还是言道。
    这天气确实炎热异常,傅祁虽然此前一直坐在车架中,但依旧也是出了不少的汗。
    此刻有两人在旁侧替他扇风,倒是缓解了不少的疲劳,还有闷热。
    傅祁面色微缓,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脸颊,笑言道。
    “明公且宽心,未见到明公为我等描述的那黄天之世,在下可不会轻易的离开这人世。”
    傅祁双手作揖,接着言道。
    “处理民生政事,安排农政要务,若不仔细勘察,因地制宜,难免会将良政变为恶政,日后民屯、军屯免不了迁移地方,军旅好管辖,但民众迁移我却全无经验,所以我今日来,便是想看看这迁移之举,该当如何才较为妥当。”
    “明公曾言:‘听傅公一言,胜过读书十载’,在下以为,观明公行事,亦胜过读书十载。”
    “不对。”
    傅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明公所图甚大,就凭募役法,征税法两法,我便知道明公的图谋不仅仅是夺取这天下,我若不勤民政,恐怕会被明公远远抛于身后。”
    郝昭和张辽的注意力也因为傅祁的言语而转移了过来。
    募役法和征税法是许安颁布的三条政令中的其中两条,不过郝昭和张辽虽然知道,但并没有觉得这两条政令有何问题。
    虽然政令确实相对苛刻,原本只需要缴纳一小部分税负的豪强却要缴纳收成的十分之三,确实难以忍受。
    许安微微一怔,面色有些讶然。
    傅祁顿了一顿,笑道。
    “明公起身于微末,出身于乡间,自然见多了人生百态,悲欢还有离合。”
    “明公曾言,‘万千民众之声,必可撼天动地!’那一刻,我便知道明公的依仗不在于豪强世家、不在于麾下的兵丁,亦不在于太平道。”
    郝昭和张辽同时皱起了眉头,傅祁的话让他们陷入了思考。
    许安是太平道的大贤良师,黄巾军的领袖,他的依仗怎么可能不在于黄巾军,也不在于太平道。
    傅祁笑道:“明公所依仗的,是这天下的百姓,天下的民众。”
    “而明公所愿,并非夺取这天下,夺取这江山社稷,而是改变这天下。”
    许安面色微变,心中已是掀起了万丈波澜。
    傅祁站起身来,向许安郑重的行了一礼:“我喜好农政之事,也擅长器械制作,在凉州之时,也非是那些只知道读书论经的腐儒。”
    “这数十年来,我见过了羌人南下,我知晓普通民众的生活,我明白史书中,‘财匮力尽,民不聊生’这八个字有多么沉重,但我却无力改变这局面,改变他们的生活。”
    “只是以我一人之力,实在是过于渺小。”
    傅祁情绪激动,几乎难以自已。
    “得遇明公,实乃是祁人生第一幸事,使得在下也有机会,在那史书之上留下厚重的一笔,此生亦足矣!”
    傅祁躬身下拜,郑重的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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