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一众匈奴的头人皆是面面相觑。
    ……
    中阳城下,大量的黄巾军推着快步云梯向前,或用盾牌,或贴靠在云梯的防护物后,向着中阳城的城墙涌去。
    有一处土坡,已经修筑的有城墙一半高了,再过数日,城外的黄巾军,便可以从土丘之上踏过,长驱直入中阳城。
    但原本每次当黄巾军进攻时,就会射出无数箭矢的中阳城却诡异的没有一丝响动。
    黄巾军也一时有些人心惶惶,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感到畏惧,直到云梯架上,一名黄巾军的武卒登上了中阳城的城头,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城墙,黄巾军这才发现,中阳城的匈奴人早已悉数撤走了。
    无数土黄色的旌旗飘扬在中阳城的上方。
    吕布带着骁骑营,踏入了中阳城中。
    昔日繁华的中阳城,如今却已是成为了一片死寂寂的废墟,再不见一个活人,到处都是火烧,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空气中也尽是难闻的腐败气息。
    跟随在吕布身后的骑士,大部分人的面色都变得极为的冷峻,甚至目光隐隐变得有些赤红。
    而那些原本西河郡的郡兵,更是难以约束,很多郡兵哭喊着在废墟上,绝望的扒拽着废墟中的木块,嘶吼着自己亲人的名字。
    但已经过去了数月,他们的亲人又如何能幸存,结局已定再也无法挽回了。
    吕布没有约束这些原本归属于西河郡的郡兵,他将骁骑营留在了城池外戒备,任由这些西河郡的郡兵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第二日,当那些西河郡的郡兵重新归队之时,他们的气势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不再是杀气腾腾,而是变得寂静,无论是行军的路上,还是休息之时,西河郡郡兵的军营,都是出奇的安静。
    吕布向着西河郡郡兵的将校下达命令时,那些将校似乎都忘记还有语言这个功能,只是麻木的拱手应命。
    吕布没有因此治罪,他能体会这些军卒的心境。
    少时被迫背井离乡之时,那些家眷尽皆死在匈奴人的刀剑之下的难民也是如同如今的西河郡郡兵一般。
    ……
    中平四年,七月底.
    攻破中阳城三天后,黄巾军在离石城的城外扎下了营寨,离石城已经无法入住了。
    这座曾经西河郡最为繁华的城池,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离石城被撤走的匈奴人就此付之一炬。
    熊熊的大火映照在西河郡的郡兵眼中,映照在一众骁骑营骑兵的眼眸中,也映照在了吕布的眼中。
    少时自己宅院燃起的大火和离石城的大火逐渐在吕布的眼中融合。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匈奴人只怕是早已向北逃遁,再行追击已是无用。
    “北虏……”
    吕布紧紧的握着马缰,凝视着北方。
    ……
    匈奴人撤军,郭泰带着本部的军兵北上占据了黄河的渡口,吕布则是带着骁骑营和武卒营继续北上,他们要重新建立被匈奴人毁坏的关隘。
    离石城的大火也已经平息了下来,西河郡的郡兵没有继续前行,他们停留在离石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他们所珍视的一切几乎都毁在了战火之中,毁在了匈奴人的手中。
    第二百七十六章 割发起誓
    北风呼啸,徘徊在离石城残破的街头巷尾,满目的疮痍,一地的狼藉,沉寂寂的废墟这一切都在述说它们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风声在废墟中辗转,演变成了呜咽。
    离石城的城外,四千余名西河郡的郡兵迎风而立,四千名西河郡的郡兵皆是沉默站立在一处丘陵的下方。
    西河郡都尉李德跪在丘陵上的一处坑洞旁,缓缓的摘下了自己插着翎羽的顶盔,鲜红色的翎羽在风中微微颤抖,那一抹鲜红好似人体内血液的颜色。
    李德面无表情的将翎羽顶盔放在坑旁的草地之上,他的眼眸也没有一丝的神采,有的只是晦暗。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离家之时,他的发妻郑重的递到他的手中,说是可以保佑他在战场上不受伤害。
    只是……
    如今他已经平安归来,但他的发妻却是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他此生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她的音容笑貌了,再也没有办法在出征之时,听着她的啰嗦,听着她的言语。
    没有人会再在他出门前,给他整理战袍,再也没有一个人在远方替他担忧,替他祈祷。
    呼啸的风声在李德的耳中回荡,渐渐的低沉,渐渐的演变为哭泣的声音。
    李德也已是泪流满面,时光已经再也回不去了,逝者已逝,他的儿女,他的发妻,他的父母皆在这场浩劫之中亡去,他在离石城的宅院也已经化作了一处废墟。
    大风吹起,呜咽的声音在丘陵四周回荡,哭泣的声音正在慢慢的变大。
    哭声是从四千西河郡的郡兵的喉咙之中传播而出的,他们所有珍视的东西,他们珍惜的一切全部在刀兵之下毁于一旦,他们的妻儿父母,也一并的逝去,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再见到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朋友。
    “吹角。”
    李德用衣袍擦干了眼泪,哽咽的说道。
    他身旁的亲卫止住了哭声,解下了腰间的角号,用力的将其吹响。
    “呜————”
    苍凉的角号声在风中回荡,更多的角号声在人群中相继响起。
    李德缓缓的站起身来,素色的战袍在大风之中鼓动,他缓缓的转过身来,面对一众西河郡的郡兵。
    角号声止住,四千余名西河郡郡兵的目光尽皆集中在了李德的身上。
    李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他没有办法言语,他麾下的这些军卒,不再是曾经那支战意高昂,士气如虹的军队。
    他看到的是一群行尸走肉,是一群死气沉沉的军卒。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铮!”
    李德猛地拔出腰间的汉剑,盯视着环坐在四周的一众军卒。
    “失陷城池、军民死难西河郡已经是废土,再无我等栖身之地,此间罪责皆在我李德也!”
    李德的声音依旧哽咽,他手持汉剑,解下了固定着头发的发带,长发披散而下。
    “如此之罪,就算杀我百次亦不能相抵,但我等大仇未报,攻破离石城的匈奴人尚在北地,此等仇恨如何能弃之不顾!”
    李德揪住自己的披散而下的头发,猛地割断了一截,随后高高举起自己的头发恨声道。
    “我李德在此立下誓言,必将北伐匈奴,为我西河郡死难的父老乡亲,报怨雪耻!若违此誓,必的天人共诛之!”
    死气沉沉的西河郡郡兵们皆是站起身来,骚动了起来。
    汉朝以孝治天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匈奴和汉帝国的衣冠之争,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不肯披发左衽而死。
    张器闭目紧握着双拳,面色不停变化,最终也是上前了一步。
    “铮!”
    环首刀出鞘,张器一把割下自己的一截头发,将其高高举起。
    “属下张器,愿随李都尉一同讨伐匈奴,至死而终!”
    “铮!”“铮!”
    拔刀出鞘声不绝于耳。
    “至死而终!”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着李德的号召,越来越多的挥刀斩下了自己的头发。
    “至死而终!”
    一时间,群情激愤,四千余名西河郡的郡兵尽皆割发起誓。
    大风呼啸,卷起了丘陵上下无数红色的旌旗。
    旌旗卷动,旗帜鼓动之间发出了猎猎的响动。
    割掉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四千余名西河郡的郡兵皆是激愤难平。
    李德将手中的割掉的头发扔入坑中,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毅然而然的将玉佩一起丢入坑洞之中。
    李德跪在坑洞前,深深的拜服而下。
    四千余名西河郡的郡兵一一上前,也将手中的头发丢入坑中。
    一缕缕的头发,一件件故人赠送的珍宝,逐渐填满了丘陵上的坑洞。
    场面重新归于沉默,天边的太阳也正开始没入地平线下。
    李德缓缓的站起身来,他没有理会自己膝上的泥土,开始慢慢的往坑洞里面填土。
    不管行动有多么的缓慢,坑洞还是逐渐的被土壤所填满。
    没有人再哭泣,因为他们眼泪早已是彻底的流尽了。
    李德跨上战马,牵引着战马扫视着丘陵下一众军卒,高声道。
    “报仇雪恨之时,便是我等重归离石城之时,便是我等打开坑洞,取回珍宝之时!”
    李德将手中的汉剑高高扬起,声嘶力竭的大喊道:“讨伐匈奴,至死而终!”
    四千西河郡的郡兵亦是群起响应。
    “至死而终!”
    而就在西河郡郡兵的外围,数道隐藏在灌木之中的黑影,慢慢的消失在了林间。
    ……
    数日后一封鹰狼卫的文书便呈放到了许安的案牍之上。
    “割发起誓,至死而终……”
    原本轻飘飘的文书现在在许安的手中却是重如千钧一般。
    至死而终,短短的四个字,却比千万言语更加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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