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海湾,远离城市,缺乏医疗设施。
    纪丞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明白他的意思,焦急地伴随左右,炎热的天气让汗水浸湿她身上不合身的衣物,后腰的伤口感染,她白了脸色,金黄的头发覆在上面,更显憔悴。
    纪丞昏迷不醒,额头绯烫。
    她不知道他们坐了多久的车,因为她最后也昏了过去,醒来时,她靠在纪丞的怀里,感知到她醒了,他瞥着窗外风景的视线迅速转移到她的脸上。
    “过几天我们结婚。”
    “姐姐。”
    他谨慎地补上一声,手轻搭在她的孕肚上,安抚她飘忽的情绪,“别怕。”
    厉轻看见他后颈的疤,干净的,没有脏污的血迹,鱼皮没有被揭掉,反而融进了他的皮肤间,流光溢彩的一块镶嵌在他身上,格外显眼,他以衣领和碎发遮挡。
    “你的腺体呢?”
    她抚过光滑平整的疤,omega的腺体被割离,他现在成了残疾。
    纪丞再次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淡淡说:“我用它闻过一回你的信息素,我会记一辈子。”
    厉轻愣住,紧接着,趴到他胸前啜泣,啜泣持续的时间很短,但是她哭得很伤心,纪丞亲吻她的金发……之后,紧紧牵着手,彼此安静地陪伴,看着前路。
    七月二十一日帝国的立国庆典,纪丞站在自己的父亲母亲中间,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低下人流窜动,他露面的时间很短,仅仅只听完了国歌便离了场。
    他一离开,广场上涌现出一拨攥着传单的小孩,奔走其间,分发彩色的的纸片,纸片上面印着:“帝国的王子查理士·赛恩斯在边境遭遇反动党派围捕,饱受刑罚,被割去alpha腺体,拒不低首,英勇坚毅。”
    纪丞的父亲搂着妻子的肩膀,面带笑容,朝各方民众举起手臂示意。流言如何不重要,民众需要的是一个说法,哪怕只是一个谎言。
    其实第一版传单的背面还印着厉轻刮鳞救他于危难,他将迎娶她为王妃的一句话。今晨,他临时决定撤掉这句话,他不想对外界过多提及他的妻子。
    下午的典礼过后便是他和厉轻的婚礼,她处于孕晚期,行走格外艰难,从诺大的教堂门外的红毯走到神父身前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纪丞便委托自己的母亲一路搀扶着她,将她送到自己的手上。
    他们的婚礼庄严而肃穆,纪丞只是盯着她,别的什么也不在意,发誓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将最虔诚的眼神献给她,迷失在她低首抽泣的动作间。
    顾珝并没有出席婚礼,他在一周前就被莱特·赛恩斯支去了别地,消息闭塞,至今不知自己的omega成了他人之妻。
    纪丞承认厉轻腹中的孩子是皇室骨血,编了许多谎言散布在宫廷,保全他妻子的名声。
    新婚夜,厉轻换上了白纱睡裙,坐在奢华的梳妆镜前,身后的仆人轻柔地为她梳着头发,她低首抚摸自己的肚子。纪丞固执说这是他的孩子,让她不要有任何担心,希望她毫无负担地嫁给他,可是她和他都知道那是谎言,并且都吞下了这个谎,尽管有些灼心,她没有多加拒绝。
    纪丞回来得稍晚,她已经有了困意,紧张的心绪也松开了,窝在被窝里几乎快要睡着时,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将手搭在她的孕肚之上。
    “姐姐。”
    她翻身不便,于是就维持着背对之姿,耳朵仔细着,他却没再继续说话,似乎把很多情绪藏起来了,厉轻能感觉到他的喘息时而加重,时而轻缓,像在进行自我游说。
    “我是你的丈夫了。”
    最后的最后,他只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厉轻睁眼到天明。
    又过了些时日,一个清爽的夜晚,王妃的生产让王宫里众人手忙脚乱,焦灼的等待和煎熬让纪丞愈发沉默,他坐在长廊里等到半夜,厉轻的孩子出生,啼哭声格外响亮,他攥紧的拳头终于松开,掌心红了一片。
    第二日下午她才醒过来,他一夜未眠,下巴上冒出密密青茬,等她一睁开眼,便亲吻她的手背,激动到热泪盈眶。
    仆人将宝宝抱给她看,被告知第一性别,她笑了笑,为他取名——珍珠。
    人鱼一生仅有一颗真正珍贵的珠子,她希望可以叫他珍珠,他是她的宝物。
    珍珠长得像她,细密的浅金色胎毛,浅色的瞳仁,眼睛圆溜溜的,光彩熠熠。
    “他是姐姐的孩子,一眼就能认出来。”
    纪丞并不排斥这个婴儿,因为看着他很容易联想到厉轻,温柔地抱过他,珍珠迷茫地张大眼睛,打量这个世界,嘴边吐着泡泡,幼小单纯。
    珍珠的满月宴上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珝气势汹汹直冲王庭,遥遥看见坐在侧面的女人,那一头晃眼的金发像一团火一样在他眼睛里燃起来,视线下移,一个婴儿被她抱在怀中,旁边的纪丞柔情地转过头跟她说了什么,她缩了一下肩膀,抱紧小婴儿,起身离开。
    她如今衣着华丽,起身需要整理裙摆,转身抬头时明显也看见了他,目光停留不过几秒钟,她很快便低下头去,加快脚步随着仆人离开了宴会。
    逃跑一样,远离了他。
    他追上去,却在立柱旁被人挡住去路,他想大吼大叫,可周围都是饮酒的宾客,上位坐着帝国的王,王子也拦在他身前。
    “放过她吧,哥。”
    纪丞转身离开,和厉轻消失在同一道门,仆人警惕地关上了门,将顾珝怒而忍的目光截断。他当夜回去喝了个大醉,发誓明早要去王宫里将人揪出来盘问。
    孩子是谁的?她怎么敢明目张胆嫁给纪丞?她凭什么背叛他,omega为什么要背叛她的alpha……
    他有太多质问的话要当着她的面吼出来,等着一个机会,揭露她坏种面目的机会,得到答案的机会。
    从前见她一面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如今她高坐王妃宝座,他只能在璀璨奢华的水晶灯下遥看长桌对面的她,潜伏的狼一样观察她,她和纪丞的关系一如既往亲密,只是这次他终于明白他们不是朋友,因为他们时常亲吻,大庭广众之下,唇齿相触的热烈的吻。
    纪丞故意做给他看的,他不得不看。同时还得消化他挑衅一样狡猾的眼神,不能动刀刺瞎他的眼。
    他尝试夜里潜进王宫深处,戒备森严,无功而返。等他下一次再预计行动,纪丞的守卫已经警惕到草木皆兵。
    他抓不到厉轻,怒火越积越久,愈压愈沉,叫他的性子也沉了下来。在珍珠一岁生日的时候,他亲自给她送上礼物,这是他离她最近的一回,她收礼物的瞬间,他碰到了她的手,眼神充满戏谑,她立刻被毒蛇咬了一般飞快缩回手,礼物掉在地上,珍珠拍着手咿咿呀呀地笑。
    他捡起礼物交给她的仆人,扭过身向珍珠伸出双臂,“叔叔抱。”
    珍珠咬着奶嘴,咧着嘴,挥舞手臂,厉轻来不及拦着,珍珠已经被他一把抱进怀里,他软乎乎的身体趴在他肩头,哼哼唧唧的,奶嘴都掉到了地上。顾珝托着他的背,眯着眼睛观察他的长相,再抬眼瞄过厉轻紧张的脸。
    “珍、珠。”他刻意地念着他的名字,“似乎没有继承到表弟你一点基因啊。”
    他撇撇嘴,抱着珍珠颠了两下,低头亲一口他的额头,垂下眼皮,才将视线彻底从厉轻身上收回来。
    厉轻绞紧了双手,被他盯得如芒在背,后脊生汗,看着他亲吻自己的孩子,脸色愈发苍白。纪丞搂住她的腰,给她支持。
    “妈妈、妈……”
    珍珠踢腿,笨拙地呼唤自己的母亲,厉轻眼眶瞬间湿润了,上前请求一样抱回了珍珠,搂住他贴着自己的脸,朝顾珝投去敌视而恐惧的目光。
    从这天以后,厉轻就甚少带着珍珠参加家宴,她要么自己称病不去,要么只身前去,面对顾珝暗暗的刁难。
    她以为她要这样忍受他一辈子,年底纪丞突然宣布他得了急症,需要到清闲之地养病,带着她和珍珠离开首都,在帝国的第二大城市安了家。
    他深知她的不安和苦恼,一直筹备着,终于等这边准备完好,才带着她过来。
    “姐姐,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放松些,等春天的时候,我带你去海边。”
    厉轻问为什么是春天,他正端着碗给珍珠喂饭,侧身看她:“春天适合你。”
    他放下碗吻住她的唇,将她推到床上热吻,厉轻动情地喘气,但很快反应过来时机不对,推推他,“珍珠还在这里……”
    他的舌尖最后一次勾过她的唇,终于忍不住问,“姐姐什么时候肯把你的珍珠给我,嗯?”
    “小丞……珍珠哭了。”厉轻擦擦唇,他勾着她的腰让她站起,小珍珠确实哭了,呜呜地咳嗽,把刚才吃下去的最后一口粥给吐了出来。
    厉轻低身耐心地他擦着,摸摸他的头,宠溺地笑着,“珍珠怎么这么调皮啊……”
    这个柔美的背影让纪丞心碎,他又患得患失了。
    彼时被困在首都王宫的顾珝怒不可遏,悲愤交加,他又开始等,这次比上次更加无望,他等过无数个白天黑夜,一年,两年,叁年……自己的母亲已经生了白发,他还是没抓到背叛他的omega。
    他已经等出病来了。
    饥肠辘辘的狼,急不可耐想将猎物生吞进肚里,可得知她终于要回来的消息后,脑子里却有了隐忍狩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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