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将“嫂子”送回家,就要回家,她一个劲的向武英表示自己驾车没问题,可武英就当没听见的,坚持要她在庄子上住一晚,还说什么“免得那些人跟过来查看。”
    随安却觉得就算那些人刚开始怀疑褚翌,这会儿也不会这么想了,肯定会转回目光盯着其他人啊,再说褚家难道知道了消息,还不做点其他事,分散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武英是褚翌贴身小厮,跟这里的管事很熟,不知他跟管事怎么嘀咕的,那管事下午就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单独给她开小灶。
    随安想找武英问两句,到底褚翌怎么交代的,可武英跑的不见人影。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才套了车,结果走的还不是回乡的路。
    随安急了:“你要不说,我可跳车了!”
    武英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九老爷让我把姐姐送到望江亭。”
    随安倒不认为武英会将她拐走卖了,可为什么要到望江亭?
    望江亭对面是清江,难不成褚翌要走水路?
    她胡乱猜测着,望江亭很快就到了。褚翌果然在里头坐着,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细布道袍,又带了一顶帷帽,身边围着三十多个穿了短打的侍卫,乍一看像个低调雍容的贵公子出行。
    随安不知他又打什么主意,心里嘀嘀咕咕的上前行礼。
    时间紧迫,褚翌没打算跟她废话,上来一句:“我见你包袱里头有两本书看着不错,打算拿来路上消磨消磨时间。”
    随安没想到昨天没继续的话题,他竟然在这里等着她,一下子面如锅底。
    他以前最擅长直来直去,没想到现在喜欢上了钝刀子割肉,从一见面开始,到现在,不管她做了多少,他都没打算放过她。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温水煮蛤蟆呢?!
    第八十三章 心意
    那两本书可是王家的传家宝,也不知王子瑜怎么弄到手又转给她的,她已经欠了那么大的人情,要是把书也给丢了,以后哪里有脸再见王家少爷?
    她当然知道褚翌不是真的想把书带走,要是真想拿走,直接不用跟她说,她总不能一个人千里迢迢追到华州去。
    那就是想跟她谈判了。
    既然是谈判,她又没什么优势,先创造个良好的谈判氛围就至关重要了。
    她用略甜的声音道:“您能看中那两本书,是它们的体面,也是奴婢的体面……”
    褚翌淡淡“嗯”了一声,继而道:“你已经不在奴籍,不用自称奴婢。”
    “是,”随安一顿,才接着说:“只是那两本书实在有些年头了,不经翻不说,也有的地方字迹模糊,要不我抄一遍,把抄好的给您送过去?免得您打仗间隙想放松放松的时候还累着眼睛。”
    她脸上带了一种浅的不能再浅的讨好,红红的小嘴微微嘟着,流露出一种带着骄傲的笑意。
    褚翌觉得心中一软,不得不说,她这模样可以给她争取不少好处,若是只有骄傲没有讨好,他一定怒气横生,若是只有讨好没有骄傲,他又腻歪,总之真真的恰到好处的。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蛤蟆。
    就算褚翌打算温水煮蛤蟆,那这只蛤蟆也是一只漂亮又骄傲还有点机灵的小母蛤蟆。
    不过蛤蟆再好,现在水也不热,吃不到嘴里。
    “那太麻烦了,还是你舍不得这两本书?”他大刀金马的坐着,头上的帷帽只掀开一半,脸上流露出智珠在握的自信。
    他坚决不松口,随安咬牙:“这两本书要是奴婢的,奴婢不会有一分舍不得,实在是……,奴婢难以启齿……,出了上京之后,身无分文……,差点就沦落到跟乞丐争饭吃的地步,奴婢便接了一些抄书的活……,这两本书就是一位主顾的……,若是骗您,天打五雷轰。”
    褚翌还是不说话。
    他神态自若,好像那个天还没亮就起来赶路的人不是他一样,要不是这一套拿来对付的是一个小丫头,那么从他隐隐散发的气势上来看,已经很有了为将领的气度。
    总之是很能唬住人的。
    随安背上冷汗冒了一堆,才决定先拿出个态度来试试,反正要么她来软的,要么来硬的,比硬,她当然硬不过他,可比软,她总不能也输给他吧。
    怂人也有能赢得一面——跟人比怂的话。
    她声音更低,甚至带了两分撒娇的意味:“……您就把书给我吧,我保证以后不这样干了行不行?再说,我年纪也大了,以后总不能抄一辈子书,有那些功夫还不如跟徵阳馆的姐姐们学学,给您做几双鞋呢,您说是吧?”
    她肯这样软语折腰小意讨好,褚翌立即意识到自己昨天说的话,中了她的心意。
    既然如此,兵不厌诈,他何妨再为自己讨些好处?
    “我一个月穿废了八双鞋,你那手指头能做几双?”他鄙视的瞥了她一眼。
    随安刚要问他怎么穿的那么快,想起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鞋子上溅了血泥,估计他也不会穿了,总不能为了不弄脏鞋子就不杀人了吧。
    只觉得满心的话却不知如何张口,憋了一会儿才道:“您可一定要小心些,多多保重自己。”
    褚翌本想拿她一拿,谁知她竟明白他话里意思,说的话又熨贴。旁人都觉得他是靠了父兄余荫,也就只有她明白自己心志。拿旁人性命换来的便宜,他不想占,也不屑占。
    随安局促着说了这一句话,脸上也觉臊热。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之后,褚翌展颜一笑,终于放缓了声音道:“书在武英那里。你之前的事我可以不细究,但没有下一次了,你知道我这个人,若是好则罢,若是不好,就算你再救我一次,我也不会原谅你了。”声音低沉,带着决绝。
    随安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才讷讷的道:“知道了。”
    乖巧的模样让褚翌差点就伸手摸摸她的头。
    “京中的事,你替我多关注着些,武英知道如何给我送信,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主意,就写信来问我……”他细细的交待着自己的打算。
    随安这才晓得,他将她放到老夫人身边,并不是心血来潮,连忙道:“我会仔细打听太子的动静,到时候写信给你。”李玄真将叛未叛,在战场上有时候会是盟友助你全力御敌,可下一刻就能从背后给你一刀,朝廷的动向向来跟地方息息相关,抽丝剥茧说不定能提前发现什么端倪,避免祸端。
    “行了,徵阳馆不是书房小院,你也要仔细你的小命,在我面前,你我相称,在老太爷跟老夫人面前,你且老实些。”
    随安不服,这话说的,她就是在他面前也很老实。
    “您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保重些。”说着想起临来之前药堂掌柜给的消痕膏,连忙拿了出来:“这个您记得一定要抹,一天早晚两回……掌柜的说这样不容易留下疤痕……”
    “我不要,”褚翌没好气,药堂掌柜早就跟他说了,他当时没要,没想到竟然给了随安,站起身:“我走了。”
    随安连忙拉住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褚翌只觉浑身如同过电,耳朵悄悄红了。
    随安没注意,急急道:“你听我说啊,您这肩头的箭伤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稍加联想,说不定……,既然决定从这其中脱身,不去掺和这些朝事,何妨把细节做好呢?您以后身上的伤口纵然长成蜈蚣,那也是您的功勋。”
    不待他动作,就麻溜的将两瓶药装到荷包里头挂在他身上。
    又啰里啰嗦的嘱咐:“伤口痂皮掉落之后再抹,抹之前一定要洗干净伤口,薄薄的抹一层就行,一会儿就干了,也不妨碍你穿衣,少吃河鲜……”
    担心之意溢于言表。
    褚翌被她说的心中鼓胀,如迎风的帆,面上却无什么感动的表情,哼唧道:“你也别太担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几个人会因为办不成事而归罪于菩萨?可见大家都是知道的,只要事情做好了,其他的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有问题也是自己的问题。
    他要是沦落到被人查看伤口的地步,切……
    褚翌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没有将李玄真之流放在眼里。
    第八十四章 亲事
    “您拿着啊,记得好好抹。”随安还殷殷嘱咐。
    褚翌再忍不住,伸手把她的脑袋推开,翻了一个饱含着“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白眼,“你挨了几板子,就在床上要死要活的躺了几个月……”
    剩下的话为免她觉得自己在吹嘘所以没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老子受了辣么重的箭伤,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
    随安唯恐他再意识到自己那时候是装病,刚要谄媚,想到谄媚等同心虚,连忙高冷的武装自己:“我到底是为了谁才挨揍啊!还几板子,明明是几十板子好不好!”
    褚翌都走了两步了,听到后又转回身,低头凑在她耳朵边问道:“那你那里有没有落下疤痕?我看这种药膏不如还是你抹吧?”
    随安挨揍可是在臀部,褚翌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调戏,她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您快赶路吧。”
    褚翌撩过即收,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好了,你在上京也多保重,争取以后都不要挨揍了。记得我还等你的书信跟鞋子呢!”他要是不给她找点事让她惦记着他,难不成他上了战场还时不时得命人给她捎东西?
    想到褚太尉那阴晴不定的脾气,随安立即怨念了,一个月五两银子也安抚不了。
    褚翌噗嗤一笑,没再管她,径直上了船,顺风而去。
    武英看见随安一直目视褚翌的船不见了踪影还没有回神,嘿嘿笑了几声。
    随安扫他一眼,继续高冷:“九老爷为国为民,真乃人杰,令我等佩服之至!”
    武英:“随安姐,你还是好好说话吧,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谁不知道九老爷从小就喜欢打打杀杀……”为国为民当然是大义,但在战场上,杀人之前谁会喊一声“我为国为民”?况且,他觉得九老爷分明是嫌弃在京中处处受制,上了战场大开杀戒,才算如鱼得水……
    “少废话,把书还回来。”拿了书也不早说,害的她被褚翌吓出一身冷汗。
    武英嘿嘿笑着,“你也没问我啊。”其实是九老爷不让他说,但这会儿他可不敢说九老爷的坏话。
    九老爷还嘱咐了一些有关随安姐的其他事,也不能告诉随安姐……
    武英决定死皮赖脸的跟着随安回乡。
    上水乡离的不远,他们的马又是好马,很快就到了。
    只是武英面孔陌生,车夫五大三粗,引得乡下人纷纷侧目,随安躲在车厢里头一路指点着终于到了自家门前。
    父女连心,隔着墙仿佛能听见屋里传来褚秋水的哭声。
    随安不待马车停下就往下跳,三步变作两步的往家里跑。
    一进门,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她也被吓了一跳。
    褚秋水一身白衣也就罢了,他对面的几个陌生人身上也纷纷戴着重孝。
    “这是怎么了?爹你为谁戴孝?”随安看了这个又看那个。
    跟着她身后跑进来的武英也意外的挠头,直接没什么好事,朝褚秋水行了礼,喊了声:“褚大叔”,站到门口。
    褚秋水对面的陌生人迟疑的站了起来,“褚相公,你几个女儿?不是说你只有一个独女?”
    褚秋水刚才还在哭,看见随安脑子一下子不转了,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开口:“随,随安呐……”
    随安皱着眉,“爹,才多长时间,你就不认识我了?”
    要说她在褚翌面前是乖巧的小猫咪,那在褚秋水面前就是大老虎。
    褚秋水磨叽,随安干脆转身问那些人:“这位大叔,不知之前你跟我爹商量的是什么事?”
    被她称为大叔的人一脸便秘,他才十七岁,刚才进门跟褚秋水说话,褚秋水就喊他“大叔”,这褚秋水的闺女来了,看着年纪也不比他小几岁啊,也张口喊他“大叔”,这父女俩到底什么眼神?!
    “大叔”表示心碎,拧着眉随便拱了拱手道:“此事你还是问你父亲吧,在下告辞。”临走连看一眼褚秋水都没有。
    随安见家中尚算干净,先打发了武英:“我要在家住几日,你是先回去,还是留在乡下?”
    武英自然是留下:“左右九老爷走了我也闲着无事,还是跟姐姐一同回去,也免得你到时候还要另雇马车。姐姐不用管我,我先出去逛逛。”正好可以打听打听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屋里只剩下父女二人,随安本性里头的毛躁便跳了出来:“爹,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出去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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