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拿着马鞭,右手时不时的摸一摸他,指挥着马儿小跑了起来。
    官道平坦,但也有少许的颠簸,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还没有退烧,随安觉得自己也要发烧了,翻出自己当日画的堪舆,借着星光勉强辨了辨方向,然后决定往东北走,那里离得富春最近,等天明感到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到达镇子上,这样虽然绕点远路,可给褚翌看了病之后再赶路也不迟。
    褚翌高烧不退,她难免急躁,这也有好处,就是抵消不少了赶夜路的恐惧,但是恐惧是不可避免的,在月亮落下后,她越来越着急,越来越担心,她怕褚翌会死。
    估摸着应该过了子时了,她从未如这夜这般渴望着黎明快快到来。
    听到环佩叮咚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结果四下张望,竟然在旁边小树林的边上发现了一条小溪,马儿这次没用她喊吁,就自己停下了,想来是渴了。
    她按着老师傅教的,摸了摸马脖子,果然摸到一手汗:“好马儿,你出汗了,不能这么着喝水,得等你汗干了才行,这次多亏你,要不是有你,我自己非得吓死不可!等回了上京,我一定督促着九老爷给你找匹好母马!”
    枣红马嘶鸣一声,随安立即求饶:“好好好,不要别的马,就要那一匹母马,对吧?我记住了!绝对帮你实现愿望!就算我一辈子单身,也要让你有个老婆!你叹什么气?嫌我唠叨?哎!该叹气的是我才对,我要是不唠叨,我就要发疯了!你说我遇上的这都什么事儿!我也好想哭,真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人平常还是比较乐于助人的,可我真不想当你主子的救命恩人,当然,我肯定不会见死不救啦,可你知道不,他就是个刺头儿,嘿嘿,你笑了,你也觉得我说的对吧?以后咱俩说他,就用刺头儿代替……”
    不一会儿马身上的汗干了,她将马车搁到一处空地,解开马把它牵到水边任它低头喝水,把缰绳栓到路旁的树上,然后返身去照顾褚翌。
    褚翌照旧无汗,脸色已经通红了,要是用冷水给他擦身子,汗更不容易发出来,这样也不是办法,跺了跺脚,她去树林里头寻了两块石头,又找了些干树枝,将带着的铜盆装满水搁在石头上,然后开始生火。
    等铜盆里头的水烧温了,她就投了帕子去给褚翌擦身上。
    第六十九章 喂药
    褚翌还在昏睡,呼出的气都烫人,他不能说话,她只好无话找话:“我这是为了救人,你可不能觉得我冒犯了你,还有啊,想让我负责也不行!要是医生救一个人就负责她的下半生,那也不用行医了,整天光忙着娶老婆吧!”
    擦完脸跟脖子,又解开他身上穿的棉袄,避开伤口帮他擦胸膛,嘴也没闲着,继续叨叨:“想想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当初我是走投无路,可三年的当牛做马也算报答的差不多了吧,为了你的名声还挨了那么些板子,没想到竟然都出了上京了,还能叫我救着你——你说老天这是在考验我,还是看我不顺眼在惩罚我啊?”
    胸膛很快擦完了,帕子也有些脏了,上头带了些血,是原来伤口那里流出来的。
    拿着帕子,她才突然想起,以前好像在医院看见手术后要带着导流管,是把伤口里头的脓血给导出来,避免发炎感染——这里没有导流管,总不能把伤口重新拆开吧?!
    不行,身体能不能好,还得靠他自身的免疫!
    大喘一口气,重新投了帕子,又换了一盆水烧上,继续帮他擦,刚才还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擦腿,现在没有一丝犹豫了,必须擦,连脚丫子也给他擦了!
    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被她善心感动,褚翌终于开始出汗,身上的温度也慢慢的降了下来。
    随安累得直喘:“……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她要是不逃走——,呃,褚翌要是死在半路上,她也不一定有好结果。
    收拾好了东西继续赶路,终于在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天太早,药堂还没有开门,随安站在门口,看着朦胧昏暗空无一人的大街定了定神,然后使劲砸门。
    顾不上留私房做后路,她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哥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是去打猎,结果被老虎挠了一爪子,还摔了一跤……”
    有银子开路,大夫的神色总算缓了缓,出去把脉,看了看伤口,而后皱着眉头道:“这是你缝的?嗯,能缝成这样不错了。外伤是一方面,他这是受了内伤,五脏六腑都受损,又累脱了力,确实不宜挪动,你们这是打哪里来?”
    随安看了看褚翌,再转身乌黑的眸子就浸满了泪:“我家在上京,婶娘给我哥说了个媳妇,他不乐意,心里烦躁才跑出来的,谁知就遇上了这事,要不是我出来找他,他就要在山林里头喂狼了……,求大夫给他开点药吧,他夜里发烧,我都要吓死了……,要是我哥有个好歹,我也活不成了……”
    “行了,行了,他还年轻,这又不是要命的病,我先开些固本培元行气活血,养血安神的药,你煎好给他服下。”
    随安神色窘迫,“那个,能不能用用您的地方?”
    大夫皱眉:“他这样子必定要好好休息,最好躺在床上养上半个月,否则落下病根以后年纪大了还要受罪!”
    随安想着褚翌坚持要回京的话,神色更窘,只得厚着脸皮撒谎:“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匹马,这车还是后头买的……,借用您的地方先让他服一次药就好,您给我方子,等回了京我再抓其他的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家里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要是知道我哥犯了这么大的事,说不定又编排些什么,我们早点回去,悄悄的进了门就好了……”
    大夫看了看神骏不凡的枣红马,再看看明显不匹配的破落马车,还有那马车上露出了的红绫被子,勉强相信了随安的说辞,点了点头:“你把马车先赶到后院,等喂了他药再行上路吧,这儿离上京不算远,今天要是不耽误应该也能到。”
    随安千恩万谢,听那大夫喊了自己徒弟起来,拉着马车从一旁的大门进了院子,她摸了摸褚翌的额头,见不发热了,如释重负,小声喊了他两声,他仍旧在昏睡。
    再回到药堂里头,刚才放到柜子上的钱都收了起来,她如释重负,看着那药堂学徒抓了药,拿着在院子里头寻了个避风的地方煎好了。
    只是喂药比较麻烦,小声喊了几声九爷,他都没有反应,她只好揪着他的耳朵喊“褚翌”,褚翌努力的睁开眼,面白如纸,嘴唇失去了血色,随安连忙拉着他耳朵的手,低声道:“您喝了药再睡。”
    她摸着药碗还有些烫手,但也顾不得再放凉了,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然后用勺子舀了喂到他嘴里。
    褚翌的眼神还有些迷糊,被她接二连三的灌了几勺子,再看一眼她手里比头还大的碗,吃力的道:“你扶我起来,我坐着喝。”
    随安怕他又发火,就低声道:“您夜里发烧,我怕的厉害,好不容易寻了个镇子……”见褚翌的眉头又皱,连忙道:“那大夫说喝了药咱们上路的话,今天定能到达上京,不过您要好好躺着,不能再挪动了。”
    他盯着她,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我昨天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两个都死了呢。”
    随安的嘴动了动,想笑着说句顽笑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慌慌的,“你快喝药,大夫说你的伤不要紧,好好养上半个月就好了。”
    褚翌眨了下眼,这次没再说别的,而是直接一口一口的由着她将一大碗药都喂了下去。
    随安直起腰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倒下,褚翌眼疾手快的伸手将她抓住,只是他也不稳,两个人齐齐的摔在马车里头。
    褚翌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她抱在怀里,只是这样一拉,两个人成了女上男下嘴对嘴的样子。
    褚翌的唇上还残留着弄弄的草药味。
    天色大白,院子里仍旧静悄悄的,药堂里头传来卸开窗板的声音,随安心跳如雷,万分尴尬,勉强笑道:“对不起,是我刚才没站稳。”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褚翌一下子重新压在了怀里。
    她脸上的笑几乎坚持不住,不由自主的朝他望去。
    第七十章 非礼
    褚翌却在这时又重新松开了手。
    随安慌不迭地趁机爬下马车,这种事,当事人不认,大家都死无对证,也算是没有照相机,没有摄像头的唯一好处了。
    随安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药,把其中一个水囊倒空了,把药灌了进去,那大夫吃过早饭出来看见,暗自点了点头,见随安小小年纪忙里忙外的,也多了几分佩服,倒把她那些说辞都信了大半。
    等随安还了炉子跟药罐,郑重朝他谢过,他笑了笑道:“你们兄妹俩也不容易,看病的诊金你给的多了,这些你拿回去,路上买点吃的吧。”
    随安感动的不行,跪下结结实实的给他磕了一个头。
    她为了让大夫看病,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说她不计后果也好,一时冲动也好,但她当时做的时候只怕人家嫌少不收,从没想过自己这是给的多了,现在大夫还回一块碎银子,于她来说,无异于是意外之喜,还是带着浓浓的人情味的意外之喜。
    她之前撒谎,把箭伤说成是被老虎抓伤,其实是为了避事,毕竟到现在为止她也还不知道褚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只是他着急回上京,那么上京对他来说应该是安全的。
    上京既然是安全的,那么褚翌就应该没有被官府通缉……
    她之前在大夫面前一再强调回京,也是隐晦的告诉大夫他们并不是坏人。
    上京可是天子脚下,他们要是坏人,回上京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大夫又道:“这天白天热的很,他再穿棉袄就不好了,你最好给他换身衣裳。路上或许还会发烧,要注意帮他降温,你先前用温水给他降温的法子就不错。”
    随安恭敬的应了,告辞之后,牵着马在镇上寻了一间当铺。
    进门之前她悄声问褚翌:“咱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京城没事儿吧?”
    褚翌睁开眼,她清澈的眼底分明写着“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八个大字,他现在已经不想跟她置气了,可也不想这么简单的满足她的好奇心,就淡淡道:“不一定。”
    随安在心里撇了撇嘴,都这个时候还装!
    当铺死当的东西是直接可以拿出来卖的,活当的,过了约定的日期也会拿出来卖,死当拿的钱多,一般人比较珍惜的东西才会活当。
    随安手里捏着银子,先看了死当的衣裳,有几件没有洗过,上头的油污都满了,价钱当然也不高,可褚翌现在受着伤,这些脏衣裳上头还不知道带了什么病毒细菌的。
    “我再看看活当到期的衣裳。”
    那小二就笑:“客官,咱们这里活当的男装不多,倒是前儿才从后头出来一件女装,这时候穿是正好的,掌柜的还让人洗了,现在就晾在外头……,您是今儿头一个进店的,若是买了它,那就按当初活当的钱给八钱银子就行了。”
    随安刚要拒绝,突然灵机一动,褚翌说“不一定”,那就是说极有可能有人在上京对他不利,上京那么大,要想找一个从外头回来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在城门口,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她作为跟褚翌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没准还没到城门口,就被人给咔嚓了。
    自从随安离开马车,褚翌就睁开眼,没想到她很快又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脸上笑得跟——保媒成功的媒婆一样。
    褚翌就动了动唇角。
    随安心情甚好,“你饿不饿,给你买几个包子吃好吗?”她虽然带了饼,但这会儿特别想对自己好一点。
    褚翌才灌了一大碗药,胃里并不舒服,微微摇头,那大夫给的银子在当铺用了之后还剩下一百个大钱,随安便买了两只包子,把其中一只包在油纸里头,另一只咬在嘴里,然后驾着车离开镇子,继续上了官道。
    过了不久,褚翌药性上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随安指挥着枣红马沿着官道一阵小跑,心里却在发坏水儿——该怎么说服褚翌穿上那身女装呢?
    别看他现在受伤,她要是用强,恐怕还用不过他哩!
    天气果然如那大夫所说越来越热,还没到中午,她身上脸上已经出了一层汗,再回头看褚翌,果然脸色又不好了,连忙拉住马车,白天比夜里的时候多了经验,她便先把枣红马解下来,拴到路旁让它吃草,她则先去摸褚翌的额头。
    褚翌的脸通红,却没汗,再摸他身上也是一样。
    暗道一声不好,她连忙四下张望,没发现水源,只得把车辕上的小水罐拿下来,这里也没干柴,便又从车上拽下一张大草垫子,照旧把水倒进铜盆烧热……
    褚翌浑身是汗的从梦中醒来。
    而后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过了五岁,不,四岁就不让外人摸,他自己也鲜少摸的那个宝贝,现在正被人擦洗着,还不是精心擦拭,是从上往下撸的那种擦洗!是那种毫不为意的擦洗!
    随安不知他醒了,还在碎碎念:“多长时间没剪指甲了,也不怕戗了……”她已经擦到了脚底板那里,一直到她擦完从马车里头退出去,都没发现褚翌醒了的事实。
    不过她退的正是时候,褚翌本来打算将她踹下去的。
    可没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手里的帕子重新洗过,拧的半干,由于是从马车后头进来的,她直接掀开他的棉袄,从脖子那里开始擦。
    温热的帕子擦过他胸前的两点,眼看着就要继续往下。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
    他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她的左手便落了空,又因为受惊,所以一下子按在了男人最重要的地方……
    这真是……
    在这之前,随安目光清正,她就是在照顾病人,就像医生眼中病患无性别之分一样,可褚翌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她又按到了不该按的地方,现在手底下还一团暖软……
    随安脸上顿时升起腾腾热气,有种被病患控告性骚扰的负罪感。
    她几乎是火急火燎的挣脱了褚翌的手,然后跑下了马车。
    第七十一章 强词夺吻
    高门大户里头的丫头,尤其是贴身丫头,即便没有通房之名,把主子爷们伺候到去的也有的是,主要是贴身伺候什么的,实在太容易发生事情了,不说别的,就是每天的沐浴更衣,总不能闭着眼睛给主子裳吧,搓背洗丁丁那不都是寻常?
    随安虽然没做过贴身丫头的活计,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不都是一清二楚明摆着的世俗么!
    怎么到她这里,明明是好心,却被褚翌连番嫌弃了呢?
    救死扶伤,她明明立场很正经!
    既然不是她的不对,那就是褚翌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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