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是免费的,李宝京已经教过钱了。
    老人们在用芦苇编制着席子。这种席子在春秋战国便存在了,唐代依然非常受欢迎。
    孔子说,席不正,不坐。因此儒生多喜欢席地而谈,这是一件雅趣。
    因此老人们编制的席子卖起来也不成问题,他们已经十分熟练,一边编席,一边谈闲。
    青烟袅袅,却带着一股柴火灶饭菜的香气。
    这些遗孀都认得李郸道,李宝京的孙子嘛,京城名医了,还做了官。
    当下十分热情:“小哥儿讨了老婆没,要不要老婆子给你介绍一个。”
    李郸道婉言拒绝了笑着问道:“如今吃得好吗?”
    “好说不上,不饿就是了,省着钱,给孙子读书嘞!”老人家一边编着芦苇,一边笑道。
    “私塾不是不收钱吗?”李郸道笑问道。
    看得出来,这个老人家气色已经很不错了,很那些被突厥裹挟来的,饿得前胸贴后背,脱相如骷髅的,好太多了。
    “私塾是不收钱,读完私塾读四门馆要钱啊,能省一点是一点,能赚一文是一文。我家孙儿可聪明了,天天念书给老婆子我听,以后肯定是当大官的料。”
    老人家说起孙儿来便格外有动力。
    李郸道耐心聆听,听了一会,感觉心中有所触动,又问了那变成火髻虫变成的妇人的家所在。
    “唉,那丫头心善,人好,可惜命不好。”老人家一说起就叹息:“她原先嫁了一个砍柴的,可惜有一天再也没回来。”
    “后来被婆婆为了钱,再嫁了一个病痨的独眼鳏夫,五十多岁了娶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结果没几天就病死了。”
    “她本来不想再嫁,后来俊生看她可怜,便帮她挑水,砍柴,渐渐好上了,两个人成了亲,还生了娃娃。”
    “可惜俊生征了兵,便再也没回来。”
    “娃娃一场高烧,人也痴傻了,说话都说不利索。”
    “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跟四五十岁一样。”
    “外边的人都说她是天煞星,但是老头子我是知道的,她就是一个可怜人,世道乱了,这样的苦命人就到处都是了……”
    “原本是一切变好的,李大夫针灸,让她那儿子说话利索了一些,比以前看起来正常,还经常帮忙干活。”
    “没想到前些天,却不晓得怎么就疯了。”
    “一直说着,我有罪,我有孽的,又说什么他小孩照顾不好自己,要下地狱的话宽限几个月什么的……跪着地上磕头。”
    老爷子叹口气:“也不知道冲煞了哪路神仙,竟然这样小气,跟这样的苦命人怄气。”
    “后来她又魔怔着,拿出钱来,说要去庙里捐功德……,要为她儿子积累福报……”
    “那有用吗?”李郸道问道。
    “哪里有用?”老人家叹息:“回来就病倒了,还靠着他那个苦命儿子照顾,我们说要去找李大夫,可是李大夫在太医署了,我们哪里能找得到。”
    “其他大夫说是什么忧恐之证,心病心药医什么的话,收了钱,开了几副药,摇着头走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唉!”
    老人家说不下去了:“我们听说你的医术比你爹的更好,既然来了,就帮忙看看吧。”
    李郸道本来就是为了还魂的,另外也是在找一个“众生平等”的答案,为什么那和尚会因这人杀虫子,而把将其惩罚作火髻虫,在火焰之中,受地狱之刑。
    如今倒是想明白了一些。
    第750章 大光明普照菩萨
    推开大门,昏暗中弥漫着一股中药味。
    一个药罐子在桌子上。
    房门有一芦苇帘子挡住。
    一个人影自屋子内掀开帘子,却是个呆呆的少年。
    看起来她的娘把他养得挺壮。
    “诶啊~啊咦!”
    李郸道听不清,但是听得懂。
    “我是来给你娘看病的大夫。”李郸道回应道。
    “啊咦!哈!”那呆呆少年听说是大夫,立马拉着李郸道入了房中。
    只见一个头发已经枯白的瘦小妇人,此时躺着床上,似乎睡着了,在休息一般。
    李郸道将魂魄还了回去。
    立马五官便有了变化,但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李郸道看着旁边有些葱蒜,便拿了两根,在其鼻下掰断,一股味道便自其鼻窍涌入。
    眼睛缓缓睁开了。
    “啊咦!妈么!”呆呆少年立马趴着床边,面露出欣喜的样子。
    那弱瘦的妇人伸出手来,缓缓抚摸着那呆少年的脸:“娘没事,娘放心不下你,肯定不会撒手的。”
    说罢便强撑着起来:“饿了吧,娘给你做吃的。”
    李郸道将她按下。
    “你神思已弱,神耗则炁损,炁损则精亏,不可操劳。”
    李郸道见她疑惑,看来是已经不记得魂魄离体之后变成虫子之后的事情了。
    开口道:“我是李大夫的儿子,被请来给你看病的。”
    “唉,原来是李大夫家里的公子,老身已经得李家帮助太多了……这真是……奎子,快去给李公子倒茶。”
    李郸道也不阻止,那叫奎子的少年便去烧水,要给李郸道泡茶。
    “您是在我娘的工厂里面帮忙做分拣蚕茧的婶娘吧?”李郸道问道:“怎么突然就病倒了,我娘刚刚生完我弟弟,不好出来看望你,不然就亲自来了。”
    “哦!”那妇人一惊,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我的业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便更激动了:“还请告诉她,我不在那里做工了,我不做了,不要再造孽了,不要再造孽了。”
    “杀生造孽,要下阿鼻地狱的!”
    说罢又念起经文来:“常念彼处。心不生疑。喜乐闻法。供养长宿。彼知身业口业意业。业果生灭不颠倒见。”
    李郸道回道:“你说造杀业,可知道何为杀业?
    那妇人抬起头来,也生疑惑。
    “于他众生,生众生想,起杀害心,断其命根,得成杀生。”
    “所谓贪作,嗔作,痴作三类。”
    “为贪念杀生。”
    “为愤恚怒杀生。”
    “为外道所惑杀生。”
    李郸道侃侃而谈:“你为何杀那些蚕茧?”
    “为取其丝。”妇人疑惑问答。
    “是你的贪婪心,想要以丝绸作华服吗?”李郸道问道。
    妇人摇摇头:“我这样的穷苦人家,哪里穿得起丝绸呢?”
    李郸道叹息一声:“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又问道:“那你是为了发泄你心中的愤怒,故意用开水烫死那些蚕茧吗?”
    妇人摇摇头。
    这只是养蚕抽丝的必须工艺罢了。
    “那你是有人蛊惑你吗?”
    妇人摇摇头:“我只是想多赚点钱,给我的奎儿多准备些家当,他不傻的,只是被耽误了……”
    “那便不算杀业。”李郸道开口:“只算杀生。”
    “杀生和杀业是不同的。”李郸道开口:“杀业一定是杀生,但是杀生却不一定有杀业。”
    李郸道开口问道:“我点燃蜡烛,结果飞蛾自扑,我有杀业吗?”
    妇人开始思考。
    “你儿子快要饿死了,你面前有一只鸡,你杀了,算杀业吗?”
    “你生病了,你儿子要从地下挖虫子,作为你熬药的药材,这算杀业吗?”
    妇人被李郸道所说的动摇了。
    李郸道直接开口道:“你觉得身上有孽业,这是因为你被蛊惑了,你被人欺骗了。”
    “官府如今的税法,租庸调,要每丁每年交粮二石,每年交纳绢二丈。”
    “那皇帝设此税法,天下感恩戴德,因为太低了,可是依然要杀蚕取茧,以交税,那皇帝岂不是造了最大的杀业,你们只是为皇帝做事。”
    “皇帝是天上的神仙转世,怎么会有……”
    李郸道直接道:“你被和尚骗了!你捐了多少钱,捐到哪了?那是你辛辛苦苦做工的血汗,血泪,是你儿子未来娶媳妇的钱!你捐作功德?”
    “他收你的血汗钱干嘛?铸造功德碑?还是铸造金身?他做成了功德碑,他铸造了金身,跟你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死了,魂魄变成虫子在火中被和尚供养诸天,以求福德。”
    “你儿子无家可归,没饭可吃,他那么单纯,被人骗,被人抢,被人欺负……被人打断腿……沿着街角讨饭,最后冻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不!”
    妇人顿时惊醒,再也不念佛了,一身的冷汗,眼泪流下来:“我的奎儿不会这样的……”
    李郸道动用真炁,给她渡过去,免得她太过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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