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那些不切实际的、遥远的幻想里,温盏频繁地看到商行舟。
    透过那扇窗户,她看到他在空无一人的场地打篮球,就知道他在准备篮球赛;看到他午休时间跟同伴一起搬书,就知道他们班买了新的练习册;看到他穿过操场边走边拆白色纸盒,就知道他有了新的球拍。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他。
    但是。
    温盏认为,在青春期特定的时空里,她和商行舟的轨迹,隐秘地重叠在一起。
    她一直一直,在遥望他。
    -
    周五过后,又下了场雨。
    北方一向干燥,这季节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厚重的水汽,宿舍窗外树叶都被洗得绿油油。
    温盏没出门,睡了个午觉,爬起来选课。
    电脑刚打开,听见宿舍门响,多日不见的邱苏橙穿着吊带短裤,推着小行李箱,高调地踢开门,大叫:“surprise!”
    屋内安安静静。
    邱苏橙摘了墨镜,环顾四周:“咦,盏盏,只有你在吗?”
    “苏苏你回来啦。”温盏惊喜地直起腰,“班长叫她们去帮忙搬东西了,估计得晚点儿。”
    “这样哦。”邱苏橙耸耸鼻子,放下手里大包小包,将行李箱踢到一旁。
    一转头,被温盏晃了下。
    小女孩穿着一件印有大堆棕色小熊的荷叶边睡裙,懒洋洋趴在桌前,黑发垂落,头埋得很低。
    大片手臂和小腿的肌肤暴露在外,白得不可思议。
    邱苏橙非常想捏捏,刚站起身,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盏盏,你认识医学系的涂初初吗?”
    “认识。”选课系统好卡,温盏一直进不去,分心问,“怎么?”
    “我刚上来,宿管阿姨说她留了个东西,让我们寝的人拿走,我就带上来了。”邱苏橙说着,翻出桌上的牛皮纸袋递给她,“里面写了字条。是给你的。”
    温盏重新坐起来,回身接过:“谢谢你。”
    按亮手机,屏幕上飘着两个未接来电。
    她划开,看到涂初初的留言。
    半小时前:
    【温温子,可以帮我个忙,带点吃的给我的大魔王继兄吗[可怜]】
    【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辅导员下午找我开会,我怕吃的放久了会坏[可怜]】
    五分钟前:
    【我放你楼下了,要去拿喔[可怜]】
    温盏回消息:【行。】
    她放下手机,脱裙子换衣服。
    邱苏橙靠在椅背上,好奇:“你跟涂初初很熟吗?”
    “还好。”温盏将脑袋拱进灰蓝色套头短袖,整理衣摆,“怎么了?”
    邱苏橙犹豫了下,斟酌:“我一个朋友认识她,说她中学时……跟很多男生都走得特别近,因为长得好看,就故意同时吊着很多人……”
    温盏没懂:“然后呢?”
    邱苏橙:“……”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邱苏橙突然失语:“没事,你去吧。”
    刚下过雨,出了太阳,空气中凉意微微,吹散闷躁。
    温盏拎着透明雨伞出门,跟涂初初一起穿过田径场,去往另一侧的露天网球场。
    云海翻涌,鼻息间流动着清冽的植物气味。
    接通了电话,涂初初在那头跟她解释:“纸袋里两个小包,一包给你,一包给我哥。那个冰淇淋麻薯口味偏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温盏隐隐感到牙疼:“我都送去给他吧,我智齿发炎了。”
    “哪颗?”
    “左边下面那个。”温盏闷声,“没长出来,我下周去看医生。”
    这种牙,好像,要把牙龈划开。
    她有点发愁。
    想想就很可怕。
    “天呐。”涂初初感同身受,“听起来像商行舟一样可怕。”
    有感应似的。
    她话音刚落,余光之外,一个小小的黑影远远飞过来。
    温盏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不及躲闪,网球正正撞到她脖颈,重重一击。
    然后滚落到地上,咚咚咚。
    胸前后知后觉,传来痛意。
    温盏短袖领口不高,肤色太白,锁骨处,很快浮现红痕。
    逆着光,网球场边跑过来一个陌生男生,远远朝她们挥手:“漂亮姐姐!能不能帮忙把球扔回来啊!”
    这么小的球。
    是怎么打了这么远。
    照着她胸口打的吗。
    “……”
    温盏默了下,正要躬身——
    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那颗球。
    她呼吸一滞。
    商行舟没看她,兀自直起身。
    少年身量极高,短袖短裤,戴着护腕,目光很淡。
    他单手拿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眼睛深邃锐利,有几颗水珠从下巴滚落到t恤领口,整个人清俊得不像话,带一点不易察觉的戾气。
    然后,迎着风,扬起手臂。
    天气晴好,阳光热烈,温盏眯起眼。
    下一秒。
    网球落地,球场另一端,传来一声遥远的惨叫:“嗷——!”
    温盏抬眼。
    看到那个男生,两手交叠,以一个鸡飞蛋打的姿态,跪倒在地。
    “……”看着好疼。
    风带动刘海,她侧过头,商行舟也正望过来。
    大雨初晴的黄昏,他半张脸被笼在光里,一如既往的嚣张,水珠滚过喉结,带点儿说不上来的野。
    他看她几秒,眉峰挑起,哑着嗓子戏谑道:“看我干什么?我替你扔回去了,不谢谢我么?”
    最后四个字,拖着尾音,暧昧地回荡在她耳边:“小温同学?”
    温盏突然想到了。
    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坏人。
    高一那年开春,走廊上公共饮水机的水阀坏了,只是水龙头松动,拧回去就行。
    但一整个上午,水从二楼喷流到一楼,没有人靠近。
    只有商行舟走过去。
    修完也已经是黄昏,温盏抱着课本上楼,正看见他踩着楼梯间的夕阳,没什么情绪地迎面走过来。
    少年手上全是水,短袖被打湿,衣服贴上身体,勾勒出隐约的腹肌纹理。
    但他神情冷淡,似乎毫不在意,肩上甩着校服外套,捏扁手中汽水铝皮罐子,隔着几步路,手指虚虚地,以近似投篮的手势,朝前推。
    “咚”一声响,罐子落进她背后的垃圾桶。
    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那瞬间,温盏忽然就很难继续呼吸。
    那种,近似,智齿发炎的感觉。
    和现在,一模一样。
    明明牙齿也没长出来……
    可心里藏着绵长的酸意,细细密密,有一点点疼。
    像是隐秘的,青果到成熟的过渡期,才拥有的秘密。
    温盏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说他不是坏人……
    是不是,说早了。
    第6章 很疼
    黄昏的风带着夏天的热气,从球场边流动着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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