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河有点犹豫:“靠谱吗?”
    普天林没谈过恋爱,但不妨碍纸上谈兵:“我感觉挺靠谱的,那会儿我室友天天晚上和他女朋友一起组队,你想啊,一般组队都要开语音吧,你再叫上两个熟的、搞笑的朋友,打着游戏顺便就把天聊了,也不尴尬,一起玩几天关系立马就亲近了。”
    付河认真琢磨这方法的可行性,最终还是摇摇头:“但我感觉,她应该不爱玩游戏。”
    “那不一定,”普天林怂恿付河,“你找机会问问。”
    普天林说完这些,又忽然想到:“不对啊,哥,你可以写歌追啊!”
    付河有点后悔跟这个人同样恋爱经验为零的人讨论这个问题了,他瞥了普天林一眼,敲了两下栏杆,问他:“这还没怎么着呢,我跑过去跟人家说,我给你写了首歌?”
    “哦,也是,”普天林挠挠头,憨笑,“不太合适。”
    两人绕着这个问题讨论了好半天,谁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远处灯火绵延,又恰逢阴历月中,天上的一轮明月,散着比往常更亮的光辉。溶溶的光似能穿过万家的透明玻璃窗,把夜都推远了一些。
    而同一座城,同样的月光下,路西加在床上躺了半天,头脑却始终清醒得不行。在觉得肩膀已经因为躺了太久而有些酸痛后,她旋开床头的台灯,掀开被子下了床。
    路西加从包里翻出平日随身带着的速涂本,发现纸张竟也已经用到了最后一页。她坐到书桌前,一页页翻看,回忆着画下每一幅画时的心情。速涂本中有一些是突然迸发的设计灵感,有些则只是画的一些行人,有在公交车站等车的学生,路边叫卖的小商贩,还有在小店里吃着刀削面的工人……缓慢看过一遍后,路西加才起身,将本子放到已经整整齐齐码了一排用过的本子的书柜里。
    整理好过往的痕迹,路西加从抽屉里又取了一个新的本子,拆开包装,翻到第一页。
    “戗驳领……”
    关于要给付河做的衣服,其实在之前路西加就有很多想法。一个好的模特可以刺激设计师的灵感,付河于路西加而言也是这样。西装和付河平日的休闲打扮相差太多,在白纸上画下第一根线条时,路西加便已经在翘着唇角期待着,付河穿上她做的西装会是什么样子。
    为了演唱会歌曲的新编曲,从十二月开始,付河几乎就住在了公司。录音室有沙发,有时候熬得累了又懒得回家,付河就躺一会儿。他往往睡不实,约莫睡半小时就要醒一次。偶尔神智不清的时候,付河会恍惚觉得回去了刚来谢其瑞公司的那两年,那时候他没钱租房,几乎把录音室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写歌。往往一睁眼,就能透过录音室那并不大的窗户,看到黯淡漆黑的天边。
    那时候谢其瑞说从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可付河自己知道,这样能每天在录音室写歌的日子,已经是很轻松的日子了。
    付河再一次在沙发上醒来,皱着眉,躲避刺眼的灯光。虽然睡不着了,但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去的路上听见有两个小姑娘在走廊里愤愤不平地议论着什么。
    “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设计师,之前都没听说过,凭什么把文文姐的名头挤了啊。”
    另一个姑娘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算了,别气了,明天不是要开会么,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
    付河因为“设计师”这三个字而侧了头,但公司近年来的新人很多,付河和别人接触不多,自然不认识这两个小姑娘。而两个小姑娘注意到他的存在,对视一眼,赶紧闭上嘴巴,互相拽着胳膊溜走了。
    付河看着那两个仓皇离去的背影,微微偏头,思索着这是哪个设计师这么不让人服气。
    谢其瑞知道付河工作起来很疯,但他来到录音室,见着这个几天没刮胡子的人,还是有些受不了。
    “我的大佛啊,求求你了,你回去花点时间收拾收拾你自己。”谢其瑞指了指前方的玻璃,“你自己看看,你别忘了下午要开会呢,你就打算这个样子见人?”
    闻言,付河抬头,看向前方玻璃上的倒影。左右端详,他自己瞧着也确实是不太工整,于是拿了一旁的鸭舌帽,扣在头上。
    “你……”谢其瑞气结,干脆拽着付河的胳膊,迫使他站起来。
    约是坐了太久的缘故,被迫起身间,一股子尖锐的疼痛感从尾椎骨一直窜到了腰。付河用手臂撑住桌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缓解身上的疼痛感。
    瞧见他这样子,谢其瑞更是不让他在这待着了:“赶紧的、赶紧的,别回头你累出个好歹把我送上社会版头条,我可不想这么扬名。”
    “行吧。” 付河也体会到自己的身体大概已经疲累到了一个临界点,便也不再犟。毕竟,灵感什么的,说不定也会在路上出现。
    谢其瑞挥了挥手,示意付河赶紧走,自己则坐下来,打算听听目前的编曲成果。
    “哦对了,”拿起耳机,谢其瑞想起什么,转头喊住了已经在开门的付河,“下午路西加也来,这活她接了。”
    接了?
    连续的熬夜、缺少睡眠,使得付河脑袋里的零件好像都运转得极慢,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昨天在楼道里听到的对话又蹦到了他的脑袋里,他也立刻意识到,那两个姑娘不服气的设计师,原来就是路西加。
    “接了?为什么?”
    谢其瑞撇着嘴摇摇头:“不晓得,那天你跟我说了以后,我就又尝试跟她联系了一次……哎,你干吗?“
    见付河的眼神莫名变得犀利了许多,连眉毛都拧了起来,谢其瑞不由地也把脸挤得皱巴:“你这是什么眼神?搞得我是恶人一样。”
    “你联系她,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我就说想邀请她当特约服装师或者总设计师,她也是很明确地拒绝了我。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主动打电话来,说可以参与到这次巡演中。”
    谢其瑞的话没有解答付河心中的任何疑问,反而给这件事渲染上了更加浓重的“不对劲”的色彩。
    付河不觉得路西加是一个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他直觉这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可是直到下了电梯,出了公司大楼,他还是没能理出任何一点头绪。
    站在十字路口,他摸出手机。但对着那聊天框犹豫再三,他还是按下心中的疑惑,决定等见了路西加再当面去询问。
    手机屏幕在晃动间亮了起来,付河无意间瞟到了当下的时间,立时一个激灵。
    已经十二点了?
    讨论会是在下午的两点半,那么……他只有两个半小时了。
    付河赶紧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跳上去。司机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一脚油门下去就冲上了路,嘴上还不忘给付河宽心:“别急啊,咱们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开到最快。哎?你这是有什么急事?”
    付河在这之前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在后排所释放出的焦躁,听见这话,他愣了愣,随后身体向后,靠到座椅背上,干咳了一声:“没事,等会见个人。”
    “
    “哦……”司机拉着长音回应,面上带上了看戏的笑,像是学生时代的宿舍里,逮着了室友的八卦一般兴奋,“女朋友?”
    听到这个词,付河心头不可抑制地一跳。
    这是在他之前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身份。
    他转头望向窗外,出租车掠过街角与行人,匆匆而过的画面和他都只有擦肩的缘分,脑海中清晰浮现的一张笑脸,却像是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扎根在了他贫瘠的生命中。
    他半天没回答,司机大概以为他并不想聊天,也没再说话。直到车开过一个街区,付河才对着窗户中映出的自己,自言自语般说:“在努力。”
    第8章 “她说,动森。”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路西加准时到达了金一娱乐的门口。
    今天的天空出奇得难看,好像进入十二月以来,这样灰扑扑的日子便格外多。马路上依旧满是匆匆的行人,下了车,路西加习惯性地再一次对着马路出神。不知站了多久,忽然听到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回过头,路西加便看到了提了两大袋咖啡,站在咖啡店门口的付河。
    视野中的男人越来越近,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路西加终于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注意到路西加今天拿了一把白色的长柄雨伞,付河有些奇怪:“怎么带了伞?”
    路西加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空:“今天应该会下雪。”
    即便这样,雨伞在北方的冬天也是并不常见的。毕竟在北方,雪落下来还是雪,肩头的白色轻轻一拂就掉了。
    雨伞很长,微微动作间,路西加轻轻一撑,雨伞便像个拐杖一般,撑在了地上。
    付河低头,看着伞尖,明白了什么。
    “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嗯?”付河突然这么说,路西加有些没反应过来,呆了两秒,她赶紧摆摆手,说,“不用,太麻烦了,我打车就好了。”
    “没事,”付河说,“我没什么事,而且,新买了车,正好溜溜。”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公司,公司的电梯其实并不常用,因为大部分员工都在二楼办公,而且这电梯运行速度奇慢,上班族的日常像打仗,大家好像都没那个时间等。
    等待电梯的时间里,付河不做声地朝路西加那边挪了一步,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低头问:“怎么又决定过来了?”
    路西加预想到付河一定会向她询问,但却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她不想撒谎骗付河,又觉得好像也没有必要去解释这其中过于复杂的原由。最终,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也只是微微笑了笑,说:“你就当,我欠别人人情吧。”
    路西加说这话的时候,透露出浓重的无奈,使得付河根本无法忽视。付河皱了皱眉,虽然不能猜测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起码他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感觉——路西加来,是有不情愿的。
    “其实……”
    他想说,其实路西加如果不想做的话,他可以再去和谢其瑞说。但他又意识到,自己其实完全并不清楚路西加口中的人情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后面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住,半天也没说出口。
    路西加却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赶紧说:“没关系,能参与也挺好的,虽然和我原本的计划比有些偏差,但说不定会有其它的收获。”
    电梯到了,寥寥下来几个人,付河也没再找到机会说些什么。
    纪怀则说得没错,纪子炎对路西加的到来非常意外,也非常惊喜。两个人刚走进会议室,纪子炎便从椅子上弹起来,奔跑到路西加旁边,又是像之前那次重逢时一样,一把抱住了她。
    好在,这次付河就在路西加身后,他在方才开门时就腾出了一只手,这时刚好伸出手臂一挡,拦住了路西加的被迫后退。
    会议室的人都在往这边看,然而大部分的目光都是带着好奇的心思落在路西加和纪子炎的身上。唯独谢其瑞,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付河看。付河注意到了谢其瑞的目光,迎上去的瞬间,谢其瑞朝他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
    付河假装没看到,在确定路西加已经稳住身形后,便绕开相拥的两个人,把咖啡放到了桌上。
    “咦?付哥给大家买了咖啡啊!”
    有人喊了一声后,付河的周围立刻拢过来一群人。付河把几个袋子都打开,朝边上推了一把:“嗯,自己拿。”
    谢其瑞不知道什么时候抱臂凑到了付河旁边:“我可算是看明白了。”
    付河抬了抬眼皮,挑了他一眼,随后敷衍地扯了扯嘴角,一声都没吭。
    谢其瑞看看他,再看看那边还在被纪子炎抱着胳膊亲热的路西加,怎么都克制不住脸上那副看热闹的表情。
    他正在脑海里捋着付河最近那些不对劲的地方,面前忽然出现一杯咖啡。谢其瑞的目光顺着那只手臂溜上去,对上付河的眼睛。
    付河看着谢其瑞,面无表情地朝路西加站的方向偏了偏头。
    谢其瑞看懂了,但纳闷:“你自己送不好吗?”
    “你送。”付河坚持。
    “得嘞,我去送。”谢老板无奈,低低笑了一声,接过咖啡,在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下亲自将咖啡端了过去。
    纪子炎的演唱会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整体主题、几个篇章的风格早已确定。路西加要做的,是和另一位设计师李文文一起,根据每个章节、每首歌曲的风格去设计演出服。一般演唱会都是一套服装会唱几首歌,那就需要这套服装能连续适应几首歌的风格。
    一开始的讨论还算顺利,但到了最后结尾的几首歌时,路西加和李文文对于整体服装的颜色有了些不同的看法。李文文主张用绿色,原因是这几首歌里有一首歌,讲述的是走到一个山上,在树林里迷路的故事。这首歌画面感很强,也很火,最适合当做主题牵引曲。
    路西加也觉得这首歌很特别,不过对于歌曲所描述的画面,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虽然歌曲写的是树林,但我听着,总觉得好像这片树林并不是绿色的,歌词描述的是在树林里迷路的无力感,而且这首歌里几乎没有能体现生机的词语,更像是……冬天的树林。”
    停顿在纸上的笔尖动了动,慢慢勾勒出一根树木的形状。路西加笔下的树没有叶子,枝干光秃。
    其实路西加在这个会议上的发言并不多,她突然闯入一个相对陌生的领域,初期习惯以了解为主。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默默聆听,然后记下一些要求,只有别人问到她的意见时,她才会开口。
    唯独对这首歌,路西加格外想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她是真的很喜欢。
    会议桌前的众人都没作声,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了这首歌的词曲作者,等待他的答案。
    路西加也抬起头,但朝付河望过去时,意外地撞上了对方早就等在那里的目光。那束目光似乎已经在她身上停了好久,其中情绪复杂。路西加一时间看不明白,只觉得这样的注视很容易让人沉溺,耳根的温度像是在缓慢升高。
    过了几秒钟,付河才垂了垂眼皮,点头:“这首歌里的森林,的确不是绿色的,是冬天的树林。”
    这是付河从未跟别人说过的创作故事,故事里有望不到边的光秃树木,像是要掩盖住一切的白雪,还有仅存的落日余光,预示黑夜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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