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迷立在一旁,漆黑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她。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房间里却隐约弥漫着沉重的压迫感,角落的护士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却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病床时蓦然顿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收回手,什么也没说地离开医疗室。
    那天之后他没有再进训练室,每天会在固定的几个时间点过来看一眼情况,不过女孩一直都没有醒来,沉闷的治疗室里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直到距离枯枯戮山还有三个小时行程。
    他当时就坐在医疗室的病床旁边发呆,难得地什么也没有想,眼睛困惑地睁着,显得有些茫然。
    伊尔迷几乎不会发呆,他只是喜欢思考。
    思考自己的意义和价值,委托任务的成功率以及各项交易的可行性,因为他不喜欢浪费时间。
    可是现在,他居然在发呆。
    每当他试图思考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中断念头,脑海里还会自己浮现出奇怪的东西,糖纸,花束,最后是女孩那张苍白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仰头靠在座椅背上,不解地望着天花板。
    他还没想清楚,身旁的病床忽然传来动静,连续昏迷多日的女孩终于清醒过来,伊尔迷立即转过头去,对上她的视线。
    只一眼,他就发现奇怪的地方。
    在明知他已经对她出手的情况下,露西亚的眼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只有多得快要溢出来的陌生,以及藏在深处的恐惧。
    那个瞬间,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深黑的瞳孔略微睁大,伊尔迷起身走到她的病床前,凝视她两秒,忽地勾起笑容,开口说话时语气里还带出几分诡异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是吗。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这么说着,他抬起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扎了几针,然后在女孩畏惧的视线里变成另一张脸。
    女孩往后缩了一点,犹豫道:不记得
    她看了看四周,全都是医疗仪器,空气里也只有纯粹的消毒水味道她并不在危险的死斗场。
    恐惧的心理消去少许,她问:你认识我吗?
    男孩歪着头,没有回答,拔出念针后自顾自地问着话:是吗,明白了。那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我被人抓进死斗场,受了重伤,后来在第四场战斗里昏迷了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
    亮白的灯光照在女孩迷茫的脸上,伊尔迷唇边的笑容却越拉越大,薄薄的眼皮稍垂,那对黑幽幽的眸子顿时被遮掩在细密的长睫下面。
    啊,果然失忆了吗,露西亚。
    不仅把死斗场里的后续经历全都忘记了,现在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啊。
    没关系
    我来告诉你吧。
    伊尔迷缓慢俯下身,恰好挡住头顶的光源,大片的阴翳铺满他的面孔,那双深幽的眼睛看上去比黑暗还要可怖,我们之间有一个交易。
    她现在什么也没有,就像一张白纸,哪怕他擅自在上面填涂不平等的约定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因为她在怕他。
    我带你离开流星街,而你承诺留在我身边。
    现在到你付出报酬的时候了。
    他靠得太近,女孩无意识脸红起来,但还是理智地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不愿答应这种交易。
    可就在她想拒绝的时候,少年像看穿她的想法般猛地沉下脸,无形的压迫力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最后,她撑不住这股压迫:我知道了。
    凝滞的空气终于再次流动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惧怕地看着伊尔迷,那我叫什么名字?
    男孩凝眸注视着她,慢慢直起腰,低垂的眼帘挡住眼眸里的深邃情绪,翻涌的阴郁也被他牢牢锁在里面,只听见平静无波的声音。
    贝朵
    不需要过去,不需要名字。
    我会给你崭新的一切,其他的所有都不重要。
    伊尔迷后退一步,精致的面容暴露在白炽灯下面,双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一丝光亮,叫人不敢直视,否则灵魂都会深深陷进去。
    在这片令人发怵的静寂中。
    他看着她,唇角缓慢拉开一抹冰冷的笑容。
    你的名字是贝朵。
    伊尔迷把她安排在负责训练的管家手下,严格按照他当初的训练标准进行。但是渐渐地,他发现女孩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大不如从前。
    她曾经在死斗场里运用的战斗技巧仿佛完全消失了,甚至连最基础的战斗训练都无法完成。
    古怪,胆小,懦弱。
    这些原本与她漠不相关的词汇,居然有一天会被用在她身上,伊尔迷冷漠地看着管家送上来的战斗报告,眼神沉甸甸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一次野外演练中,伊尔迷全程都隐在暗处,她不仅没有察觉到,更是只知道逃离野兽,和原来那个身受重伤也要绞死敌人的身影迥然不同。
    就在她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狼群低吼着准备扑上去撕咬前,几枚念针突然从茂密的树影间飞出来,刷刷刷地逐一扎进它们脑袋,当场死亡。
    伊尔迷少爷?
    她转头面向密林深处,看着伊尔迷从暗处走出来,五指抓紧身下葱郁的草地,心脏狂跳起来。
    墨黑长发的少年指间夹着念针,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露依赖的女孩,漆黑的眼眸里裹着浓郁的阴晦,直直盯住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就问出这句话。
    她微微一愣,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么问,期期艾艾地回答道:我,我的名字不是叫贝朵吗?
    不对。不是这个名字。
    捏着武器的少年半阖着眼帘,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留下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年,两年,五年。
    她始终毫无变化,从值得期待的璞玉退化成腐朽无用的石头,从来都没出现过一丝曾经的影子。
    哪怕出入他的房间打扫,看见放置在桌面上的糖纸折成的五角星时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会悄悄和要好的仆人议论他的喜好。
    黛西,你知道吗
    伊尔迷少爷竟然喜欢那些可爱的小玩意
    伊尔迷冷眼看着这一切。
    期待早已变质、腐烂,与日积月累的失望融合在一起,沿着四肢百骸钻进他的心脏,最终扭曲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稠的恶意。
    如果她老老实实当仆人,那什么事都不会有。
    可惜,那些涂满他名字的日记,以及不经意间投过来的眼神,无一不在说明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电脑蓝光映在伊尔迷的脸上,屏幕上是排列整齐的委托任务,其中一个刚好需要诱饵。
    既然不愿意当仆人,那就实现仅剩的价值吧。
    于是,在她激动地宣称自己愿意为他付出生命时,他只是稍稍侧头看她,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
    好啊。贝朵。
    那天刚好在下雨,天气阴沉沉的,淅沥的雨声不断敲击着地面,尘土吸附在一滩又一滩水洼里,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的错觉。
    他等到小巷彻底失去声音后才走进去,原以为会看到她的尸体,没想到对上一双久违的眼神。
    青涩,稚嫩,警惕。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对手杀死。
    那是露西亚的眼神。
    伊尔迷沉默地站在巷口,瞳孔无意识放大,长靴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哪怕此刻他的心底疯狂叫嚣着将她立刻关起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忍耐他还需要忍耐。
    哪怕露西亚已经恢复状态,她看他的眼神仍旧是陌生的,所以她还没有想起来死斗场的过去。
    贝朵,你还活着啊。
    他一向擅长忍耐,也擅长等待,更擅长伪装。
    她太聪明了,不能让她看出不对劲。
    伊尔迷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用对贝朵说话的语气和她说话。
    然后在她昏迷过去时,抽出早就准备多年的特制念针,插入她的后颈。
    凉丝丝的细雨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他伸手接住倒下来的女孩,露在外面的皮肤比雨水还要冰冷。
    伊尔迷的目光落在她垂下来的手上。
    哪怕已经昏迷,她仍然紧紧握着锋利的匕首。
    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天空里,光线忽然变得更暗了,他的五指缓慢地陷进仆人专属的衣物里,掌心下方就是硌人的肩骨,熟悉又陌生。
    他垂下眼帘,敛住眸中晦暗不明的阴翳,将女孩抱起来,匕首掉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轻响。
    好久不见,露西亚。
    时光流转,回到这个沉寂的餐厅,在他抬起脚后凝滞一瞬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伊尔迷看着露西亚,朝她跨出一步。
    突然,站在原地的女孩迅速远离他,手臂用力抓住身边的桌椅,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一字一句地,叫出他曾经用过的那个假名。
    巴顿克
    伊尔迷先是一怔,随后嘴角微微上扬,双手合在一起轻轻相互击掌,紧接着那张精致得宛如人偶的面孔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
    他略微歪着头,看着面前这名少女。
    太好了
    窗外的行人化作模糊不清的虚妄,被他全然排除在外,紧张粘稠的空气里响起他极低的笑声,像蚂蚁悄然爬上背脊,牵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他对她说:你终于想起来了。
    第61章 贝朵24
    当你昏迷倒下去后,脑海里关于「贝朵」过去的记忆一瞬间全部涌现出来。就像上锁的门扉终于被打开,你看见了所有的一切。
    难怪这具身体当初是被伊尔迷带离流星街的。
    巴顿克,就是伊尔迷。
    【回忆结束】
    再度睁眼时你又回到这间寂静的餐厅,停滞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伊尔迷抬脚朝你走过来,你猛地往后跃出数步,目光紧紧盯住他深黑的瞳孔。
    然后,叫出他曾经用过的那个名字。
    巴顿克
    他的动作一顿,歪了歪头,身体周围的无形压力忽然消散,乌黑柔顺的长发随着动作倾泄下来。
    紧接着他的喉咙里溢出愉悦的笑声,像找到心爱玩具似的抬手鼓起掌来,神情和从前一样纯粹。
    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手机屏幕的角落仍然显示着无信号,周围安静极了,窗外行人的说话声隔着玻璃有一种莫名的朦胧感,仿佛和你们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你所在的这个静寂的世界里,伊尔迷屈起食指,指节轻轻点着下颌,偏着头,声音里略微带上些许苦恼的意味:你太慢了,我等了你很久。
    他的语气熟稔,就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你却不免觉得有些陌生。
    对你来说,上一秒还处于被信任的少年袭击的难以置信当中,想着醒来要好好教训他;
    结果下一秒就突然回到几年后,面对另一个让你警惕的人。
    哪怕他们本质上就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你握住桌椅的手微微收紧几分。
    嗯?为什么不说话?
    伊尔迷没等到回复,先是困惑地看着你,沉吟片刻后恍然大悟道:是对这张脸不习惯吗?真是没办法,那就先变回你熟悉的样子好了。
    这么说着,他的指间忽然出现几枚细针,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的脑袋,那张精致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几秒后变成另一张你熟悉的脸。
    黑漆漆的眼睛凝视着你。
    唇角微勾,然后拉开一抹冷冰冰的笑容。
    啊,现在就好了吧。
    你亲眼看着他变脸,再看向他头顶的长针,从前那些对他古怪表现的疑惑终于有了解释。
    所以当初我在你头发里看见的银光,就是这些念针吧?还有我们对战时,你的脸会出现扭曲也是因为念能力不稳定的缘故。
    刚说完,你就意识到不对,微微皱起眉头。
    这些事对你而言还很清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可是对伊尔迷来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所以哪怕问了他也不一定还记得。
    你刚这样想,就听见对面传来肯定的回答。
    嗯。没错噢。
    思绪一顿,你惊讶地抬眼看过去。
    伊尔迷半阖着眼帘,低头盯着掌心里的念针,幽暗的神色通通都遮挡在细密的长睫之下,一举一动都与过去的小少年越发相似。
    因为家里要求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为了避免麻烦还专门把这些针帽全都拔掉了。
    他摊开手心,你看见里面有两种不同的长针,一种有金色的针帽,一种就只是银色长针他现在插在脑袋里的就是后者。
    没想到当时会被你看见,大概是因为我被算计得太生气了,没注意到针头已经冒出来了。
    伊尔迷平静地对你解释道。
    你看着他的脸,明知这家伙非常危险,却仍然会被记忆里和谐的相处场面影响,指腹触碰到冰凉的桌椅,你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细碎的情绪。
    巴顿克
    他没有对这个称呼表示不满,甚至点了点头,示意你继续往下说,那个时候为什么对我动手?
    伊尔迷立刻明白过来,随即半点迟疑也没有地竖起食指与拇指,黑眼睛睁得大大的:啊,因为你说想离开流星街,但是揍敌客私人飞艇不允许陌生人登艇,所以我只能偷偷把你带上去。
    你蓦地抬起眼,古怪地盯着他看。
    这个不允许陌生人登艇的理由实在有点离谱。但就是因为离谱,你反而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但是,真的又如何
    你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我说过,我不需要别人帮我离开流星街,整整三遍。
    当初他主动对你提起三次,每次你都拒绝了,现在竟然还敢说把你带上飞艇是为了离开流星街?
    闻言,青年歪了歪头,黑发流淌下来,食指点着侧脸,似乎相当苦恼地思索起来:哦,是吗。
    两秒后,他平静地说:可惜,我不记得了。
    那对无机质的玻璃珠凝视着你,嵌在天花板里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黑色仿佛晕染开。但里面没有任何温度,你只是看见了你的脸。
    这个眼神非常熟悉,你蓦然想起他第一次在死斗场出口等你的时候,也是相似的眼神,零零碎碎的光点落进他的眼睛里面。
    不同的是,当时你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温度。
    你因为这个眼神微微晃神,就听见他说:露西亚,时间过去太久,很多东西我都已经忘记了,所以不要试图用虚假的东西欺骗我。
    听见这话,你一下就清醒过来。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记得更早以前的差点暴露身份的事,却不记得后来你说过整整三遍的要求,显然是睁眼说瞎话。
    你顿时被他气笑了,反问道:我?欺骗你?
    伊尔迷眼睛也不眨地承认:嗯,就是这样。
    你的眼神沉下来,正要开口,就看见伊尔迷垂下手朝你走过来,在距离你几步远的位置停住脚,俯身低头,凝眸注视着你,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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