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倒是听清了,在心里笑胖子,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绰号,还驸马爷。靳原要知道你生日愿望许的是希望他和江舒亦意乱情迷干柴烈火,暗通款曲早生贵子,头给你打掉。
    越想越好笑,大头扑哧一声,见靳原看过来又艰难忍住,活像鹅叫。
    靳原对他俩没指望,三年室友,连他今天状态不对都没察觉,更何况刚认识的江舒亦。
    打的菜太辣,靳原挑着佐料吃,在想上午被中断的跑酷。
    上午有节毛概公共课,学校跑酷社团的社长坐他后面,问能不能拍个第一视角的跑酷视频,用作社团的推广宣传。
    靳原对极限运动感兴趣,跑酷社是他大学里参加的唯一社团,不管刮风下雨,逮着空就练,但大二上学期因为意外而退出。
    他和社长关系挺好,拍视频花不了多长时间,装备有现成的,课后便相约去了体育馆。
    A大建筑属于叠层设计,高低起伏有参差度,是个不错的跑酷场地。一切准备就绪,助跑起跳跃上栏杆,当他从体育馆广场上的高架速降到小平层,翻滚着地时,被人死死护住。
    他舅舅手下的保镖。
    靳原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解释只是拍个招新视频。但保镖一根筋,说接到的命令是保护他的安全,死活不让继续。
    拍摄被迫中断。
    靳原很烦,算算时间,那人的社会关系该挖到祖宗十八代了。
    问他妈,他妈说还在查,不想放过任何嫌疑。
    也能理解,毕竟医生说她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临挂电话,他妈叫他明天回家,说两大家子的人都会来,庆祝他爸升迁,答应过的事不许反悔。
    在他开口之前,他妈又说,记得去老街买红糖糍粑,娴娴生前最喜欢吃,带一份回来吧。
    江城特产红糖糍粑,煎得表皮酥脆,掰开,里层软糯黏牙,洒上红糖和熟豆粉,讲究的再加点糖桂花,口感一绝。
    糍粑糖分高又上火,小时候他妈每次只买一份,让他们分着吃。
    那时他爸妈因工作需要常年分居两地,双胞胎一人带一个,逢年过节难得聚聚,靳原总会让着靳娴。
    可惜现在买再多糍粑,也没人可让了。
    打的菜不合口味,食堂人多闷热,靳原随便吃了点,便放下筷子。
    胖子和大头边吃饭,边兴奋地和江舒亦侃大山。
    靳原嫌弃他俩没眼力见,又觉得江舒亦忍耐力真的强,明明心情不好,接受了这么久狂轰乱炸的废话,还能面不改色。
    心想,可能是害胖子掉坑里,储存的愧疚值没用完。
    手搭着椅背,懒散地问,都吃完了吗?走吧。
    放餐盘的平台前挤满了人,他们在外面等。胖子问靳原要实验设计的报告,大头鬼精鬼精的,拱火说光学作业的事。
    靳原晃手机,我录音了啊,学校查学术不端第一个收拾你们。
    胖子大头嘿嘿笑,瞅准空隙挤进人群,扔他和江舒亦在外围。
    江舒亦单手拿餐盘,垂眸,用湿巾擦拇指边缘沾到的油渍。靳原偏头看他,一贯地笑着,怎么,心情不好啊?
    江舒亦没回答。
    靳原凑近,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低声道,在难过什么,嗯?
    江舒亦将湿巾握进手心,不由自主捻手指。
    烦,想抽烟。
    他抬眼,望着靳原深邃的瞳孔,片刻后反问,你呢,在难过什么?
    靳原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
    他错开江舒亦的眼神,望向窗口,也没回答。
    放下餐盘后,几人并肩走出食堂。
    胖子念叨送朱浅的纪念日礼物,大头给他出主意,抛下他俩说走就走去商场。
    我们走了,胖子朝靳原挑眉,表情贱贱的,原啊早点发实验设计报告,晚上给你带爆炒花螺。
    靳原就笑,叫爸爸。
    胖子毫无心理压力,顺口得很,爸爸,剩下几门也发来参考参考呗。
    语气做作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大头要笑死了,缓了缓问江舒亦想吃什么,到时候一起带回来。
    他口味清淡,后街有家花胶鸡味道贼好,胖子眉飞色舞,拍江舒亦肩膀,不许拒绝,我一定得让你尝尝。
    晚上和程老有约,接触过几次,明显能感觉到他俩的真诚热情,江舒亦语气也真诚,谢了,下次我试试。
    转眼只剩他和靳原。面对面,视线不时有交集。
    江舒亦卸下云淡风轻的神色,沉默着。靳原背靠廊柱,敛了笑意。
    都怀着被看穿的惊诧和不适应,气氛说不出的凝滞。
    正值饭点,食堂外行人散了又拢,拢了又散。
    日光从厚重的云层倾洒下来,投射到玻璃外墙,波光粼粼般泛着涟漪,圈圈荡开。
    一个去实验室,一个去文学院,他们经过玻璃涟漪,经过瀑布般的紫藤花架,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晚上得送机,靳原打破沉寂,傍晚要是下雨,我来接你。
    随即转身,只留下背影。
    江舒亦看他,看到硬朗的寸头和后颈干净利落的纹身。
    第18章 反击
    回文学院的路上跳出消息提醒,买伞。江舒亦去超市挑了把,隔着屏幕,倒是自然了点,给靳原发消息:【有伞,下雨不用接,六点在校门口碰面。】
    口袋嗡地震动,靳原摸出手机,视线掠过豌豆公主时停住,摩挲手机壳,半晌才回复:【行。】
    傍晚和程老聚餐,订的小包厢,他们紧挨着坐,依旧维持着凝滞状态。
    赶时间吃得快,稍晚在机场送别。
    宋老师精神不济,在大厅座椅上闭眼休息。靳原拿着他们的证件,在换登机牌和办理行李托运。
    江舒亦买了晕机药,附带矿泉水,拧开瓶盖让宋老师吞服。
    问程老需不需要,程老摇头,用很慈爱的眼神看他,语气惭愧,舒亦啊,你外公让我多看顾你,我也没做什么,这次一走,起码得一两个月才回,有事记得及时联系我。
    程老已经够照顾我了,公寓位置好,上课能节省不少时间,平时送来的瓜果,经常都吃不完。江舒亦安慰他,那边革新了心血管疾病的治疗手段,宋老师一定能早日康复。
    程老叹气,扭头望着憔悴的宋老师。
    他工作上一堆事要忙,走不开,但让妻子独自前往美国,实在不放心。怕她吃住不习惯,又怕治疗出现意外,从此生死相隔。
    我这个年纪了,过一天就少一天,程老像是感慨,压低声音道,总要趁还在的时候,多陪陪她。
    死亡话题太敏感,程老想到江舒亦,及时收住,安抚般拍他手背。
    江舒亦在走神,慢半拍地回,没事。
    从机场回公寓,江舒亦冲了个澡,站卧室阳台吹夜风,靠着窗,看书页里何韵的照片。
    二十出头在A大读研时拍的。头发乌黑油亮,鹅蛋脸,眼睛宛若藏着伶仃泉水,穿一袭藕荷色长裙,温婉可人。
    背后是A大三教北部的秋月湖,几只黑天鹅浮在水面上,轻啄岸边嫩黄的花苞。
    江舒亦去过秋月湖,也喂过黑天鹅。
    湖一如当年,连水位都未变,但黑天鹅已经不是当时的黑天鹅,人也不是当时的人了。
    再翻,翻到她近五十的照片,是意外发生前几天拍的餐桌照,那天江舒亦回家,她蒸了海鱼。
    江舒亦嫌腥,没动筷子。他妈唠叨他,尝都不尝就嫌腥,这是新品种的鱼,好嫩的,哪里会腥。这不吃那也不吃,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挑食。
    饭后又弄了鲜榨果汁,说补充维生素,他在阅读文献,尝了口便搁在一边,他妈非让他喝完,说放久了滋生细菌,还是喝掉吧。
    他被打扰得总看错行,就有点不耐烦,说太甜。
    之后再见,是在医院,金发碧眼的医生称他妈重度脑干损伤,在救护车上停止了呼吸。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他甚至没机会跟她告别。最后聚一起的那顿饭,他吃得很少,果汁也只喝了一口。
    竟然还不耐烦。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处于恍惚、不敢置信的状态中。
    但意外就是发生了。
    监控音画清晰,从争执演变成动手,再到撞上尖锐的桌角,不过三分钟。
    他看了很多遍,哪一秒被文件砸,哪一秒被推,哪一秒倒地了然于胸。
    怒意燃烧到麻木。
    但就算对方被监禁,也改变不了结果。有时候他会想,要是没出国该多好。
    何韵当初选择出国,是因为他。
    作为世代高知家庭的独生女,何韵从一出生就被寄予厚望。
    长辈个顶个的优秀,同辈里的堂哥堂姐们也不遑多让,江舒亦外公有很强的完美主义,把她逼得透不过气。
    她忍受了几十年,按部就班生活着。外公时常会来家里看江舒亦,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人,难以拒绝。
    直到她发现她爸以同样的方式教养江舒亦,又察觉江舒亦从活泼变得内敛,小小年纪竟然有强迫症,拗不回来了。
    顿生危机感,忧虑他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中长歪,恰好接到C大抛来的橄榄枝,权衡利弊后决定离开。
    不谈结果,但起因源于纯粹的关怀。
    风很凉爽,抚过阳台上的翠绿盆栽,发出细微的声响,江舒亦翻着书页,一张一张照片看到底。
    有消息进来,除了kevin,他上午还联系了其他朋友问那律师的事,都是五六年的交情,关系比较亲近。
    这会儿醒了,说不清楚,怎么了。江舒亦回没事,已经有了结果。
    随即收到条:【Aysen, the lawyer hasn't been working on any estate deals lately. 】
    他是江舒亦大学同学,家里从事影视工作,人脉广,江舒亦上回帮他写短剧本,拍出来口碑不错。
    和Kevin说法不同,江舒亦握紧书脊,心里弥漫着不踏实,问确定吗?他说确定。
    江舒亦立刻联系kevin,kevin在补觉,被这消息弄清醒了,说怎么可能,再问,才发现自己搜岔了名字。
    昨晚喝了酒,酒吧又吵,脑门一热记成了别的。他连忙补救,说马上查。
    没事,江舒亦有了底,你继续睡,我来处理。
    他拨给江尚文,那边接得很快,Aysen,回国后还习惯吗?
    江尚文曾经是江城的高考状元,偏僻小镇里飞出的金凤凰,在A大认识了何韵,一见倾心。
    家庭贫困使得他早早独立,察言观色的能力强,投其所好很快抱得美人归。
    出国的决定何韵跟他商量过,他犹豫后同意了。在C大遭排挤时却迁怒何韵,对她动过手,离婚也是因为这点。
    江舒亦开门见山诈他,你这几天在接触Larry,准备什么时候上诉?
    Larry,和他私交甚密的新律师。江尚文本想再瞒几天,沉默了会儿问,你都知道了?
    何韵去世他也挺感伤,给女友找了个最烂的律师,敷衍地安慰她不会怎样。判决后女友发现被忽悠,拿出私藏已久的他的把柄,威胁他上诉。
    在C大站稳脚跟,最终成为理事会成员,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对前妻孩子再有旧情,也比不上前途。
    人我会保,江尚文不想和江舒亦闹得太难看,温柔地劝,我知道你难过,但她多判几年少判几年,你妈也不能死而复生。你稍微退让一步,我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后所有财产都是你的。
    如果我不退让呢?江舒亦冷声道。
    不退让?江尚文声线依旧温柔,Aysen,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孩子,拿什么不退让?
    愿意最好,不愿意,只能麻烦些。
    你考虑一下,好吗?他挂断前说,晚点给我答复。
    江舒亦浑身冷气,凝视窗外无边的黑夜,指节捏得泛白。
    许久之后松开,摸出支烟平复心情。
    夜色如墨般蔓延,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他垂眸抖烟灰,神色似有缓和。
    烟烧到底,有些烫手,他捻灭扔垃圾桶,转身时,猛地一脚踹翻椅子!
    实木椅砰的一声,滑开段距离,撞到墙角才止住。
    Kevin不放心,打来了解情况。
    江舒亦稍稍冷静,靠墙简述几句,然后问,Kevin,你有没有办法入侵江尚文的手机或电脑?
    Kevin之前跟一家出版公司合作,全程受气,忍气吞声好几个月。等合作结束,利用漏洞篡改公司网站页面,shame on you!在首页挂了老半天。事后追踪入侵者无果,就此不了了之。
    案子江尚文先前不插手,现在一反常态,显然那女人抓住了他的要害。
    既然谈判过,肯定会留下痕迹。
    Kevin面露难色,上次是网站漏洞太明显,他运气又好才得手。通过服务器远程操控手机或电脑拷贝数据,对技术要求太高,他水平不够。
    只会些比较简单的,比如借助u盘或者链接这些,达到隐秘入侵的目的。
    u盘得和江尚文有接触,链接太明显,江舒亦皱起眉。
    凌晨时分,他又找了江尚文。
    伦敦那边临近傍晚,江尚文工作挺忙,过了会儿回拨语音。
    怎么了Aysen,离婚快八年,他很少和江舒亦相处,不了解他如今性格,但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快妥协,讶异道,你考虑好了?
    没有,江舒亦冷声开口,我接受不了她无罪释放。
    意料中的反应,江尚文解释道,不可能无罪释放,只是减轻监禁年限,一两年而已,我会给你补偿。
    江舒亦没说话。
    似乎有松动的倾向,他趁热打铁,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讲。
    江舒亦沉默半晌,发了张图片过去。
    点开是个图片链接,跳转到伦敦西区心脏地带的一家公寓,寸土寸金。
    眼光不错,江尚文想,给就给了,毕竟是自己儿子。
    拷贝数据需要时间,Kevin接收后整理内容,全程和江舒亦共享屏幕。
    翻到些消息,他压抑不住八卦的心,bloodly hell一句接一句,对江尚文私底下的模样感到震惊。
    很快,锁定了他和那女人的谈判,包括性贿赂、违规套取工程经费、利用职权谋私的证据。
    立马打包发给江舒亦,语气洋溢着兴奋,那女人威胁他,你也可以威胁他。
    坐桌上谈判,谁筹码多谁赢,但江舒亦打算掀桌,不留任何隐患。
    问kevin,如果江尚文报警,能确保不会牵连你吗?
    Kevin明白他的意思,放心,我抹掉了所有痕迹。
    从学计算机开始,他就特别注意安全问题,入侵技术一般,抹痕能力一流。并且从那堆证据来看,经手的人好几个,没那么容易判断是哪里泄露的。
    这段时间总麻烦他,江舒亦心生欠意,计划着回礼,谢了kevin,我们回伦敦再聚。
    谢什么。
    跟江舒亦关系好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对何韵的惋惜。他半家子都是中国人,因Hogan和何韵一家熟识,有空便聚会,何韵对他如对亲儿子。
    江尚文想捞那个女人,别说江舒亦,他都接受不了。
    聊完快凌晨两点,江舒亦如卸重担,浑身轻松地上床休息。
    关壁灯时瞥见倒在墙角的椅子,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教师公寓一派安静,窗帘透进些亮度,光线像漂浮着。挂钟上秒针不停旋转,江舒亦的呼吸逐渐平稳。
    许久之后,他倏地掀被下床,走到墙边扶起椅子,摆正到原来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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