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所以我怀疑害死萧恪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易水心把手从被子底下抽了出去,我看见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像小虫从叶子上经过,震动的幅度轻得几乎看不见。
    别胡思乱想。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心里不知为什么很不是滋味。我知道自己当下的行为确实有点一厢情愿、道德绑架甚至是强人所难,可万一我的猜想是对的呢?
    我又想起易水心的那滴眼泪。
    虽说迟到的正义不叫正义,但无论如何,迟到总要比缺席强吧?你不想知道萧恪到底是怎么死的吗?还有聂无极背着谋害好友的罪名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不想替他翻案?
    也许是我的游说确实让他心动了,易水心停下脚步回过头,很疑惑似的,问:凶手是不是城主,重要么?
    没给我反应的时间,又掰出九个字砸在我脚下。
    易水心说: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郑:易哥,我想当福尔摩斯。
    易:你乖吗?
    郑:我可太乖了,我能当福尔摩斯吗?
    易:乖,咱不当。
    第24章 恨西风其二
    66
    大约是上路后这些天我对易水心的疏远太明目张胆,途中陈清风突然问我:你跟小易吵架了?
    他问这话的时候压根没想过避着人,话音才落,帘子一掀,从车外探进个脑袋。
    山羊胡激动得跟中了五百万似的,问:你惹小易生气了?
    好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脸。
    几天前,易水心去向管事的大师伯辞行,说是英雄会会场离定军山十万八千里远,我大病初愈不适合日行千里那种跑法,要提前出发。三言两语,既表现出对侠风古道团宠本人的关心,又恰到好处地展示了他做事周全的一面,让人很难不夸他一句别人家孩子。
    大师伯感动得老泪纵横,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架势,一连念了好几声好孩子,转身就给了山羊胡一脚。
    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自己不着调也就算了,我权当你是谢哲青第二,你带着小冬到处野算怎么个事儿?
    郑小冬那能怨我吗?他那纯粹是上梁就没正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山羊胡捂着挨踢的屁股,敢怒,显然也很敢言。为了嘉奖他的不畏强权,大师伯慷慨地又赞助了一脚,直接给他来了个发配三千里。抗议无效,山羊胡只能挂着一屁股脚印乖乖去套车。他干活时,大师伯就把我拉到小角落里,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劝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事别总跟傻子玩。
    谢哲青这些个同门,除了是鹅的老二、闭了好几年死关连谢哲青本人也没见过几面的的老四,还有常年在外采药看病的驴友老七我没见过,剩下的人里,老大爱操心,侠风古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到指导思想小到油放几两都归他管,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活得像个老妈子;老三张月鹿脾气怪,长了一张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脸,人生理想居然是当大周料理界的特级厨师,平时没少因为咸口甜口跟人吵架。仔细一想,好像真的只有大师伯嘴里没个正形的山羊胡跟我最投脾气。
    为了我们这段坚不可摧的忘年之交,我决定替山羊胡往回找找场子。
    我说:万一傻人有傻福呢?
    大师伯还没说话,边上的张师伯冷笑了一声:傻人才有傻福,傻*没有。
    这趟下江南,按照大师伯的意思是省下雇人的钱,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山羊胡当车夫。兼职侠风古道的与会代表。我一听这个决定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我攥着山羊胡握缰绳的手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你慢点儿开啊,我还生着病呢。
    山羊胡笑不露齿,郑小冬,哪天你要是死了那就是活活贱死的。
    笑完就被大师伯追着打出了二里地。
    正走着神,屁股下面突然叮叮咣咣一阵颠簸,吓得我顾不上被车顶棚撞得嗡嗡响的脑袋,摁着山羊胡的肩膀直把他往外推。
    边推边惨叫:黄伯鸾你看路啊!!
    我不就是涮了你一把,不至于这就来要我的命吧!?
    67
    经过举手表决,我们仨一致决定在剩下的行程里,哪怕是让辈分最高的师叔祖赶车,也坚决不能再把方向盘交到山羊胡的手里。
    果然这世界上惜命的人还是大多数。
    山羊胡骂骂咧咧进了车厢,挨着陈清风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眼里还时不时闪烁着诡异的光。我忍无可忍,冲俩人举了举被裹成烧火棍的君子剑,我说再编排我小心我闰土刺猹啊。
    聊八卦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音量啊?
    真没职业道德。
    山羊胡斜着眼睛瞄了我一会儿,索性放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惹小易生气了?
    我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我说怎么没下雪呢?
    山羊胡跟我确实没有这方面的默契,听了这话一脸茫然,这都开春了,下什么雪。
    我咂咂嘴,莫名生出一种醉也无人管的惆怅。正打算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做个明媚忧伤的美少年,忽然听陈清风调侃了一句:你冤得太早了。
    说得我通体舒畅,神清气爽,立即丢掉了无谓的包袱,当场表演了一个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结果正酝酿着眼泪,冷不丁听他又说了一句:所以你到底怎么惹小易生气了?
    我一撸袖子,没好气地反问他这事儿还过不去了是吧?我说就易水心那个脾气,他不惹我生气那都是天可怜见。
    被我惹生气了?
    还有这种好事呢?
    易水心居然也在车外回应了一句:前头不远就是杭城,两位前辈是直接下车,还是
    陈清风嚯了一声,这是开始赶人了?
    易水心掀开帘子回身好脾气地笑笑,没有的事,是我想顺道去一趟博陆。
    小易你行不行啊?连我这个从没出过阳平的都知道,杭城跟博陆可完全是两个方向,这算哪门子顺道?
    黄施主,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嘛,咱们两个老家伙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早点进城找人摆点龙门阵不好吗?
    我跟易水心并肩站着,茫然地目送着陈清风搂着山羊胡混进了进城的人群里,转身想上车,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决定暂时放下矜持一秒钟,问他:去博陆干什么?
    你不是觉得萧前辈的死有蹊跷?易水心理直气壮。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的诧异,他忽然走近我,放轻了声音叫了声哥哥:你我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别为了这些东西生气。
    说的是这几天我不理他的事。
    都说色令智昏,我被他那声哥哥叫得差点找不着北,全身的血一股脑全涌到了脑子里,掐了好几下大腿才回魂。我强作镇定地狡辩,说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没有的事儿。
    易水心也不反驳,冲我斯斯文文地笑。
    那笑好看是好看,就是总觉得隔着层什么,怎么也看不透。
    郑:我也不想被钓,可是他叫我哥哥诶!
    第25章 恨西风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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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是去世的年头太久,博陆城里对萧恪的印象已经很淡,被问起时,大多人脑子里只剩下一点笼统模糊的影子一对外地来的小夫妻,操北方口音,人很热心,只有城南一个开书店的老秀才还算有些印象。
    我有点沮丧,易水心却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告诉我,博陆尚文,任侠之风少见,升斗小民看重的无非是安居乐业,不关注江湖八卦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顺着老秀才的指示穿行在巷子里。
    博陆有很多这样的小巷,和江南地区发达的水系一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像一张蛛网,把散落的房屋粘连在一起。观水巷只是众多蛛丝中不起眼的一根。
    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萧恪的旧居就藏在观水巷深处。
    直到易水心问住在隔壁的人要来了钥匙,我才知道这里原来也是聂无极的产业之一。
    萧恪死后,聂无极托人买下了这间房子,起先是雇人定期打理,后来易水心长大了,这个任务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他头上,每年年底都会回来,打扫卫生,赶赶老鼠,替牌位前的长明灯添添油。
    早些年他的功夫还说不上太好的那些年,有时任务失利,怕回去受罚,也会来这里避避风头。那个时候邻居家的奶奶老得还不那么厉害,见他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做了糕饼点心会让儿子给他也送一份。可惜我们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太能认人,指着我说萧恪夫妇对儿子不上心,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哪里过得了日子,又拍着我的手,要请我吃她亲手做的炒年糕。
    她儿子在一边出声提醒:姆妈,这才三月,哪里是吃毛蟹的季节?
    不好骗人的,阿渡都来了,怎么会是三月?
    易水心招呼我进门,我起身时恰好吹过一阵风,把树上的花瓣都刮了下来。可能是看我站在原地不动弹了,他又喊了一声:郑小冬。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在今天以前就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不过那时易水心叫的不是郑小冬,而是另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名字。
    它就在嘴边徘徊,我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发什么呆呢?
    我被拍得一哆嗦,醒过神来又觉得十分新奇,我说我肯定梦到过这段,我站在树底下,你突然叫了我一声。
    然后我好像还问了你的名字。咱俩不会早就认识了吧?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要是陈清风或者山羊胡在,这会儿肯定会开始抖机灵,说什么这一定是前世结下的缘。可听这话的是易水心,所以我只收到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易水心说:你没毛病吧?
    臭直男。
    69
    萧恪家里干净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我以为会看见的神兵秘籍,反而收藏了很多乐谱。墙上还挂了把琵琶,据说是什么大红酸枝做的,放到市场上,少说也能顶普通人家四五年的开支。
    聂扶风实在是个神秘的女人,扛得动四五尺的大刀易水心那把苗刀的上一任主人就是她,弹起琵琶居然也是一把好手。可惜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伤了元气,否则现在盘点什么五大美人十大高手,她一定榜上有名。
    易水心说起她的时候,语气里不无惋惜,我听得奇怪,问他:你怎么管你妈叫萧夫人?
    他明显哽了一下,半天才说:萧如观四五岁大就被送走了,叫得生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可是按你说的,你出生的时候,萧恪在博陆隐居,那你应该算博陆人啊,怎么自我介绍说是永湖人。
    我怎么才发现你问题这么多?易水心白了我一眼。
    意思是不打算答疑解惑了。
    他转身去收拾屋子,我跟在屁股后头还想追问,被以妨碍干活为由赶了出去,只好蹲在树下,数水面的落花落叶。没想到不一会儿,易水心也出来了,脱了鞋袜,挨着我在河边坐下。
    我很小的时候也喜欢到水边坐着,看村里的叔伯打鱼、捞河虾。永湖有一条河连着东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戴斗笠挎长刀的人从村里经过,大人们都说他们是蓬莱仙山来的仙人,后来听了谢前辈解释,才知道其实只是东海四岛来参加英雄会的江湖人。
    他没头没脑说起这些似乎跟易水心这个角色不搭噶的事,我听得糊里糊涂,总觉得是在说陌生人的故事。但我比易水心要解风情得多,他难得有话多的时候,我也就识趣地没插嘴。
    大约是安置好了老太太,邻居家的小哥也搬着小马扎到河边听我们说话,得知易水心是永湖人后,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叽里呱啦聊了一会儿,半晌又指着我说:萧老爷那口官话一听就不是这里的人,也难怪姆妈把你认成了萧少爷。
    我也指着自己,问他:我跟萧恪长得像吗?
    小哥居然真的打量着我和易水心,一本正经地说:好像确实比萧少爷像哩。
    他这样说,我就转过头去调侃易水心,说别弄到最后咱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易水心坐得稍低,抬手给了我小腿一拳。
    那小哥看了半晌,笑了两声。
    看你现在这样,姆妈要是还清醒着,一定也很欣慰。他说着,不好意思似的,又挠挠头,以前姆妈待萧少爷可比待我和我小弟好得多,我们看得眼红,还想过作弄他,结果被姆妈骂了一顿。
    易水心也笑,蒋奶奶待我好,我都记得的。
    也许是故地重游想起了很多往事,他的神色被青砖黛瓦、水色天光染得很柔和。我看了两眼,心里莫名有点酸。
    70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小哥的老婆也回家了。她在城南开了家胭脂店,用小哥的话说,是比他有本事。小夫妻说着悄悄话进了房,河边于是又只剩下我和易水心。
    你小时候还挺招人喜欢。
    我猜我的语气一定酸溜溜的,所以易水心一听就笑个不停,笑够了,才慢慢地说:是啊,你不也很喜欢我。
    要等到很久以后才我会知道,他这句话实在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屁话。然而此时的我对未来一无所知,他坐的地方太危险,我不敢上手推,只好摁了他脑袋一下,你不要恃宠而骄啊我跟你讲。
    他仰起脸看着我,抿了抿嘴,很难以启齿的样子,问我知不知道那小哥和他说了什么。见我摇头也没卖关子,他说萧前辈去世前的几个月,他曾经见到一伙沉剑山庄的弟子来敲过萧家的门。
    那是永宁十五年四月的一个雨天。来应门的是聂扶风,人进了屋没一会儿,就见萧恪提着剑,神色匆匆又出了门。没过多久,江湖上就传出君子剑被山河社稷图迷了心智,走火入魔、大开杀戒,被收押在沉剑山庄等候审判的消息。那小哥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大了解,只知道萧恪离家后几个月,聂扶风跟着另一伙人也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据说刚被关进牢房的时候,萧恪的神智还算清醒,面对来审问他的人也能对答如流。结果没过几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杀了看守的弟子越了狱,被几大势力联手追杀了好些天,在一个叫九道坡的地方和来拦截他的聂扶风大打出手。
    最后,萧夫人大义灭亲,手起刀落结果了六亲不认的丈夫,自己也因为伤势太重,不治而亡。
    你等等。我觉得有些懵,这山河社稷图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能让人变得丧心病狂?
    传说乌图的末代皇帝自知离亡国不远,于是倾举国之力打造了十二只铜人。铜人中空,无数珍宝神兵都藏于其中,被称作乌图秘宝。记载秘宝所在的图卷,就是山河社稷图。
    这么玄乎?我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两下,这个末代皇帝不会叫哥尔D罗杰吧
    这故事怎么听怎么像拥有财富、名声、权力,这世界上的一切的男人在被行刑受死之前说了一句话,让全世界的人都涌向了大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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