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一时涌现出很多个备选答案。
    我想说易水心的状态很不好,我放心不下。又想说他势单力薄,被龙头拐那帮老瘪三欺负了怎么办。可千万个理由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你懂什么,你儿子要是跟一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走了,你不得比我望眼欲穿。
    道士一听,又开始乐不可支。
    怎么,是爱笑的道士运气不会太差吗?
    道士平复下来以后,若有所思打量了我一会儿,上手拍拍我肩膀,自以为是宽慰,说:放心吧,至少你那个小情人明面上还是萧恪的儿子,柳叶刀有求于他,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我扭头去看他,动作僵硬得几乎能听见关节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问他,你觉得我是先吐槽柳叶刀这个名字好,先问是哪个萧恪好,还是先反驳我是个直男好?
    郑:易总很忙的,你们这些莺莺燕燕没有预约还是不要来打扰我们了。
    郑:这么尽职尽责的小秘书,难道不值得易总送一盏小金灯吗?
    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郑:可是我姓郑诶,不姓廉。
    第11章 青萍末其一
    33
    我跟道士面面相觑。
    我问他听见什么动静没有。道士不解,问我什么动静。我告诉他:我大脑过载报废的动静。
    《登仙路》出现的角色里有且只有那么一个叫萧恪的。而在江湖上,他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号,君子剑。
    不是岳不群那个君子剑!
    萧恪这个人很有一点意思。具体表现在从开篇到结尾,他都只存在于所有人的台词里。路人甲说他斯文儒雅、谦逊有礼,龙套乙夸他剑法高超、卓尔不群,高雅的夸法是古道热肠、知交遍天下,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萧恪这人,地道。
    君子剑声名太盛,所以萧恪活着的时候,武林盟主这个位置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
    对,他死了。
    并且晚节不保。
    萧恪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后,独子萧如观被他的老朋友偷偷藏了起来。为了掩人耳目,老朋友还给萧如观改了个怪里怪气的新名字。可惜没过多久,萧恪的妻子大义灭亲,有爱刨根问底的解剖了君子剑,这才发现他体内还没来得及代谢干净的化合物。
    俗称毒药。
    毒是自在城特产,叫西风。儿子也是自在城特产,新名字叫易水心。刨根问底的法医是萧恪从前的知己谢哲青,收养儿子的老朋友就更不得了了。
    是聂无极。
    破案了。
    萧恪聪明一世,最终居然毁在了交友不慎上。
    聂无极、萧恪、谢哲青,这仨人凑一块儿都够演一出大周散伙人了。
    我总算捋明白了原著的人物关系,也总算意识到到目前为止,我遇见的所谓跑偏十万八千里的剧情其实根本不是OOC。
    充其量就是有人看剧开了个十倍速。
    现在易水心找回了大侠遗腹子的身份,杀了聂无极为父母报了仇雪了恨,那下一步应该就是出任武林盟主、迎娶第一美人、走上杰克苏的人生巅峰。
    至于我?
    既然剧情没有脱轨,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当然是杀青回家了啊。
    我穿书之前,云〇河在迷宫里,老〇环在购物车里,冰原的大小金还没抓完,再不回去追的番都要完结了。
    一想到这儿,我那颗堵了整整三章心终于通了,连带着看门外的乾坤圈和黑坎肩也顺眼了不少。
    我记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书生行旅途中遇见一个道士,老道士和他投缘,看他郁郁不得志,就送了他一个据说能实现愿望的瓷枕头。书生枕着枕头,在梦里经历了波澜壮阔的一生,结果醒来一看,厨房里的黄粱饭还没煮熟。
    书生说,谢您嘞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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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听完经我添油加醋的枕中记节选好像更迷茫了,欲言又止,可最后只是伸手捋了一把我的马尾。
    我认定了现在经历的一切确实是一枕黄粱虽然还是没法解释为什么梦里也有痛感,也就懒得计较他那种慈悲里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到易水心,这种想念甚至盖过了回家的诱惑。
    毕竟有头有尾、善始善终是做人的良好品德。
    于是我撒开丫子跑出了门。
    然后就跟和龙头拐一起回来的易水心撞了个满怀。
    可能是出去的工夫顺便还做了个心理建设,易水心脸上已经看不出难过的样子。他个子不高,正好磕在我下巴上,捂着鼻子推了我一把,骂我发什么疯呢。我没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上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说:苟富贵,勿相忘!
    我喜不自胜,一路跑出了城主府。
    就在我一脚踏出大门的刹那,一道泛着紫的银光从天而降,刺啦一声,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子尖劈在了我脚边。我哆嗦完立刻抬头看天,结果头顶还是那片蓝汪汪的天,别说乌云了,连乌字那撇都没见着。
    哪个缺德玩意儿大白天的发誓呢?!
    易水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身边跟着那个神神叨叨的道士。
    道士问他:你这个朋友是之前就有这种症状,还是今天才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气得急火攻心,我眼前一黑,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厥了过去。
    第12章 青萍末其二
    35
    再醒来,人已经离开了自在城。
    我有段日子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起床后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倒错感,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某个和家人或是朋友出门旅游的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民宿窗外连绵的山。下床出门,墙根下坐着个小孩,八九岁年纪,脑袋一点一点正打着瞌睡。我推门的声音没收敛,把人吓得一激灵。
    屋外正刮着风,那小孩儿张张嘴,没说出话,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完了,抽抽鼻子,转身跑了,边跑还边喊:师叔祖!师叔祖!
    我顶着一脑门子问号,在他去而复返的喊声里等来了易水心。
    还有道士。
    怎么哪哪儿都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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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有个土洋结合的号,叫清风。
    我刚听见这名字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我说你堂堂一个师叔祖,不起个仙风道骨点儿的名字,对得起这身份吗?陈清风看得倒很开,说什么,名姓如财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挂怀。我仔细一想,照作者那个用赤贫如洗形容都不为过的起名水平,没叫他清静清泉那都属于超常发挥,还要啥自行车啊?
    是我着相了。
    我拍了两下巴掌,发自肺腑地称赞他不愧是修道人,思想觉悟就是不一样。
    陈清风啊了一声,很疑惑的样子,我被他的反应也整迷糊了,问:不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那个意思吗?
    空气凝固了。
    陈清风回头:小易你来得正好,都说小别胜新婚,你们慢慢叙旧。
    我冲着门口傻站了半天,愣是从他的背影里品出了落荒而逃的意思。
    气氛组走了,留下我和易水心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几天不见据陈清风说我这一次睡了得有四五天,易水心好像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原本合身的衣裳现在看着有点紧紧巴巴,短了一截的袖口露出一小段手腕,隆起的那块骨头像支箭,要穿透皮肉射向天上去。
    但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最大的变化不在身上。
    我不擅长煲鸡汤这样的慢工细活,只好侧身让开进屋的路。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脑子不知道为什么抽了一下,冲他手上的燕来刀努努嘴,你说你上家里来还拎什么东西呢?多外道。
    我一面伸手去接他的刀,一面继续说:下次再来不许这样了啊,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你把你演山鬼那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介绍给我也行。
    既表达了自己的热情好客,又侧面证明了自己确实是个直男。
    我真是个天才。
    结果下一秒,我听见易水心叫我的名字,还是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语气。
    易水心说:在我还没拔刀之前,闭嘴。
    我从善如流地往嘴上贴了两张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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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意识以后,我被陈清风带上了鹤鸣山。顺带的带。他是鹤鸣观实际的话事人,别说捎上我一个拖油瓶,就是易水心身后跟了一整支足球队也都不算事儿。困扰了我有一会儿的那声好久不见也有了解释陈清风认错了人。
    起初我不太相信这个每一个笔画都写着敷衍的理由,可转念一想,且不论陈清风嘴里和柳叶刀的不共戴天之仇是不是真的,能跟天下第一庄结梁子的人,骗我一个江湖上查无此人的路人甲?
    图啥啊。
    听完我逻辑缜密无懈可击的分析,易水心送了我一个很不走心的微笑,出门了。
    他的目的性一向很强,话带到了,线索也拿到了,就绝不会跟NPC多说一个字。不像邓灯灯,没人搭理也能叭叭一天。
    邓灯灯。
    我叹了口气,没再往深了想。
    说不上来是不愿意,还是不敢。
    易水心也不清楚自在城其他人的去向。据说那个乾坤圈曾经私下找到他,要告诉他那些人的下场。易水心当然严词拒绝了。
    易水心说:我又不傻,她突然来和我说这些,除了试探不作他想。
    我抿了抿嘴,不知道应该夸他理智,还是骂他没有心。换成我是易水心,就算对方明明白白告诉我面前这是个陷阱,恐怕我也会二话不说往里跳。我这种对自在城没什么感情的人尚且会物伤其类,易水心这个当事人居然能像没事人一样和那些人玩起心计。
    很难不让人觉得他这个主角确实是要干大事的人。
    什么?你说物伤其类是个贬义词?
    那我不管。
    我纠结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易水心这时已经提了刀起身,听见我的问题没回答,反而反问我: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老老实实告诉他,我想回家。
    易水心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也好。
    不是,也好是什么意思?你能帮我回家?
    易:面壁人郑小冬,我是你的破壁人。
    第13章 青萍末其三
    38
    中午的时候,陈清风找上门来,说要请我们吃饭。
    这个我们主要指的是我。
    陈清风说:在聂无极身边这段时间真是苦了你了,看看你,瘦了一大圈吧。
    陈清风压低了声音又问:聂无极那个人不好相处吧?
    气得易水心差点拔刀。
    我有点受宠若惊,悄悄捏了一下腰上这几天养出的一小圈膘,没敢说话。
    陈清风瞥了正做着深呼吸的粉头一眼,话说得十分豪气:想吃什么尽管点,别的地方不敢说,鹤鸣观里我还是说了算的。
    听他这样打包票,我心里原本七成胆怯三成心虚,通通变成了十分的恃宠而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也别麻烦了,来碗牛肉面吧。
    话音一落,易水心和陈清风都不说话了。倒是陈清风带来的小孩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冲我一连说了好几声:放肆!
    我看着小孩儿的脸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尴尬地冲他们仨笑笑,那个我不挑,你们随便选。
    郑小冬,陈清风摇着头啧啧感叹,你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这么大的?
    我跟着他也摇头。
    我感慨:武艺高强吧。
    一边的易水心说风凉话:这四个字有一个笔画跟你沾边吗?
    你要这么说这天儿就没法聊了。
    39
    一番讨论过后,陈清风还是拍板决定要吃面。他这人看上去一贫如洗两袖清风,衣服上还打着几个补丁,请起客来倒不含糊。饭馆定的是山下一家老字号,汤清葱绿,面拉得又细又劲道,牛肉切得也厚实,香味被热气熏得满屋子都是,隔壁小孩儿都要馋哭了。
    对面的陈清风一脸坦然,还招呼我赶紧动筷,说老板是兰阳人,让我尝尝有没有家乡的味道,那股热情好客的劲头弄得我比刚才还社死,只好埋头干饭,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陈清风带着的小孩叫玄玄,是名义上那个观主在山脚下捡来的亲传徒弟,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很是讨人喜欢。大约是跟陈清风投缘,从小就爱黏着他,山上不少人都打趣小孩比起观主的徒弟,更像陈清风的。
    不过现在,这个传说中乖巧懂事的玄玄正对我怒目而视,眼珠子都快要掉进我碗里了,一边无意识地用筷子捣着自己的素馄饨,一边还不忘向师叔祖控诉我的罪行。
    玄玄说:师叔祖,他馋我。
    我冤啊!
    陈清风没顺着他说我不像话,反而提议:给你也点一碗?
    玄玄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念念有词:一戒者,不得杀生。
    陈清风写作循循善诱读作恶魔低语:没听说过那句话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留。
    玄玄纠正他:可是我们不信佛祖的,所以应该是老君心头留。
    我和易水心对视了一眼,一口面汤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陈清风居然还趁机指着我对小孩说:他被你感化了。
    谢谢,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被超度了。
    关键时刻,还是易水心出马救了我一命。
    他拿我作筏子向陈清风辞行,后者不置可否,老神在在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好半晌才说:不急于一时。马上就是立秋,过完冬至再走吧。
    易水心没回话,我先被呛出了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我说你这四舍五入入得有点远了啊,中间隔了三个月呢。陈清风总有一大堆歪理,说什么山中无岁月,让我们乖乖呆着,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你先说清楚,过去的是三个月还是一辈子啊?!
    况且你现在可是风浪的中心,陈清风用下巴点点易水心,就这么贸然下了山,保不准会把郑小冬也卷进了里头去。
    我还没来得及掬一捧感动的热泪,就听他接着说:你我自然不担心,郑小冬这个傻子嘛
    话没说完,他俩不约而同看向了我,未尽之意不言自明。
    我捂住自己被扎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忍辱负重地附和陈清风:师叔祖说得对。
    玄玄又生气了,说:这是我师叔祖!
    40
    回山路上,玄玄忙着闹脾气,一马当先跑在前头,把我们三个远远甩在了后面。他自小在山里长大,可以说对鹤鸣山每一条小道都了若指掌。陈清风不担心,我就也没有越俎代庖,乖乖跟紧了易水心。
    走到半道,沉默了一路的陈清风突然开口问:你急着下山,是剩下那半张山河图有线索了?
    他这话对着的是易水心,但不妨碍我震惊到一声卧槽脱口而出。我说什么半张山河图,我怎么不知道?那玩意儿不是都在聂无极那儿吗?
    易水心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离开自在城以后,我常常抓到他用这种带着深意的目光看着我。可是每每当我问起,他又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说。
    陈清风一脸了然,先是摇摇头,问我除了长了个吃心眼儿还知道什么,又朝易水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陈清风说:丑媳妇儿还得见公婆呢,你瞒不了他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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