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走出去前,他听到周卿陡然冷下去的音调。
    捆灵绳你们只带了一条吧?
    凳子上体格高大的男人面色阴沉,不知从哪翻出一把打火机,轻飘飘放到紧勒在胸膛的绳子上,粗粝的指尖就扣在点火的按钮上。
    如果我把绳子烧了,附身到外面的蠢货身上,再用他的身体去街上杀几个人,应该会很痛快,你们觉得呢?
    便衣刹那间赤红双目,他对上男人幽黑如深夜潭水的目光,太阳穴抽了抽,色厉内荏道:周卿!你敢!
    我敢,倒是你敢看吗?
    雪郁被濡出水汽压着的睫毛动了下,眼里氤氲,他知道周卿想提条件,你想干什么?
    周卿原本是冲着便衣威胁,见雪郁又像被吓到的无助兔子似的,深呼吸一口柔和面部轮廓,哑声道:别怕啊。
    你们下一步是要把我送去坟包村关押对不对?
    而且最早回去的车也要明天开了。
    不用任何人做肯定答复,他自顾自说下去:我不会跑,也会配合,但必须是雪郁一个人送我回去,不能有别人陪同。
    其实要求是很容易做到的,但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对,源于周卿后续补充的条件,他说今天晚上也要和雪郁待在一间房。
    雪郁走出审讯室的时候,那张哭起来一定很漂亮的脸红成小番茄,路窦在他语句模糊的解释下,见识到色鬼的厚颜无耻,气得食不下咽。
    他咬着牙道:让方识许再打两枪,他还有力气跑?
    雪郁小声说:没有用,只要他有烧掉绳子的时间,就能立刻附身到别人身上。
    就算想办法打掉他的打火机,只要在把他押送回坟包村的途中,让他碰到任何能割掉绳子的东西,他一样能跑。变故和不确定性太多。
    路窦脸都黑了。
    雪郁也很为难,可是没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回到宾馆。
    进了门,雪郁换上拖鞋,转身就看见男人捻住衣角往上掀,那身线条流畅的腰腹露了出来。
    开端逼近不可言说的小电影。
    雪郁也没想到他在派出所是一副嘴脸,进了酒店立刻原形毕露,人都软了,后退贴住墙根。
    周卿淋了水的头发向后敞,露出疲惫野性的眉和眼,他安抚雪郁:放心,我就换件衣服。
    镇灵师所有的武器都是根据恶灵的弱点专门研制的,方识许打的那两枪,挑起了周卿所有痛感,他需要精力恢复。
    这晚周卿手脚很安分,换上雪郁较宽大的衣服,憋憋屈屈地占用了沙发的位置,没对雪郁做什么,不过雪郁依旧没睡着,他的手机一直在亮。
    [路窦:醒着没。]
    [路窦:他在做什么?]
    [路窦:你门口有个灭火器,用力点能砸死人。]
    雪郁:
    雪郁一开始还有耐心逐条回复,到最后,直接设置了自动回复,然后缩进被子里睡觉,他瞥了眼沙发上的人,闷闷吞咽了下,忐忑又警惕地保持着几分清醒。
    这样坚持到凌晨,他实在受不了,睡过去了。
    还是周卿把他叫起来的。
    周卿不似昨晚萎靡的状态,可以说得上容光焕发,被打出来的黑洞还在,但他昨晚换上了新衣服,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了。
    男人拉了拉被雪郁紧拽着的被子,心跳微微加速地低声提醒道:亲爱的,我们该去车站了。
    雪郁迷迷糊糊,小脸蹭在枕头上闷了闷,别这么叫我。
    声音柔润得像能掐出水,明明还没睡醒,但潜意识里却听不得这么轻浮的叫法,本能就排斥地不许让他叫。
    周卿后背麻了麻,视线磨过雪郁露出的圆润肩头上,喉咙吞咽着道:还困是不是?那我给你换衣服?你只要抬抬手就好。
    在昨天那出公然胁迫后,周卿身上束缚的绳子和手铐都被摘掉,他有充分的自由,男人睨了眼桌上弹出消息的手机,没当回事。
    他穿过雪郁的腰,轻轻把人从被窝里抱起来,哄着雪郁抬起胳膊,趁此机会把他身上那件衣服换下来。
    雪郁爱干净,这件衣服他昨天穿了一天没机会脱下来,肯定觉得又酸又脏。
    亲爱的。
    周卿目光灼热,趁雪郁意识不清醒紧紧搂住他,闷在他脖颈附近闻他身上的味道,仿佛这样做能恢复元气似的,换好了,去刷牙吧。
    雪郁头发睡了一晚有些乱,小脸白皙,浓密的睫毛塌下来,不肯动。
    等他真正恢复了意识,嘴里正含着一口清水,有一次性牙刷在他牙齿上动。
    雪郁愣了足足两分钟,眼睛猛地睁大。
    一面沾染着几粒水珠的镜子里,他被周卿抱着腰,后背抵在男人怀里,脚下还踩着男人的鞋,而他就像柔弱不能自理的人一样,任周卿摆弄。
    出去!雪郁声音都颤了。
    周卿被他撵了出去,还被照脸摔了下门,但没有一点火气。
    十几分钟后,雪郁出来,看也没看周卿一眼,按照昨晚和警方商量的路线往宾馆外走去,一路到上车坐到窗边也没和周卿说话。
    倒是周卿坚持不懈在和他说,真不理我吗?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男人在说最后两个字时,微妙地顿了下,有种极其复杂深沉的情绪一闪而过。
    雪郁是很能捕捉别人变化的人,抿了抿嘴巴,终于开口道:你有什么没做完的事吗?
    如果是不耗费时间的,可以等周卿做完,了无牵挂后再去坟包村。
    周卿微顿:没有。
    确实没有,他没有一个想要告别的朋友,也没有需要交代的事情。
    他和周生,对这个世界而言,是孤僻又不合群的存在。
    雪郁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干巴巴说:那你,想不想和周生告个别?
    周卿表情不变:不用,没什么必要,我们本来就做好了这件事之后再也见不到的准备。
    雪郁词汇量贫瘠,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周卿没有任何被影响到的意思,他好像有更关心的事,看着雪郁调整座椅,见缝插针道:周生肯定还要见你,他也想亲你,你别同意。
    在这件事上,哪怕是周生他也不想多让。
    雪郁有点点无语,想忽视不回答,但那火热的视线实在没办法装看不到,他赏脸般出声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周卿执着道:你答应我。
    雪郁抿唇,像应付无理取闹的小狗,敷衍地嗯嗯道:嗯,答应你。
    他本来也不会随便让人亲
    讨到想要的承诺后,周卿眉梢微霁,也许雪郁绵绵软软的声音给了他可以得寸进尺的错觉,他又暗示般道:我有点困。
    雪郁颇为不解地眨眼:那你就睡啊。
    想靠着你睡。周卿在后面慢腾腾补充,暴露真实的目的。
    雪郁:
    他很有原则,也不轻易妥协,语气冷漠道:哦,那你就想着吧。
    周卿落寞地垂下眼皮,眸光也黯淡下来,从审讯室开始他便掐准了雪郁的死穴,熟稔地运用这副仿佛奄奄一息浑身脏泥的模样。
    是有效的,而且对雪郁来说或许会一直有效。
    雪郁看着窗外,妥协道:只能十分钟,你太重了。
    几乎在他话落的一刻,男人就把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周卿从小搬重物练就的手臂很可怖,肩也宽,这样并排坐着把雪郁显得小了不止半圈,雪郁的腿修长细直,他的腿还要再长上许多。
    可能是错觉,雪郁感觉周卿心情亢奋,恍惚间有一条尾巴在扫着自己脸一样。这让雪郁既不解又疑惑,周卿好像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点纷杂情绪在十分钟后消失殆尽。
    雪郁手也酸,脖子也酸,十分钟前男人规矩靠在他肩膀上的睡姿,进化成环住他的腰,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雪郁原本怀疑周卿是在装睡,但叫了几次他都不醒。
    外面还在淅淅沥沥飘阵雨,很冷,但被男人毫无缝隙地抱这么久后,雪郁难免感觉到火辣辣的热,同时口也渴起来。
    所幸这时有乘务员推着车从远处走来,雪郁挣扎着把那颗埋在他脖子的脑袋推开了点,在高挑女人走过来时,出声道。
    麻烦给我一瓶水。
    水是吗?好的。
    乘务员保持着甜美无缺的微笑,从推车上拿出一瓶水递给雪郁,目光在看到那黏住他的大型犬后,人傻一般讷讷说:那这位先生,需不需要饮料呢?
    雪郁手指暗中掐着搂住他的精壮手臂,面上对着乘务员,勉力挤出一点笑:他要一杯苦咖啡,谢谢。
    乘务员:
    原来长相这么乖的人,也能露出杀气。
    乘务员把咖啡递给他,推着车走远。
    雪郁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一直等到到站,才终于忍无可忍用泌着细密汗珠的掌心去推周卿的脸,周卿在他不遗余力的推动下悠悠转醒。
    下车后,周卿就当了个称职的保镖,拎这个提那个,大包小包的,为自己的言而无信和得寸进尺赔罪。
    坟包村里住着的人没怎么出过山,身上是一股纯天然的淳朴憨厚,见村里来了两个长相异常夺目的人,都纷纷看过来。
    有些人是见过原主的,却有些不敢认。
    雪郁像只怕生的猫般埋着头,本来就够羞耻的了,身边的人还一直嘚吧嘚吧,哼哼唧唧地吐槽。
    上次来没好好看,原来你以前就住在这种地方?好小,好破,要是我早点遇见你,你就不会长这么小了。
    不是说小点不好,我觉得挺可爱的。
    而且你也不是营养不良,身上也不干瘪,像大腿这些地方就挺有肉。
    雪郁:
    他拿出一枚铜钱,以及原主的日记本,红着脸道:闭嘴。
    周卿安静下来,但下一刻,他微俯上半身,凑在雪郁肩膀边看那本子上歪七扭八的封印说明。
    眉头皱紧,流露出不满,还要割手指?不割不行吗?
    只有你的血可以?别人的行不行。
    亲爱的,你这字也太丑了。
    雪郁:
    雪郁懒得争口舌之快,拿出把小刀,在男人恨不得吃了制定割手规则的镇灵祖师爷的目光下,用刀锋轻划拇指。
    殷红的血从割口凝聚,坠落在铜钱表面。
    沾了镇灵师血的铜钱有了。
    空置的坟包有了。
    需要关押的恶灵也有了。
    那么接下来就要
    不知怎么,刚才一直嘚吧的男人忽然沉默下来。
    苍白的指节攥了下,男人开口:进去之前,让我先说几句话吧。
    嗯。
    周卿嘴角弧度退去,没有了装出的坦然和轻松,他脸上的表情是雪郁从没见过的,不是杀人时的残酷冰冷,不是逗他时的散漫恶劣。
    是一种难得正经专注的表情,让雪郁莫名觉得他要说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会让他听了之后六神无主地想要逃跑。
    周卿一路上没喝水,喉咙干痛,但还是说道。
    除了这起案子,我是个正常的人,有正常的感情,所以你能不能回应一下,我昨天的表白。
    雪郁没想到他要说这个,张口结舌。
    周卿很有耐心,不催促,不逼问,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
    良久,雪郁先垂下眼。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世界不是童话,人不是非黑即白。但他也没办法,在周卿杀了这么多人后,回应这样的喜欢,对不起。
    好吧。周卿试图扯起一个无所谓的笑盖过那阵难受,但隐藏得不是很成功,所以他干脆不做无用功了。
    他耷拉下眉眼,在雪郁面前直接地露出自己的颓然和消极,让雪郁知道他现在很不好,很不舒服,他声音低涩道:那我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雪郁很害怕听到请求两个字,他能力小又软弱,很多事都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但在那样的表情下,他没办法不出声:嗯,什么?
    我在里面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六月十四号是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来和我说说话,什么都好。
    他呼吸微如蚊蚋,能行吗,雪郁?
    周卿从来不过生日。他只是在尽可能地想留住雪郁的办法,什么招数有用他往外拿什么,他就是这样恶劣狡猾爱耍心机的人。
    他偏激黑暗,恨一个人的方式是去杀,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摊开伤口博取同情可怜。
    他说自己正常,其实不是,不然也不会利用雪郁容易心软敏感的性子。
    六月十四,三天后?
    只是来看一眼的事,并不难办,雪郁抿唇应道:我会来的。
    雪郁很乖,不会撒谎,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周卿唇角牵起,不知道现在这份心情能不能称为释然,总之感觉不算差。
    灵体在进入坟包前,周卿最后捏了下雪郁的脸,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匆促的时间又不容他说那么多,只是两秒钟的功夫,他的灵体消失,只剩下一副空壳子。
    这一切都太快,快到镇压仪式彻底完成时。
    雪郁还怔忪地停在原地。
    他心脏闷闷的,感觉到一种很奇怪、很违和的情绪。
    好像过于平和了,这一路上,周卿仿佛早就在最初给自己预定好了结局,所以在结局发生时,他不哭也不闹,不怨也不悔,平和地迎接自己的惩罚。
    雪郁抿了抿唇。
    雨还在下,他把撑着的伞抬起了点,在远处看到了白云,远山,细河。
    冬去春来,四季交替。
    雪郁忽然间又感觉很遗憾,周卿再也没有看到的机会了。
    雪郁没在坟包村多逗留,确认镇压的铜钱没出错后,便赶往去温市最早的一班车。
    路窦和方识许比他早一点回到,在门口等着他。他先去了趟当地的派出所,周生和徐警官在审讯室里面进行最后的审问。
    和周卿在阳永县的场景相差无几,周生坐在凳子上,脊背挺拔,一双眼淡凌凌的,不像犯下连续杀人案的罪犯。
    徐警官正襟危坐,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肃然质问道:周生,当初你的母亲被骗了钱,为什么不选择向警方求助?
    温市不说每年,每个月都发生好几起老人财产安全受到侵害的案子,而每一起都能得以解决,我听说你被保送了A大,说明你很聪明,那你更该清楚那种时候警方能帮助你。
    我那段时间心理不正常。
    什么意思?
    周生两侧眼梢细窄,以至于被他直视时,会生出极冷的错觉:我想的很极端,我想杀了他们。如果报警,他们得到的结果只是坐牢,但我想让他们死。
    这个你们帮不了我。
    闷小的审讯室里,男人的表情、音量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在警察面前冷静地分析利弊,最后做出警方帮不了他的结论。
    而他的诉求,警方确实永远不能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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