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若的光芒散去,少年站在原地, 眼中宁静冷艳的水波渐渐染上温度, 仿佛忘记了一城春色, 落花飘进他眼中,将一眸水色染成粉红。
    他没法描绘现在的心情。
    原本他以为清清会偷偷亲他一下, 没想到她这样调皮, 而这样没有章法的胡来,他也喜欢。
    牙齿咬在脸颊的软肉伤并不疼, 但却给他一种要被清清吃掉的错觉,那种伴随着疼痛的甜蜜, 占满她整个身心的幸福感, 只是想一想便叫他激动不已。
    被她轻咬过的地方隐隐发热, 江昭元抬手撩起鬓边的长发别到耳后,想着散散脸上的温度,心中却暗生期待她会不会再咬一下?
    玉黎清觉得自己饿到两眼发昏了。
    在府里时, 她总劝着父亲要按时吃饭, 保护肠胃, 真到了她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很多事等着去做,有时候真顾不上吃饭。
    现在肚里空空,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江昭元,怎么看都觉得他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少年乌发散乱,侧脸上多了一圈浅浅的牙印,轻咬下唇,欲语还羞,垂着眸子半晌没说话。
    玉黎清反思,她这算不算是胡作非为?小公子这金贵的身子,好像不能乱咬吧?
    总是在冲动之后才反省自己。
    轻咳两声,悄悄询问:给咬你疼了?
    江昭元摇摇头,被咬过的下唇泛着嫣红,低下头去羞问:为什么?
    饿了。玉黎清快言快语,嘴上说着,肚子好像更饿了,哭丧着脸道,在外头跑了一下午没吃晚饭,肚子都饿瘪了。
    因为饿了才咬他。
    江昭元没觉得这理由哪里不对,抬起头来,缓缓把手臂递到她面前。
    在玉黎清短暂的疑惑中,少年捏住袖口往上拉,柔滑的布料在手肘处堆起,露出雪白纤细的小臂,再靠近些还能看到手腕内侧蜿蜒的青筋。
    他小声道:给你吃。
    盯着那白嫩的肌肤,玉黎清吞了下口水,伸手推拒道:不必,秦钰已经让厨房做夜宵了,我过去吃点就好。
    一边说着,准备向他告辞。今夜在他这儿呆了一个多时辰,将近子时,是时候该离开了。
    玉黎清往院门的方向撤了一步,微笑说:已经很晚了,你刚刚才沐浴过,快回去睡吧,在外头站久了当心着凉。
    江昭元的视线追逐着她的方向,问她:那你呢?
    玉黎清诚实道:我要去吃点儿夜宵填填肚子,然后也回去休息。
    明天还要和秦山商量商量蚕丝的买卖,有想法和实施想法有一定的差距,她毕竟是个新手,要多请教老前辈才不会做错事。
    江昭元走到她面前,追问:要去哪儿吃?是和秦钰一起?你想背着我和他单独吃饭?
    他仰着一张小脸越靠越近,神色中掺杂着不安与猜忌。
    玉黎清轻吐一口气,抬起手来,拇指按着食指对着他的脑门来了一下,弹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儿,短暂的疼痛激的少年痛呼一声。
    啊!好疼。
    让你再瞎说。玉黎清无奈道:你管的也太多了些,人家秦钰陪着我跑了一下午没吃饭,我跟人家一起吃点夜宵怎么了?啃个馒头你也要管?
    江昭元捂着额头,小声嘟囔:那我也要去。
    玉黎清劝他:你不是用过晚饭了吗,吃太多会积食的。
    院子里的萤火虫已经尽数散去,昏暗的夜里看不清楚少年的表情,只听到他温顺说:我晚上吃的不多,现在也饿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
    真的饿了?玉黎清怀疑道,你不会是骗我吧?
    没骗你。江昭元一边说着一边往院门走,着一身白色中衣,散着一头黑发,只看模糊的轮廓,像半夜里飘出来勾人魂魄的小鬼儿。
    玉黎清轻笑一声,叫住他: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少年回身看她,又看看自己,不行吗?
    好歹是个公子,披件衣裳吧,叫人看见你衣发不整的模样,羞人呢。玉黎清说着,拿手指蹭蹭鼻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过了入眠的时间,总觉得他没那么聪明了,呆呆的,有点可爱。
    江昭元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觉得她说的对,出门在外,不能让丢了面子,尤其是在别的男人面前。
    我去穿件衣服,你在这等我。说着转身往回走。
    和他比起来,玉黎清就是衣着端庄,装发整齐,心里暗暗感谢若若梳发的好手艺,将她的发髻绑得那么紧,哪怕她被江昭元按在床上撒娇,发髻也只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毛躁,依旧清爽干净。
    站在院门边,优雅地对着他拨棱手掌,嗯,快去吧。
    少年向前小跑了两步,扶着门框回身看她,像是怕她跑了似的,叮嘱道:一定要等我啊,不许先走。
    知道了,还不快去,我都快要饿晕了。玉黎清抱起手臂,温柔的注视着他的方向。
    正厅里,桌上摆放的饭食早在阴沉潮湿的夜里凉了。
    坐在桌边的秦钰无聊的托着脸,不知自己已经坐了多久。不由得怀疑小姐今晚是不是不会过来了?她回去休息也该让人来跟他说一声才对,难道是和那位公子
    门边传来脚步声,秦钰赶忙站起身来去看,终于瞧见了那抹亮眼的粉,开心道:小姐。
    让你久等了。玉黎清向他走过去。
    秦钰摇摇头,笑道:我没等多久,只是不知道小姐爱吃什么,便让厨娘做了几道拿手的家常小菜,还请小姐不要嫌弃。
    等玉黎清走进来坐在他对面,秦钰才注意到有个小公子跟在玉黎清身后进来了,自然的坐在她身边。
    少年眯着眼睛看他,上下打量一番后不屑地撇过视线。
    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看得秦钰心里发毛,父亲上午嘱咐过他,这位公子不太好相与,这会儿又被人用这种眼神看着,秦钰有些紧张。
    感觉气氛有点僵,玉黎清解释说:真是不好意思,他听说我们要吃夜宵,便要过来一起尝尝,给你添麻烦了。
    秦钰低下视线,那我再去拿一副碗筷。一边说着往外走。
    见秦钰表情不自在,玉黎清拿胳膊肘捣了江昭元的手臂一下,示意他跟人家道谢。
    江昭元斜目看向秦钰,不情不愿,冷冷的说了一句:去吧。
    等秦钰走出门,玉黎清转头皱眉道:人家好心招待我们,你好歹说句谢谢呢。
    江昭元淡淡道:他招待我们是因为他本就是为玉家办事,以此为生,他把我们照顾好了对他有好处,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听罢,玉黎清竟有一瞬间觉得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江昭元这是以偏概全,把那些尽心尽力做事的人都打成了贪图利益的小人,让人寒心。
    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他陪我去拜访养蚕人的时候很尽心,并无敷衍,这叫以真心换真心。
    若真只是为了利益,完全可以阳奉阴违,她能看到秦钰是真心帮她办事,比起府里那些给玉晟告密的人来,已经很难得了。
    他稍微用点心就让你这么在意。
    少年阴鸷的目光在转过头的瞬间变成如水的温柔,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我也可以帮你,你想要我的真心吗?
    晃动的烛光映在他脸上,光线强烈的一侧,眼瞳是惑人的浅灰,昏暗的一侧,眼瞳颜色要深上许多,略有差异的瞳色让玉黎清有种被妖魅直视的错觉。
    忙躲开他的视线,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少年稚嫩的声音天真地追问着,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非要问出被他认可的、唯一的答案。
    难道我连这点忙都帮不上,还是清清觉得他拉着她的手掌盖在自己胸膛上,低语道,我的心不如他的贵重?
    少年只在中衣外套了一身薄薄的外衫,玉黎清的手掌隔着一层柔滑的布料触到他的心跳,缓缓的,闷闷的,和她轻盈而欢快的心跳大相径庭。
    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紧紧的按住,大有种不说明白就别想走的意思。
    也不管气氛场合对不对,就这样耍起无赖来了。
    他就是只不听话的小坏狗。
    玉黎清鼓起腮帮子,合起手掌,挑了他心尖儿上的那块皮肉,拧了一下。
    江昭元吃痛俯身,抬头红着脸道:好疼。
    哼!玉黎清趁机把手抽回来,神情得意,搬着凳子离他远了一些。
    没过多久,秦钰拿了碗筷回到正厅,看两人老实坐在原地,连句话都没有,心生疑惑:他们不是朋友吗,怎么也不聊天难不成连小姐都拿不住这公子的脾气?
    越想越觉得小公子不好惹,在他面前更不敢抬头了。
    把碗筷双手放在他面前后,秦钰回去老老实实的坐下。
    短暂的沉默被玉黎清的笑声打破,馒头好香啊,秦钰,今天一天辛苦你了。
    秦钰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点头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视线从少年身上掠过,秦钰又是一惊,那公子死死的盯着他,眼神中是彻骨的寒冷,就好像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他做错什么了吗?
    好像他每一次跟小姐搭话,公子都会变得很不高兴,实在不像正常人的反应啊。
    他们两个真的只是朋友吗?
    凌晨时分,压在空中的乌云下了一场小雨,整个扬州城都笼罩在绵绵细雨中。
    天刚亮不久,玉家门外便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的人走下来,守在门边的小厮没有多问便放了人进去。
    在庭院里忙活的管家看到来人,远远的对人行礼,晟公子?您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玉晟撑着油纸伞,淡笑说:我听说堂妹出去了,怕叔父一个人在家里憋闷的慌,特意过来陪叔父用早饭。
    管家认可的点点头,辛苦您跑这一趟,那您去吧。
    玉晟来到这府上像跟进自己家里似的,处处有人行礼,他轻车熟路穿过花园,走去后厅。
    昨天一早便听说玉黎清已经去过了织坊,对着女工们夸口说要解决蚕丝问题,还想处置他刚提拔上去的刘管事。
    他本以为那只是虚张声势,随便打发了个下人出去打听,直到中午才得知昨日天还没亮,玉黎清便带着人出城去收购蚕丝了她不是说说而已,是真想打理织坊。
    玉晟不太高兴。
    泡在蜜糖罐子里养大的娇小姐,老老实实的做个笨蛋花瓶,嫁出去给玉家添一门权贵亲戚就好了,想什么管家业做生意,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个家里有他打理产业就够了。
    得给他的好堂妹一点教训才行,让她知道女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玉晟走上后厅,看到了坐在桌边揉太阳穴的玉天磊,热切的喊他:叔父。
    玉天磊抬起头来,从雨中看清来人,疑惑问:你怎么过来了?
    玉晟自然的在他旁边坐下,替二人斟了两杯茶,我怕堂妹不在家里,叔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是你有心。玉天磊轻叹一口气,又烦躁又无奈。
    清儿真是越发任性了,昨天趁着我没睡醒的空,自己带人出去,还自作主张把江公子也带走了。
    一到阴雨天,玉天磊浑身上下便酸痛的厉害,想着不听话的女儿,更觉自己年纪大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力都已经跟不上他们这些年轻的孩子了。
    玉晟从旁安慰:堂妹也是一片赤诚,织坊的事我听说了,堂妹想收购蚕丝,我本可以帮上一二,只是城外那么多村庄,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人出城整整一天了,这会儿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与其自己派人找,不如来求问叔父。
    玉天磊顺着他的话答:我昨天找人打听过,说是有玉家的马车往城外东郊去了,那边有玉家的地和人手,还算安全。
    玉晟微微一笑,堂妹聪慧机灵,知道哪里该去哪里不能去,叔父不用担心,我这就派几个得力的人去保护她。
    说着,话锋一转,再说,堂妹和江公子同行,二人游山玩水也是一番美事。
    不说这事儿还好,玉晟一提起来,玉天磊心里便抖三抖。
    那两个孩子都不爱守规矩,旁人不知道,但他可知道他们两个夜半私会,拉拉扯扯的见不得光的事。
    就怕他们日夜相处,不知分寸,万一办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可真是要把他气死了了。
    二人闲聊一会儿,玉晟从玉府出来,坐在马车上开始盘算。
    雨天路上人少,落雨声和马蹄声遮掩了谈话声,玉晟隔着窗帘唤跟在马车外的贴身小厮,阿力。
    阿力撑着伞,附耳过去。
    玉晟悠悠道:西街那边聚着不少地痞流氓,你去找上几个身强力壮的,我有事派给他们去做。
    公子要做什么?咱们家里有家丁,何必要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去做事?
    玉晟轻笑一声,玉黎清不是想收购蚕丝吗,我得让她知道这做买卖的难处,不然她还真以为自己事事都能一帆风顺。
    阿力隐约猜到公子要做什么,提醒他:可是二老爷不是说了,江公子也和小姐在一起,若是伤了他
    玉晟胸有成竹,放心,我有分寸。
    奴才这就去。
    等等。玉晟撩开窗帘唤住他,不急在这一时,回府换身衣裳再去,别让人看出来你是玉府的人,到时真有了麻烦,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阿力赶忙收回步子,憨憨笑道:还是公子想的周全。
    雨滴沿着屋檐落下,冲散了夏日的暑意,滚滚车轮向前,留下两道水痕,在水洼中泛起浅浅的涟漪。
    山间的雨更为轻柔,细小的雨珠滴在树叶上,一滴两滴汇聚成水珠沿着叶脉的纹路滴落下来,流进松软的泥土中。
    耳边响着吹在窗外的雨声,玉黎清缓缓睁开眼睛。
    昨夜睡得太晚,今日又适逢下雨,这一睡便到了辰时二刻。
    她慵懒地向床里翻了个身,忽然发觉床外侧的被子好像被什么压住了,翻不动,怎么回事?
    玉黎清揉揉眼睛,翻身看向床外,迷蒙中看到一头散着的长发,还有少年裹在衣衫下清瘦的后背。
    少年蜷缩成一团,躺在她胸膛以下的位置,脑袋正顶着她的小腹,似乎很喜欢她热乎乎的肚子。
    他双手抱在双臂上,只占了床上小小一块地方,身下也不过只压了一块被角,安安静静,连呼吸声都很小,好像睡着了似的。
    意识到那是谁后,玉黎清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在做梦,才从床上坐起。
    她抬起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才没有因为少年的闯入而过于惊讶。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好像莫名擅长偷跑到别人房间。
    伸手去抚摸他的发顶,柔软的发丝从指尖滑过,触感仿佛绸缎一般丝滑。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稍微清醒一些,玉黎清轻轻拍他的肩膀,小声问:江昭元,你睡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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