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踵而来的恐惧像不断上涨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伞都没打,冒着雨蹲在迟曜家门口,迟曜开门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你大哥我刚才出门,她哆嗦着找借口说,忘记带钥匙了。
    缩小版的迟曜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你大半夜出门?
    不行吗,她哆嗦着说,我就喜欢大半夜出门。
    最后迟曜放她进屋,给了她一套没拆过的衣服和毛巾。
    林折夏那会儿还是短头发,换上男生的衣服之后看着像个小男生。
    起初迟曜以为她是因为淋了雨太累才会止不住发抖,可进屋半小时后,林折夏依旧缩在沙发角落里哆嗦。
    迟曜似乎问了她好几句冷不冷,但她都没回应。
    直到迟曜站在她面前,伸手试探她的体温,她才回过神来。
    小时候,林折夏感受到贴在自己额前的那点温度,这份温度将她拽回来,她忽然压抑不住地说,我爸爸就是这样走的。
    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还有别的孩子。
    雷声很大,我求了他很久,他还是走了。
    这几句话,一直藏在她心底。
    她怕林荷担心,从来没说过。
    这份她一直藏着,连林荷都不知道的恐惧。
    从那刻开始多了一个知晓的人。
    林折夏闭着眼,从回忆里抽离的同时,听见边上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迟曜躺下了。
    两个人位置挨得很近,沙发本来就不高,她垂下手、再往边上侧一点,就能碰到迟曜的头发。
    她伸手把被子拉上去一点,盖过鼻尖,瓮声瓮气地说:迟曜迟曜,你睡了吗。
    没。
    我睡不着。
    你会不会讲故事啊,林折夏又说,可能我听故事会睡得比较快一点。
    迟曜反问:你几岁?
    林折夏:今年三岁。
    讲睡前故事只是她随口一说。
    毕竟迟曜这个人,和睡前故事四个字,一点都不搭边。
    他更适合讲黑童话。
    但今天的迟曜实在太好说话了,好说话到她忍不住提一些过分的要求。
    黑暗里,客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一点轻微响动,接着林折夏看到沙发斜下方发出一点光亮,迟曜滑开手机解了锁。
    要听什么。
    都可以,最好是那种适合女孩子听的故事。
    半晌,迟曜没什么感情地开口:很久以前,有一群野猪。
    林折夏缩在被子里,感觉自己有点窒息:你对女孩子有什么,误、解、吗!
    又过了会儿。
    迟曜滑半天手机,找到一篇:森林里有一群小兔子啧,兔子总行吧。
    这个还可以。
    跟兔子相关的故事,总不会有什么离奇展开。
    林折夏不说话了,让他接着念。
    迟曜讲故事的时候还是没什么感情,甚至字句里能隐约透出一种这是什么弱智故事的个人态度,但由于声音放低许多,加上夜晚的衬托,林折夏居然觉得耳边的声音甚至有点温柔。
    小兔子们出门去摘胡萝卜,小兔子兔兔,中途,他停下来吐槽一句,这什么名字。
    林折夏:你不要随意发挥,很破坏故事氛围。
    迟曜:已经是兔子了,有必要取个名字叫兔兔么。
    林折夏:你别管。
    迟曜:讲故事的人是我,我觉得拗口。
    林折夏缩在被子里,懒得和他争,随口说:那你给它换个名字吧。
    迟曜的声音停顿了会儿,然后继续不冷不热地念:小兔子夏夏带着她的篮子和心爱的荷叶雨伞出了门。
    就算要换名字,林折夏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羞耻,也、别、换、我、的、名、字!
    这个无聊的摘胡萝卜的故事很长。
    中间小兔子又遇到黑熊又遇到狡诈的狐狸,荷叶伞被狐狸骗走,最后天气生变,还下起了雨。
    林折夏听到后半段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困了,结局之前,她闭着眼困倦地问:最后的结局呢。
    迟曜往下翻页。
    在这几秒间的停顿中,他听见林折夏清浅的呼吸声。
    她没等到结局就睡着了。
    迟曜遮在碎发后面的眼睛被屏幕点亮,他撑着手,半坐起身去看沙发上的人。
    女孩子头发很乱,乱糟糟地散着,睡姿侧着,一只手压在脸侧,另一只手垂在沙发边上,纤细的手腕差点碰到他头发。
    迟曜看了一会儿。
    眼前的林折夏和很多年前缩在他家沙发上的那个林折夏渐渐重叠。
    只是除了小时候那场雷雨,他还想起另一段画面。
    那是几年前,初中入学的前一夜。
    林荷建议林折夏去读女校的初衷,完全是因为她在小区里太野了。
    你是个女孩子,林荷气急,整天追着何阳打,像样吗?
    那时候的林折夏梗着脖子:是他找打。
    林荷:你还敢顶嘴
    林荷拎着扫把,想打她,但林折夏总能跑出去,于是两个人常常在小区里上演一场母女对峙的戏码。
    林折夏:是他先欺负迟曜的。
    林荷:那你可以和他讲道理,你为什么要动手?
    林折夏自以为冷酷地说:男人的世界,就是要用拳头解决问题。
    林荷气笑了,边追边喊:你过来,你别跑,我现在也要用拳头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你给我站住!
    林折夏起初还不觉得去读女校有什么问题,反正都是上学,直到离开学日期越来越近,她发现小区里的其他人都上同一所学校,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甚至一起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其他学校。
    入学前一夜,她终于绷不住,在他面前垮着脸哭了很久:我不想一个人去上学,我也想跟你们一起,我以后都不打何阳了,我跟他讲道理,我讲道理还不行么。
    她哭着哭着甚至打了个嗝。
    那天晚上,林折夏说了很多话,其中一句是:迟曜,你能不能变成女的,然后跟我一起去上学啊。
    那也是她为数不多,在他面前流露过脆弱的一次。
    和害怕打雷一样,她胆子很小,很怕人和人之间的分别,总是没什么安全感。
    记忆中的画面接着一转。
    转到初中学校,他填完中考志愿后,老师叫他去办公室,四十多岁的年级主任说话时小心翼翼,试探着说:一中和二中,你是不是多写了一笔?
    没多写,他听见那时候的自己说,我填的就是二中。
    迟曜收回眼,去看手机。
    发现关于小兔子摘胡萝卜的故事,结局只有轻描淡写地一行:等雨停了,它们终于摘到了胡萝卜,高兴地回了家。
    最后雨过天晴,迟曜声音很轻,小兔子看见了彩虹。晚安,胆小鬼。
    第16章
    次日, 林折夏被一阵强烈的阳光照醒。
    窗帘只拉了一半,耀眼的光直直照进来,将整个客厅照得透亮。
    如果不是外面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 她几乎要以为, 昨天晚上的暴雨只是一场臆想中的噩梦。
    但她从沙发上坐起来, 抓了抓头发,看到地毯上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垫和毯子, 记忆又一下被拉回到昨晚。
    昨天晚上她耳边出现过的声音。
    以及关于小兔子的睡前故事,都不是梦。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8:23。
    她点开联系人列表,给迟曜发过去几条消息。
    你回去了么。
    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我请你吃小笼包, 不要跟我客气, 免费请你吃到饱。
    迟曜估计是刚走没多久, 回了个已读。
    林荷不在, 没人下厨,早饭自然得出去吃。
    小区门口有一排商铺,早餐店并排着开了好几家。
    吃了那么多年, 小区里的这帮孩子和老板们都混了个脸熟。
    林折夏拉着迟曜推开早餐店的门进去,还没点单,坐在收银台前的老板就笑着招呼:小夏, 来了啊,小迟也在, 你俩今天吃点什么,小笼包?
    林折夏找了个空位坐下,她穿了件很厚的白色羽绒服, 一边脱外套一边说:你怎么一下就猜中, 我感觉我都不用点单了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在计算器上算价钱, 开玩笑说:你们不用点了,直接扫码,等会儿给你们上的东西但凡有一个是你俩不爱吃的,这顿我都不收你们钱。
    这里烟火气很浓,后厨在蒸包子,掀盖的瞬间香味随着热气一块儿飘出来。
    林折夏问迟曜:你吃几笼?
    迟曜还没回答。
    怕他真点太多,她又紧接着说:虽然我说可以请你吃到饱,不过早餐还是得均衡点,你看看豆腐脑,还有南瓜粥什么的,这些不但营养丰富,还比较便宜。
    迟曜今天穿了件黑色毛衣,头发长了些,衬得眉眼更浓,倨傲感挥散不去。
    他轻嗤了一声:胆小鬼,你就是这样请客的?
    林折夏缓慢地承认,我这个人,是比较喜欢出尔反尔。
    很快点的东西就上齐了。
    林折夏昨晚就开始念叨小笼包,不忘初心,专心盯着小笼包吃。
    两人各一笼。
    林折夏把自己那份吃完后,又盯着迟曜那份看。
    她趁迟曜低头喝粥的时候,筷子飞快地伸过去,夹起一个就往自己碗里放。
    在她以为自己这番操作神不知鬼不觉,连偷三个之后,冷不丁听见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没看见。
    林折夏:
    她抬头,对上迟曜的眼睛。
    林折夏扒着碗说:我是觉得,像你那么大方的人,应该,不会介意。
    不好意思,迟曜说,我介意。
    林折夏:我都夸你大方了,你不该直接对号入座吗。
    迟曜:哦,我小气。
    林折夏:那我吃都吃了,总不能
    她话没说完,迟曜往后微靠:你吐出来吧。
    最后那份小笼包还是进了她的肚子。
    迟曜说归说,在她的筷子再度跃跃欲试想偷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林折夏还是像往常一样,寒假大多数时间都窝在迟曜家里。
    林荷不在这几天,她跑得更勤了。
    迟曜家沙发上堆着一条她用来保暖的小毯子,还有她从家里拿过来的看几本漫画书,茶几上摆着她爱吃的零食,书桌上除了迟曜自己的课本,还夹杂着她的课本和作业。
    偶尔何阳会因为躲何妈,跑过来待一阵:夏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家。
    林折夏正和迟曜共用一张书桌,二中布置的寒假作业都是一样的,她时不时会瞥一眼迟曜的答案。
    她直接认下:你来我家干嘛。
    何阳:你还真不客气。
    林折夏:还成吧。
    何阳扭头去看迟曜。
    他曜哥正捏着黑色水笔,漫不经心地往试卷上填答案。
    填完,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搭在林折夏头顶,把她的脑袋拧回去:自己算。
    林折夏:自己算就自己算,这题很简单,我又不是不会。
    何阳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这个地方,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假期无聊。
    等他俩写完作业,何阳兴致勃勃地问:打不打游戏?
    林折夏看了一眼他手机屏幕,发现是暑假那会儿迟曜一直在打的那款游戏。
    她平时很少打游戏,主要是打得不好,以致于很难产生成就感。比起打游戏,她假期更喜欢刷刷剧,或者和同学约着出去玩。
    可以,正好她现在也不知道做什么,便答应下来,不过我不太会玩。
    何阳:没玩过不重要,我和曜哥带你。
    林折夏怀疑:带的动吗?
    何阳说,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曜哥。
    于是林折夏就这样进入了召唤师峡谷。
    取名字的时候,她想了想,随手取了个噗通。
    过了会儿,其他两个人也上线了。
    何阳叫带飞全场,迟曜的名字看着很高冷,只有一个句号。
    这款游戏火很久了,林折夏大概知道游戏机制。
    游戏开局后,她像个在峡谷散步的,哪个技能好了就放哪个,还经常放歪。
    即使是这样,她也很少被对面抓。每次被对面包围,她正要喊求求了放过我吧之前,原先在野区沉默打野的句号总能神出鬼没,出现在她身边,干脆利落解决掉那几个人,然后再潜回野区。
    所以她散步散得很自由,甚至她愿意的话,都能去对面散会儿步。
    何阳十分捧场,把她的狗屎操作夸出花来:夏哥,你刚才那个放歪的大招,一定是有你独特的思考吧,我知道了,你是不屑用大招击败他,你在羞辱他,想从精神上打压他,高啊。
    夏哥,你这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给我创造了机会,我能拿下这个人头,主要功劳在你。
    谢谢,林折夏说,但是下次说话之前记得打一下草稿。
    迟曜打游戏的时候话不多。
    林折夏偷偷瞥了一眼,他漫不经心地操作着游戏角色。
    偶尔会对她冒出几句简短的话。
    过来。
    不用跑。
    他死了。
    被带飞的感觉很奇妙。
    无论何时何地,迟曜总会第一时间出现。
    这感觉很像那天在巷子附近,她冷不防被他按在怀里一样。
    林折夏喊着牛逼666,思绪却不可控制地发散了一下,她一边操纵角色散步,一边问:你是不是经常带人上分,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印象里打游戏很好的男生,应该,带过很多人吧。
    所以他也带过很多人么?
    迟曜掀起眼皮,还没说什么,何阳逮住话题,抢先吐槽起来:他?拉倒吧,就他这脾气还带人?
    上次我跟他上分,组到个队友,是个妹子,那妹子开麦对他喊哥哥救命,这个人头都不带回的。
    然后人妹子还问你刚刚怎么不救我,你知道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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