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汤药已经凉了宣贵妃看向洪文帝,声音中似乎带着恳求,待臣妾拿去御膳房再热一下再热一下拿回来给陛下,好吗?
    洪文帝的目光柔和:都听你的。
    宣贵妃如获大赦,一改先前的优雅沉静,猛地端起药碗便要离开,却听福玉泽阴阳道:宣贵妃为何这么在乎汤药的冷热?
    宣贵妃鼻尖上慢慢覆上一层冷汗,眼睫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出口。
    福玉泽捋着手中的拂尘,慢慢踱到她面前:陛下的病可耽搁不得,若是耽搁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洪文帝撑着身子坐起来,犹疑不定地看着起了争执的两人。
    福公公,本宫
    宣贵妃微微阖眼,面上似有痛苦的神色。可福玉泽似乎无视了她的纠结与犹豫,冷笑一声,径直从她手中夺走了汤药的碗。
    你这是
    洪文帝刚开口,便被福玉泽打断了。
    陛下,将药喝了。
    福玉泽的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面色狰狞可怖,似乎手中端着的并非药碗,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洪文帝蹙眉:谁许你这样和朕说话?
    谁许我?
    福玉泽阴恻恻地笑了下:往后你便知道谁许我了。
    洪文帝瞪大了眼睛:你放肆!
    可老太监却全然不管这末路帝王的怒火,直接箍着洪文帝的下巴将盛着药汤的碗抵在他的唇边,竟是要硬生生把药给他灌下去!
    似乎心中那凌虐他人的快感再次作祟,让他变得格外兴奋起来,甚至呼吸也渐渐急促,脑中已然想象出这年轻皇帝如何苦苦哀求自己放过他,又是如何痛哭流涕恳请自己不要杀了他。
    做了太多年的宫奴,纵然成了手握重拳的大内太监,但他福玉泽到底是个伺候人的下人,连家中那个酸儒兄弟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可马上这一切屈辱都要不复存在了。
    待扶持着傀儡储君上台,待乌斯人攻入燕都,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开国功勋,再也没人能拿着那二两被割的肉说事!
    福玉泽眼中是赤/果果的欲/望,手中药碗正欲向前倾斜,手腕上却忽地一阵剧痛。
    他痛苦地哀嚎一声,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那本该孱弱的帝王,却发现洪文帝眉眼间的苍白和脆弱一扫而空。
    方才的剧痛是被人狠狠地扣住了手腕拧了下,像是要分筋错节开他的腕骨一般,那药碗直接从手中落下,倒扣在了锦被上,氤氲开一片污浊。
    那人微微挑眉,属于「洪文帝」的优柔寡断尽数消失,只余下一片冰冷。
    而与此同时,一道声音从帷帐后响起:鄙人为福公公准备的这份厚礼,福公公可还满意?
    江懿从帷帐后转了出来,面上带着几分讥诮的笑,看向那跌坐在地满脸惊诧的老太监。
    福玉泽的身体颤抖着,嘴巴大张,直勾勾地看着江懿:你不是,不是
    我不是被禁足府中,郁郁寡欢?
    江懿嗤笑一声,靠在龙榻边,语气轻松:不比福公公谋划多年,只从陛下身边死士十人中寻了个与圣上身形最相仿的乔装几个月,属实算得上粗糙,还请见谅。
    你都知道?
    福玉泽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不堪,似乎不敢相信般喃喃道:你一直都知道,但在这里看我,看着我
    江懿打断他,声音慵懒:嗯,是啊,看着你跳梁小丑一样拙劣地演戏,实际上对你们的计划了如指掌,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老太监最在乎什么,也能轻而易举的用几句话便戳中他的痛点。
    福玉泽果然瞠目欲裂,连撑在地上的双手都猛地颤抖起来。他倏然回头,想抓住跌坐在地上的宣贵妃夺门而逃,却被人拦住了。
    那个假皇帝一言不发地挡在门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短匕,正正对着福玉泽的心口。
    带宣贵妃走江懿轻声道,陛下身上中的毒没解,要活的。
    「洪文帝」点了下头,探手便向宣贵妃抓去。福玉泽想将他拦下,肩上却蓦地一痛。
    他猛地回头,就见那自己一直瞧不起的年轻丞相正牢牢扳着他的肩,唇边多了一抹冰冷的笑。
    不,不
    如果宣贵妃落进他们手中,那一切就真的全完了。
    福玉泽拼尽全力向前扑去,分明像是能抓住宣贵妃的衣角,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质地华贵的布料从指间滑过。
    他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听见身后那人道:福公公,眼下你感觉如何?
    江懿眯着眼看那肉虫一样趴在地上的老太监,心中那股郁结已久的恶气终于消散了些许。
    谁料福玉泽似乎知道败局已定,不管不顾地从他那拂尘柄中拔出了一柄短剑。
    江懿挑眉,长刀出鞘,与那柄短剑相撞。
    福玉泽面色狰狞而扭曲,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要将那短剑扎进江懿的胸口,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长刀的阻拦。
    江懿倏然震了下刀柄,福玉泽只觉得虎口撕裂般地麻痛起来,短剑从手中落在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待回过神来,脖颈上已然贴上了一抹冰凉。
    他终于崩溃了,再也没有先前作为大太监的从容与傲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尖锐:别杀我,别杀我,求你,求求你!
    江懿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慢条斯理道:当年你杀梅晏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求你放过她的吗?
    福玉泽身子颤了下: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
    江懿忽地敛了眉眼间的冷意,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我,我也是被逼的!
    福玉泽被自己的唾液呛得咳嗽起来,哆嗦着手去抓江懿的衣摆:丞相江丞相,江大人,那是我鬼迷心窍,是被那妖妃蛊惑的,并非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继而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江懿径直踩住他的手,轻声道:哦?被逼的?
    那我倒要问问你,当时你对我学生动私刑的时候,也是被逼的吗?
    作者有话说:
    狗子只有老师能揍.jpg;
    浅浅记录了下大家点的番外,正文完结前依旧支持评论区自助点餐
    520快乐啾咪啾咪
    第148章
    福玉泽听着他一件件将往事翻出来,渗出的冷汗已然将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
    福公公,怎么不说话了?
    江懿的声音梦魇般萦绕在他耳侧,像是一条挣不开的绳索般套在他的脖颈上慢慢收束,带着浓稠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吃力地喘着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活活勒死一样。
    他忽地想起不久前经手的一个囚犯,那人满是仇恨的眼
    你会遭报应的。
    福玉泽倏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身子痉挛着想离开江懿,却忘了一只手还被人踩在脚下,痛得他又尖着嗓子哭嚎了一声。
    你勾结外贼,妄图仿制大燕的《河海图制》,甚至不惜因此杀了十五王妃江懿轻声道,先前做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怕,反倒是现在开始害怕了?
    我没,没福玉泽的嘴唇颤抖着,分明那人根本没对他做什么,他却已然被吓得开始说起了胡话,不是我做的,都是那妖妃逼我的,都是她
    江懿饶有兴味地陪他继续说这些车轱辘话:嗯?那对我学生和其他犯人动私刑呢?也是她要求的?
    福玉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便听那年轻的丞相似乎轻笑了一声:隔了太久我都忘了,福公公当时伤的是我学生哪只手?
    我,我
    「铮」地一道嗡鸣在耳畔响起,让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以为江懿要砍了他的手。
    可等了半晌却仍未察觉到疼痛,胆战心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左手仍完好无损地被那人踩在脚底下。
    以为我会砍了你的手?
    江懿嗤笑一声:那我岂不是与你没有半分区别了么?
    福玉泽还未琢磨出他这话中是何意,衣领却忽地一紧。
    那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竟单手将他拖着往寝殿外走去:待到圣上面前,让他评判你到底是不是被人蛊惑,才干了这叛国的勾当。
    他拎着那平日耀武扬威的老太监跨出寝殿的门,忽地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声。
    那响声窸窸窣窣的,像是士兵身上盔甲拖曳在地上发出的细碎声音,猛地撞进耳膜中,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他最熟悉不过。
    江懿心头蓦地掠过一道不安,连带着揪住那老太监的手都多了几分力气。
    不清楚禁卫军中是否有内鬼,他特意将宁北梅将军请了回来,又把自己的丞相玉牌留给了李佑川,应当能让禁卫军心服口服地守在宫外。
    那如今这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就在他思忖的这片刻功夫,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让福玉泽也听了个清楚明白。
    老太监原本涕泗横流的脸上蓦地展开一个丑陋的笑:是他们来了。就算你再如何料事如神,乌斯王也不会就这样放弃我们,我
    江懿抽出长刀,刀锋正正地抵在他喉管处,让那不识抬举的太监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你若是现在待我好些,过一会儿我说不定能帮你求个情。
    瞥见第一队穿着黑色轻甲的士兵出现在回廊一边时,福玉泽倒也不是很怕江懿手中那柄锋锐的刀了:你要是不想死,就对咱家尊重些。
    江懿瞥了他一眼,眸中多了几分怜悯:你真当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怕死吗?
    昨夜洪文帝就已经被他劝出了宫外,眼下有死士保护,断然再无性命之忧。
    而宣贵妃既然会下毒,身上八成也带着解药,方才赶在这些来路不明的士兵出现之前被带了出去。
    陇西也安排裴向云守着,关雁归那个毒瘤被揪了出来,一段时间内再无后顾之忧
    所有的事都处理妥当。
    江懿把刀抵在福玉泽的脖颈上缓缓后退,直到背靠在了墙上,还有闲心思将自己精心布置的这一切从头回想了一遍。
    算无遗策
    他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回燕都的,毒发身亡或是在这儿死了,大抵都算得上计划之内。
    宫外,禁卫军黑压压站在承天门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目光阴沉地看着面前的禁卫军,半晌开口道:后生,江相说杀我幺女的凶手就在这宫中,他说的可是真的?
    李佑川捏着自家少爷的玉牌,面上看着镇定,可心中却慌得不行。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我家少爷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他说如此,那还请将军千万放心,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梅老将军冷哼一声,连带着身下那匹绝世名驹也跟着打了个响鼻,于冬日午后的阳光中喷出一道白汽。
    一道惊叫忽地打破了眼下的肃穆:走,走水了!
    李佑川猛地抬头,向皇宫处远远望去,果然瞥见了一簇愈演愈烈的火焰正叫嚣着于寒风中翻涌而出,继而慢慢向其他大殿氤氲而去。
    那是
    洪文帝的寝殿方向。
    李佑川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立刻便想起了江懿的叮嘱,看着眼前骚动起来的禁卫军,低声道:切莫轻举妄动。
    梅老将军瞥了他一眼,提高了声音:谁也不许动,若发现浑水摸鱼之人,休怪老夫剑下无情。
    纵然这些禁卫军大都是来混个俸禄的富家子弟,此时也不得不憷着老将军的威严,闭了窃窃私语的嘴。
    后生,江相何在?
    稳住了禁卫军,梅老将军转而问李佑川:这一走水,老夫担心
    纵然李佑川心中急得很,却并未在外人面前露怯:少爷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劳烦将军再与我等一等。
    他知道江懿不让宫外的人进去是怕再混进细作,可眼下宫中忽地走了水,他们这些守在宫外的却对其中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属实难以稳住人心。
    李佑川的手禁不住攥紧了缰绳,不停地向浓烟与火光处出神地望去。
    少爷究竟在做什么?
    他是否还平安?
    他兀自想着,面前的禁卫军却又骚动了起来。
    李佑川心中焦急,听着这些人难以管教,正要发脾气,却听身侧梅老将军的佩剑「铮」地出了鞘。
    他意识到似乎发生了其他事,跟着抬眸,看见了一个于官道上策马疾驰而来的身影。
    那人一身蓝色劲装,披着件黑色的披风,背上是一杆于阳光下闪闪烁烁的银枪。
    他束着的高马尾似乎因为奔波散开了些许,墨发飘扬在脸侧,却仍未遮住锋利的眉眼。
    李佑川眼中骤然亮了起来:将军,是自己人!
    梅老将军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人?
    是我家少爷的学生!
    李佑川从未觉得裴向云如现在般让人安心。
    他方才心中焦急,有心想径直策马进火场去寻江懿,却记挂着江懿下给自己的死命令,只能煎熬地守在皇宫外,眼看着那火越烧越大。
    裴向云裹挟着一阵寒风而来,猛地勒紧了缰绳,让那奔波多时的马踉踉跄跄地蹒跚了几步,险些腿一软跪倒在地。
    他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似乎许久未喝过水,嘴唇干裂,连声音也沙哑,开口就问道:师父呢?
    李佑川摸了把额头,低声道:眼下情况十分复杂,我不能与你多说,只能求你进宫去找找他,他应当就在陛下的寝宫附近。
    裴向云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在
    他回头望向浓烟滚滚的皇宫,瞬间明白了李佑川的意思:我会带他回来。
    那你千万
    李佑川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人十分粗鲁地拽下了马。
    他踉跄着险些扑倒在地,看着裴向云毫不客气地翻身坐上他先前的位置,继而一夹马肚,转身穿过承天门,径直奔着那被浓烟席卷的宫殿而去。
    我来了,你不要有事。
    火焰露出獠牙,舔舐朱红色的宫墙。昔日明亮艳丽的琉璃瓦蒙了层灰色的阴翳,随着火苗的炽烤发出「咔咔」声。
    其实皇宫中是有备着灭火的水缸的。眼下逃出来的宫人们正用水桶与盆盂舀那缸中的水,试图阻挡住蔓延而来的火势。
    裴向云也仅瞥了他们一眼,继而心无旁骛地策马向洪文帝的寝宫而去。
    他曾在火焰中走过一遭,后来看见明火都心惊肉跳,似乎那灼痛感也阴魂不散地附着在身上。
    再次看见这样熊熊的大火,他其实是怕的。
    那匹马也跟着不安起来,有些焦躁地打着响鼻,脚下的步子变得犹疑不前。裴向云将烟灰吸入口鼻,呛得他喉管跟着被灼得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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