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段时日是否觉得身体疲惫,经常心悸咳喘,甚至睡梦中被梦魇魇住?
    江懿心中一动,面上却仍不露声色:关校尉有何高见?
    你中毒了。
    关雁归轻声道:是乌斯的毒,只有我们有解药。汉人的大夫看不出,我却是能看得出的。
    若是没有解毒的药,你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江大人可算到了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
    狗子:我不是故意的qwq
    第139章
    江懿捏着他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半晌,面上却并未出现关雁归所期待的惊慌或震怒。
    他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却听江懿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关雁归悚然而惊,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却只在他眸中看见了一片平静。
    难怪那日看见宣贵妃时觉得眼熟。
    江懿微微眯起眼,恍然:原来是觉得和你很像。
    关雁归瞳孔骤然一缩,几乎咬着牙道:你在威胁我?
    不是。
    江懿勾了勾唇角,带着几分安抚道:只是在和你聊天而已。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你和宣贵妃是什么关系?姐弟还是兄妹?
    关雁归死死地咬着牙,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却一句话也不说。
    不说么?
    江懿仍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咬舌自尽:你随意,反正我有的是方法知道。
    你真的能活到得知真相的那天吗?
    关雁归的眼中不无恶毒,似乎想到这件事,眼下受的屈辱与苦难便能不值一提。
    江懿垂眸:依关校尉高见,鄙人还有多久好活?
    这谁又说得准呢?
    关雁归的声音很轻,却宛如不怀好意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你会一直被病痛折磨着,慢慢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衰弱,终生活在这种恐惧之中。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哪天死,但又确切地知道自己一定会死我先一步去阎罗地狱,我在那里等你。
    似乎因为大势已去,关雁归如今露出了他被隐藏在温柔表象下的獠牙,蠢蠢欲动地想给敌人最后的致命一击。
    你们给圣上下的也是这种毒吗?
    江懿忽地笑了,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挺好的,至少我知道他身上中的是何种毒物,也不至于无头苍蝇般地四处寻药了。
    关雁归等了半天,以为江懿会逼问自己解药在何处,又或许会动私刑,却全然没料到他半个字没提身上中的毒。
    你
    关雁归下巴被他扳得生疼,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稳:你不怕死吗?
    不怕。
    江懿心道自己多少也算死过一次的人,与旁人相比,看待这些自然要更通透几分。
    在我死之前,收拾个把奸细不是问题他看着那双满是仇恨的眸子轻声道,至于关校尉您,通敌叛国并非小罪,自求多福吧。
    他说完,顺手又将关雁归的下颌卸了。那人痛苦地翻倒在地上,头似乎撞在了囚笼的栏杆上,「哐」地一声响,听着格外心惊肉跳。
    江懿却再未回头看他一眼。
    帐帘轻轻发出「沙沙」的响声,将他倏地从思绪中拽了出来。
    不知是否因为尚有些在意关雁归说过的话,江懿蓦地察觉几分心悸,不由得蹙了眉,向帐帘的方向望去。
    一道跌跌撞撞的黑影隐于帐帘之后,似乎有些踌躇不前。
    江懿与那黑影隔着一层帐帘对望片刻,轻声道:谁?
    师父。
    那人的声音中有几分颤抖,鼓足了勇气微微提高了些许声音:师父,是我。
    江懿挑眉,还未说话,裴向云便掀了帐帘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尴尬的少年士兵。
    外头不知何时下雨了。
    陇西三月的春雨冷意刺骨。别处春天都是越下雨越暖和,偏生陇西一下雨便带着刺骨的寒风,一路冻得人骨缝都发寒。
    裴向云不知是背上的伤口疼,还是被冻得难受,一张脸白得发青,双唇哆嗦了半晌,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江懿看着他那目光便知他寻自己有事,颇为头疼地叹息一声:来找我何事?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侧过脸对身旁的少年道:谢谢你,你走吧。
    当不上裴校尉一声谢!
    那少年慌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裴校尉您,您好生休息,可千万别与太医讲起是我将您带出来的。
    他说完后又向江懿行了一礼:江大人,叨扰您请见谅,属下这便走了!
    他像是从未与这般地位的人对过话一样,害怕惶恐得厉害,说完话后低着头便一溜烟地走了。
    江懿看着他觉得好笑,待那少年真的离开后才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落回裴向云身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不好好养你的伤,跑来找我作甚?
    裴向云双唇翕动,忽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撑着地向前爬了两步,低声道:师父,我错了。
    江懿眉心微动,有些诧异道:和我道歉做什么?
    我
    裴向云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愣了一下:方才的事师父不记得了吗?
    江懿先前正想着和关雁归有关的烦心事,压根就没意识到裴向云说的「方才的事」到底指什么。
    方才我对师父出言不逊。
    裴向云轻声道:苛责质问了师父,却不知师父早就陪在学生身边等学生醒来,辜负了师父的好意,学生罪该万死。
    他说完后顿了下,生怕诚意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句:请师父责罚学生。
    江懿恍然
    不知谁多嘴,将自己等在裴向云身边的事说了出去,以至于要狼崽子自责到背着一身伤也要来道这个歉。
    起来吧江懿无奈道,又没有怪你。
    裴向云却仍跪着不动:师父在说气话。
    我没有。
    江懿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或许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哪怕是被人误会了他也觉得无所谓。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作甚放在心上?
    可眼下裴向云此举却让他莫名觉得其实这是一件大事。
    师父分明有在乎我的,可我却说了让师父伤心的话。
    裴向云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了下:师父并非冷心冷血之人,也并非没将学生放在心里,先前是学生使小性子了,对不起。
    他说着,讨好一样用膝盖跪着向前走了几步,离江懿近了些,面上满是恳切。
    江懿拧着眉:你先起来,一会儿跪得身体遭不住还要我去将军医请来。
    裴向云手撑着地,用了三四分力气后动作却倏地顿住,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向江懿,嗫嚅道:师父,我腰用不上力,起不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逆徒。
    起不来就跪着吧。
    江懿仅剩的耐心耗尽,垂眸去看桌上的文书。
    裴向云听了他的话后居然没有半分反抗,眉眼间沉着温驯,静静地跪在原处看着他。
    一时间帐中静得很,只剩书页被翻动的「沙沙」声。
    江懿有心忽视身旁跪着的人,可狼崽子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烈,灼灼地落在他身上,让他实在难以继续若无其事地静下心看文书。
    半晌,他终于认命地长叹一声,冷着脸从桌前起身,走到裴向云身前,向他伸出手:滚起来
    裴向云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攀着他的手臂缓慢起站了起来,可背后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让他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径直扑到江懿怀中。
    江懿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
    给我滚回伤兵营躺着去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别在这儿烦我。
    裴向云将头埋在他肩窝处,声音十分含糊:我走过来花了好长时间。
    和我有什么关系?
    回去也要花好长时间狼崽子似乎很委屈,外头还下着雨呢,你忍心吗?
    忍心。
    江懿想伸手去推他,却又碍着他身上的伤不知于何处下手:自己回去。
    让我在你这儿住一晚上,可以吗?
    裴向云说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你的营帐还是我收拾出来的呢,师父若是不让学生留宿,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些。
    江懿眯着眼和他翻旧账:我在你心里不就是不近人情吗?
    师父还说没生气。
    裴向云轻笑一声:方才都与你道过歉了,若你还不满意,那我再跪着给你道个歉可好?
    狼崽子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江懿耳侧,无端让他想起了「耳鬓厮磨」这个词。
    而几乎是脑海中刚冒出这个词,江懿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什么耳鬓厮磨,什么
    他还未自我唾弃完,身上的压力忽地加大了几分,让他毫无防备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腿弯磕在床沿上,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裴向云似乎生怕压着他,连忙在他身侧撑起一只胳膊,却不偏不倚地牵动了背上的伤,闷哼一声,额上又覆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江懿觑着他那痛苦的神色,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值得的。
    裴向云有些虚弱地笑了下,似乎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前几夜也是一同睡的,今夜不行吗?
    不行。
    江懿抬手要将他推走,裴向云却捉住了他的手腕,低头时唇似吻非吻地蹭过他的指尖。
    柔软的双唇从他指腹上擦过,让他心中蓦地空虚了一块般难受了起来,低声怒喝:裴向云!
    他的逆徒抬眼,一双深邃的黑眸认真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师父,我心悦你。
    可是我不
    真的吗?
    裴向云松开了他的手腕,慢慢顺着腰线抚上他左侧胸口:那为何师父心跳得这样快?
    作者有话说:
    心乱了(咳);
    先浅浅黏糊几章:P
    第140章
    江懿抿着唇看他,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裴向云轻叹了一声。
    第一次濒死时,他后悔没再勇敢些去做自己肖想多年的事。而第二次濒死,则在后悔没再将自己心中的话告诉那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知足的,后来发现面对心悦之人时却永远都贪婪,永远都难以满足。
    或许是江懿鲜少展露的心软与夜雨的轻柔让他心中的念想再度冒出头来。
    他专注地看向老师,鼓着勇气问道:师父真的从未对我动过心吗?
    其实是动过的。
    在上辈子裴向云对情爱一事一无所知时,他确实曾长久而静默地爱过自己这唯一的学生。
    可那也只是「过去」而已。
    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横亘着仇恨的满目疮痍,那点不为人知而微不足道的爱便被他随着恨意一同忘了,直到前些日子裴向云身死渝州时才又被他寻了几分回来。
    可如今又得知自己或许中了没有解药的毒,又被关雁归判了死刑,不知还剩了多少时日,或许仅够将最后的事情处理完,却似乎无法给裴向云想要的东西。
    责任压在肩上,他只能将一己私欲放在第二位。
    还是彻底将这段所剩无几的情丝斩了为好。
    裴向云仍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江懿又轻叹一声,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宣判了他的结果:抱歉,从未。
    他察觉到裴向云的眼睫蹭过自己的掌心,继而一滴温热顺着他的掌纹慢慢滑落到手腕上。
    没事的,师父不用说抱歉。
    分明很难过,可裴向云仍只是吸了吸鼻子,假装声音很轻快地小声道:是我带给你困扰了,应当我说抱歉才对。
    江懿有些奇怪: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我这么执着?
    若是因为上辈子对你好那大可不必,这辈子我待你又不怎么样,你也并非不能去寻个别人,何至于在我身上耗着?
    不一样的。
    似乎为了让江懿听清,裴向云又微微提高了声音:师父和别人不一样,师父是世间最好的人。
    或许他向来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自前世风雪中江懿向他伸出手那一刻开始,两人的命运便要就此纠葛不清。
    刚开始可能只贪图那一口热汤,可后来想要的却越来越多。
    想要那人温柔的眼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想要那人的身侧一直是自己并肩,想要陪那人走到暮年白发。
    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会被轻易满足,直到那大逆不道的想法在心中生根发芽。
    裴向云执拗地看着江懿,半晌后道:师父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知道自己很差。只要能一直站在你身后,这都没关系的。
    狼崽子似乎在和他保证着什么,甚至抬起右手比划了个奇怪的手势:如果师父不信的话,学生可以赌咒发誓的。我不是汉人,不知道汉人的神佛是否会认我,但是我可以用乌斯人的法子向你发誓,可以吗?
    江懿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先起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裴向云腰部往下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不想让他察觉到什么似的,将腰吊着般抬了起来,堪堪悬在半空不愿落下。
    这动作全靠一只胳膊撑着床。
    裴向云「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了老师已经知道自己的坏心思,脸上蓦地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好,好的。
    他说着,撑了半天的那只胳膊骤然一酸,整个人向侧边滚了过去,口中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
    是疼的
    江懿冷笑:活该
    裴向云趴在床上,后背撕裂般疼了起来。
    不向我必发誓。
    江懿垂眸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身上没了蛊,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把时间都耗在我身上,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裴向云垂眸,温驯道:知道了,师父。
    江懿好气又好笑:说得倒好听。
    裴向云抬头,却见那人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了把纸伞撩开帐帘离开了。
    他将头埋进那人床上的被褥中,有些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江懿没冤枉他,他确实没在人家营帐里干好事。
    那会儿他听了关雁归的一派胡言,心中揣着事晚上睡不着,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要将老师的营帐收拾出来,又不知怎的收拾完后鬼使神差地倒在那人的床上睡了一晚。
    老师身上一直有种淡淡的笔墨之香,却又不完全像是墨香,更像是墨与什么不知名的花香掺杂在一起,清冽而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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