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懿和自己纠结到金乌西坠,约摸着到了时辰,撩开帐帘将裴向云喊了起来。
    裴向云醒后没急着收拾行李,倒是先去炊事班将下午便煮着的饭拿了回来。
    江懿没动食盒里的东西,轻声道:我先前嘱咐你的,你可都记得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刻意不去看他。
    乌斯人蓄谋已久,定然不只有这一个计划江懿继续道,千万动脑子做事,别莽撞。
    裴向云又点了点头:师父,那我便走了。
    他说完快步走到帐帘前,似乎下定决心了似的掀起帘子,还未迈步出去,却听那人在身后道:好好做事,等一切尘埃落定,陪你去襄州可好?
    裴向云的动作蓦地顿住,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师父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江懿心中别扭,「啧」了一声:没事快滚,别耽搁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揽进炽热的怀抱中。
    狼崽子环着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声音有些发颤:师父,其实我是怕的。
    你怕死?
    江懿挑眉:你要是怕死便不用去了。
    不是怕死,是怕死了见不到你裴向云小声说,但你若允了能与我一道去看桃花,死了也值得。
    你唔!
    江懿正要讥讽他两句,唇齿却忽地撞上了一双湿热的柔软。他心中一凛,慌忙要向后躲,腰际却抵上桌案,后颈被人强行按住。
    无处可逃
    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是被狗啃了一口。
    裴向云全然不得章法,只在他唇上摩挲舔舐片刻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几乎是刚分开,他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孽畜江懿眼尾泛着红,声音有些慌乱,你要造反么?
    我什么心思,师父不是早就知道了?
    裴向云双眸微红,顺势牵着他的手按在胸口:师父你看,我怎么静得下心来?
    狼崽子手心粗糙,连带着他的手腕也被烫得发疼,遑论他那颗正撞击着胸膛的心脏。
    你
    上次在渝州我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实在不敢。
    裴向云松开了扣着他手腕的手,指腹带着眷恋在他唇上轻轻抹了下:我知道这一去很危险,我也没什么别的牵挂,所求不过只有你罢了。
    不必给我回应,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好吗?
    作者有话说:
    挨一巴掌换个亲亲亏吗(少女托腮)
    第136章
    是夜,陇西军营中仅有守夜的士兵尚围在篝火旁。
    关雁归牵着马走到篝火前,轻声道:你们辛苦了。
    那几个士兵原本正有些犯困,眼下见了上级,连忙起身行礼:关校尉好。
    其中一人有些犹豫道:关校尉这么晚了要去何处?
    关雁归面上的笑意未减:嗯,睡不着,出去转转。
    他说完,目光状若不经意地扫过篝火旁的人: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那士兵连忙诚惶诚恐道,本职任务,谈何辛苦?
    关雁归笑而不语,翻身上马,向陇西军营外而去。
    可谁也没注意到一捧粉末从他袖中悄无声息地散了出来,飘然落入了那篝火之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关雁归牵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弥漫开难以言喻的激动。
    六年!
    他在陇西军营中整整卧底了六年,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汉人的模样,为的不就是今日吗?
    先前那次奇袭或许是因为他不在场,所以出了岔子。而这回的一切都是他亲手计划好的,必然能万无一失。
    关雁归在一片广阔的黑暗中撕下面上伪装多时的面具,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原本以为最难处理的是张戎那个老顽固,却没想到他一回陇西便染了风寒,每日病恹恹地歪在床榻上,甚至连粥饭都不能自己吃。
    关雁归也曾怀疑过是他装的,可每次招呼不打就去营帐中探视时,张戎的面色都十分苍白,又确实不像是演的。
    这个老东西先前分明对他还算赏识,可后来不知怎的变了个人似的,足足让他在校尉的位置上熬了四年。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他如今也能当个副将,又谈何与那低贱的棋子处于同样的地位?
    关雁归越想越恨,可唇边溢出的笑却愈发舒畅。
    而今张戎病重,江懿被困在燕都,那颗无脑蠢笨的棋子也被他三言两语从陇西调走,放眼偌大军营,没有一个人阻止得了他。
    燕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乌斯人会在短短一个月内发动第二次侵略,这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只要这次成功。
    只要这次能成功,他便能做乌斯的功臣,享尽荣华富贵,而那个人也
    关雁归倏地收回思绪,面上先前那狂热的笑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
    他的背影融入了暮色之中,终于慢慢策马绕到了一处被风腐蚀的天然石窟之后。
    乌斯士兵借着那石窟的遮掩安营扎帐,却仍小心地没敢点明火,生怕被燕人发现,暴露了踪迹。
    一个身量高大却满脸阴鸷的男人兀自靠坐在营帐最前方,瞥见关雁归后冷笑一声:这回你可真的准备好了?
    关雁归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罗耶,谁许你这样与我讲话?
    此人正是先前一战中被燕军俘虏的罗耶。
    那会儿江懿本来不同意将罗耶放回乌斯,户部却说乌斯人前些日子在边境截获一队商旅,要以交换俘虏的名义释放罗耶回去。
    江懿没办法不管那被俘去的汉人商旅,最后只得同意了这次俘虏交换。
    罗耶虽然回了乌斯,却受了不少苦头,如今一提燕人便心中发寒,每日每夜沉浸在成为阶下囚的屈辱之中,愤懑渗进了骨缝中,恨得他要命。
    而一切侮辱却都来自于眼前这个人。
    罗耶看见那张清秀的脸便牙根发痒,讥讽之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关雁归却似乎不甚在意,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可那笑意却未曾深入过眼底半分。
    你倒是口口声声说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乌斯将军的声音如毒蛇般「嘶嘶」着,显然不怀好意,可祭司直到现在也联系不上,甚至「棋子」是否还好用也不甚清楚,如今你忽然与君上说要奇袭陇西军营。我曾因为你被俘受尽侮辱,如今我如何信任你?
    信不信我,你随意。
    关雁归不甚在意他对自己的嘲讽,慢条斯理道:你可以选择不信我,自己带着军队去寻击破陇西的法子,看看到底是你还是我能更胜一筹。
    罗耶怀着歹意的目光在他脸上游弋半晌,终究还是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关雁归知道他没那个胆量反抗自己,轻哼一声,牵着马便进了乌斯人为自己准备好的营帐中。
    待过了四更天,陇西的夜幕更沉似水。
    估摸着第二日也是有风雨的。
    关雁归在营帐中小憩了片刻,却到底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役无法睡得踏实,披了外袍起来找见了罗耶:我要你安排的可准备妥当了?
    妥当了罗耶的语气仍不善,为何你要那样布置?难不成你觉得燕人还有反击的余地么?
    关雁归眸色沉了片刻,颔首:嗯
    既然拿不准便择日动手罗耶低声道,既然作为「先生」安插在燕军中这么长时间,多一日少一日又何妨?
    我等不了了!
    关雁归的声音骤然拔高,似乎隐隐忍着些许怒意:你不懂,我担心的是
    他的话说到这儿,倏地停了。
    按我的命令,一刻钟后立刻向陇西军营进发关雁归深吸一口气,不许有半分拖沓。
    陇西军营一片寂静,似乎燕人果真都沉睡于梦中。
    而守着篝火的那几个士兵更是瘫软在地上,昏沉沉地不省人事。
    罗耶遥遥地用千里镜望去,片刻后将那镜子丢进副官手中,冷哼一声:你这回倒是安排得不错。
    关雁归浑身笼在披风中,闻言唇角勾起一丝浸了冷意的笑,握着缰绳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六年了
    他在陇西吃六年的沙子,为了这个计划周密筹谋,甚至自降身份与那些弱小卑贱的汉人同吃同住,从底层慢慢爬了上来,为的不就是此刻吗?
    如今陇西毫无防备,门户洞开,只要
    关雁归刚想到这儿,空中忽地响起一道刺耳的尖啸。
    一朵花火骤然在夜幕中炸亮,继而眼前的军营中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
    若不是罗耶曾清楚地在燕军地牢中算过日子,还要以为是历史重现。
    他登时额上冷汗直冒,嘶吼道:你
    回防!
    关雁归面上没了血色,方才在路上所想的一切如梦幻泡影般,被眼前席卷而来的火光燎了个灰飞烟灭。
    但只要还能回防,还能
    他慌乱的思绪猛地被一柄递到面前的长刀抽散,有些狼狈地靠着多年习武的经验避开这一击,仓惶抬眸时撞上一双带着凛冽冷意的桃花眼。
    原来真的是你。
    一片兵荒马乱中,江懿的声音不大,却仍清晰地传到了关雁归耳中。
    是我又如何?关雁归眸中多了些许绝望,看样子你不是早料到了吗?又和我在这里装些什么?
    江懿神色微动,不知混杂了些什么情绪,手中长刀风驰电掣般再次向他胸腹间劈来。
    关雁归身上的黑袍被他挑飞,露出其下的轻铠。他反手从腰间将佩剑抽了出来,正面格挡上那柄来势汹汹的长刀。
    两人上一次如此交锋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江懿看着关雁归的脸,恍惚间又想起上辈子的事。
    当真是所托非人。
    那会儿自己身边除了太子外,只有他一个人。
    江懿本以为关雁归是可以共患难的兄弟战友,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在背后捅自己最深一刀的人。
    哪怕是昨天听了裴向云的话,他甚至还自欺欺人地存了些许侥幸。
    两人的兵器于空中碰撞着,谁也没碍着曾经的关系收着力,似乎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江懿恨关雁归两辈子的背叛,关雁归恨他毁了自己六年的谋划。
    当真是血海深仇。
    周遭的火光与喊杀声像是从身边消失了一样,天地间只余两人抹不去的滔天恨意。
    关雁归手中佩剑「铮」地一声挑开江懿的长刀,猛地向他的肩劈去。江懿却躲也不躲,那长刀径直捅向对方的小腹。
    那柄剑质地与普通的剑不同,材质坚硬,几乎毫无阻拦地破了江懿身上的轻铠,重重割开了他的血肉,险些与肩骨相撞。
    江懿喉间蓦地一咸,继而血腥味弥漫于口腔之中,而他手上的动作却片刻未停,紧紧握着刀柄将刀身送入了关雁归的腹中。
    关雁归吃痛地于胸腔中嘶吼一声,双目猩红,唇边却扬起一个有些癫狂的笑:你算了这么久,可样样都算到了吗?
    什么?
    江懿只觉得自己左臂断了般疼着,紧紧咬着唇,额上冷汗涔涔。
    你那好学生前些日子怕是一直在听你的指挥吧?
    关雁归的表情属实算得上狰狞: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吗?
    江懿冷着脸色,沉默不语。
    但好在我也留了一手,这你算到了吗?
    关雁归半张脸都溅上了他的血迹,可眸中却满是报复成功的快感与不怀好意:依着你的性子,你肯定已经让你那好学生带兵在乌斯军后包夹伏击了吧?
    我学着你上次那般,在地上浇了火油,在地下埋了火药,你猜若是他们毫无防备地踩上去,会发生什么?
    江懿眸色一凛,先前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诧。
    而几乎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一般,远处遥遥响起了一道惊天动地的「轰隆」声。
    作者有话说:
    学校这个时间安排很难说不是想弄死我
    第137章
    关雁归觑着他的脸色,成功地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慌张。
    他忽地大笑起来,不管不顾腹部被贯穿的伤口,哪怕血顺着喉管涌到了嘴边。
    你继续算啊关雁归宛如地府中爬上来的厉鬼,一双原本温润的眼睛如今满是戾色,你不是运筹帷幄,不是将人耍得团团转么?如今也有你算不到的东西,你感觉如何?
    江懿眉眼间浸着冷意,手中的刀却未乱了方寸,依旧稳稳地将关雁归愈发凌厉的剑刃格挡住。
    可乌斯人大势已去。
    这次突袭本就仓促,其实也是在博弈。关雁归赌的是自己掌握了陇西军营的一手情报,而燕人在先前那场恶战中同样元气大伤,断然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眼下张戎并未生病,江懿也没被困在燕都。眼前的一切都意味着这场仗从一开始便没有胜算,他从头至尾都是被别人算计的那个。
    如果不是心已死,他与江懿单独打一场,处于上风的是谁也未必有个说法。
    关雁归心中凄凉,忽地将手中的剑一扔,径直向江懿的长刀撞来。
    他想寻死
    过去于陇西军营中受过的一切优待,获得的所有身份和地位以及心中的骄傲决不允许他做阶下囚,更遑论于被眼前这个处处压了自己一头的人所俘虏。
    可江懿却早有防备,将刀身向侧面一斜,堪堪从关雁归腋下穿过,没有伤了他的性命。
    关雁归从马背翻滚摔在地上,痛得他几乎闭过气去。
    他望着陇西的沉沉夜幕,忽地想起自己刚来陇西的时候。
    那会儿还是个少年的江懿被人刁难,他心中尚有几分恻隐之意,随手帮了这看上去俊秀无害的少年一把。
    如果他们不是敌人,怕也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关雁归大口地喘息着,觉得自己这六年下来简直像个活生生的笑话。
    不远处,乌斯士兵被打乱了阵型,正于燕军的刀枪剑戟下慌忙躲闪。而他们的统领罗耶正和张戎苦苦交锋,隐约有了溃败之意。
    江懿横刀立马,受了伤的左臂微微颤抖着,低声让一旁的燕兵将关雁归押下去,顺带把他下巴卸了,等他回来好生审讯。
    他刻意不去看远方那滚滚浓烟,将心头的烦躁与不安强行压了下去,策马带着燕军将那些丢盔弃甲的乌斯人向远方赶去。
    罗耶再一次倒在了陇西军营前。他眸中含着不甘与怨恨,仍试图挣扎着要从燕兵的桎梏下挣脱出来,却于事无补。
    张戎缓缓牵着马走到江懿身边,低声道:那边是
    江懿微微阖眼片刻:您一个人能将这儿料理得来吗?
    当然张戎瞥了他一眼,你去看看吧,这儿有我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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