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归听了他的话后勉强地牵了牵唇角:小裴兄弟,谢谢你。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看我真是的,你千里迢迢来了,我还拉着你站在这儿说话。
    说着他便将裴向云往军营中领,边走边道:前些日子我还在想你何时会来,毕竟阿懿的书函倒是比你人先到了。
    老师的书函?
    裴向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老师的书函上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我不好拆阿懿写给你的信。
    关雁归直接将他领进了将军帐中,可裴向云目光扫了一圈,却未发现张老将军在何处。
    将军呢?裴向云问,他不是比我先回来了吗?
    将军身染风寒,这些日子不便见人。
    关雁归给他倒了杯茶,示意他在桌前坐下。
    他细细地将裴向云打量了一番,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小孩长大了。
    当时你那么瘦小一个趴在陇西军营外,阿懿还看你不顺眼,不想带你回来他似乎十分感叹,一转眼你和他的关系都已经这么好了。
    裴向云方才被他眼泪蛊惑的神智慢慢回笼,带着几分警惕地「嗯」了一声。
    他忘不了先前这关校尉是用如何眼神看自己老师的,已然将对方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只是阿懿没让你一同回燕都,我倒是很惊讶。
    关雁归轻声道:燕都现在不太平。
    裴向云的注意力骤然被这句话吸引住,追问道:燕都怎么了?
    关雁归抿了口茶,幽幽地给他讲起了近日来燕都的传闻。
    年关时江懿与洪文帝吵了一架,而后在宫外雪地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皇宫外人来人往,早已将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燕都,于是大家都知道丞相怕是已经失了势,眼下宫中大概是户部一派独揽大权。
    这次江懿回了燕都,径直进宫面见圣上。据守在御书房外的小黄门所言,那时御书房中两人爆发了相当激烈的争吵,之后江懿额上青了一块,像是被那块洪文帝钟爱的宝贝砚台砸的,还在往外渗着血。
    当晚洪文帝便顽疾复发,在寝宫中呼吸不畅。若不是御医去得早,怕是那晚大燕便要换新的当家人了。
    最受宠爱的宣贵妃哭到昏厥,当晚腹中绞痛,连夜诞下一子。
    洪文帝醒来后听了这消息,身体才稍微好了些,当即要封那新生皇子为太子。
    朝中众臣哗然,纷纷谏言道那贵妃庶民出身,此举怕是会引起民愤,劝洪文帝千万三思,否则会失了民心。
    洪文帝被这么一劝,先前在丞相那儿受的气似乎才平复下来,于是这件事便险而又险地翻了篇。
    只是江懿因为龙颜大怒,被强制在家禁足死过,至今也未出江府半步。
    关雁归讲完后叹息一声:如今怕是难办了。阿懿被禁足在燕都,消息也送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境况如何,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也好。
    裴向云垂在衣袖下的手倏地收紧了,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这狗皇帝。
    他深吸一口气,遏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念头,低声道:师父为他做了那么多,甚至连身体都不在乎。那狗皇帝又做了什么?凭什么将他囚禁起来?
    所以我觉得,若是你在他身边或许会好很多。
    关雁归用杯盏的盖子将水面上的茶叶拂开,抬眼看着他,声音有些朦胧:他一个人在燕都太孤单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势力一直在陇西,朝中瞬息万变,眼下都是要看他笑话的人。
    可我
    裴向云眸中闪过一丝犹疑:我要回去吗?
    看你自己。
    关雁归勾唇笑了下:若你想回便回,但我想如果能看见你,他大抵是会很高兴的。
    可关校尉为何不回去?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急促,关校尉比我知道这些事的时间更早,你若是回了燕都,他是不是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关雁归微不可查地愣了下,继而很快恢复了常态:张老将军尚在病中,如果我走了,陇西岂不是群龙无首吗?
    倒也有理
    裴向云越想越气,指尖扣在掌心中,刺得他生疼。他恨不能现在便直接策马回燕都将人呢救出来,而后摒弃一切身份浪迹天涯。
    也好过被关在那座金丝笼中。
    关雁归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带你回你的住处。这些日子你好好想一想。
    裴向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跟他去了自己的营帐,就连拆那封信函时都有些魂不守舍,看了三遍才看明白上面写的什么。
    老师说自己眼下的处境有些困难,但让他不要冲动,依着原先的约定留守陇西,不要回燕都。
    那信上的字迹潦草,不似那人平日般有条不紊。信函末尾甚至泼溅上了墨水,又被人匆忙擦去了些许。
    老师应当过得不好。
    裴向云抱着那封信过了三四天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恨不能每天都能听见从陇西传来的消息。
    可燕都的事又哪里是那样容易被传出来的,就算真的传了过来,大抵也早就来不及了。
    他如此和自己纠结了五天,第六天时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决定悄悄离开陇西回燕都看一眼。
    这个决定可谓十分大胆。
    裴向云从未单独从陇西去过燕都,甚至不知道路上的关卡会不会对他放行。
    可思念江懿心切,已由不得他再做打算。
    他简单地将要带的东西收拾起来打成一个包袱,又去棚中牵了一匹马,万事俱备,等着过了子夜便悄悄溜出去。
    可他刚撩开自己营帐的帘子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门口的包袱挪了位置。
    有人来过
    他沉了眸色,手中短匕出鞘,并未点灯,趁着几分月色慢慢向帐内走去,忽地瞥见床前帘幔似乎无风自动。
    裴向云的全身神经紧绷,骤然向那处帘幔扑去,果然将那藏在后面的人吓了一跳,不费吹灰之力地被他箍在身/下。
    他手中的短匕正要刺向那人喉间,却听见一道急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裴向云!
    作者有话说:
    小白莲上线,送出「编瞎话」大礼包一份;
    狗子成功上钩(扶额);
    这本的结局也是很早很早在有这个梗的时候就想好了,肯定不是behhhhhh,很温暖就对了!是个很符合人设的饱含东方含蓄美的结局(又在不要face地吹自己)
    第132章
    裴向云如何也没想到会听见这道声音。
    他手忙脚乱地将床头的灯擦燃,而后向那人看去,果然撞上一双带着愠怒的桃花眼。
    师父
    猛烈的欢喜撞击在他胸口,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愣愣地看向自己怀中的人。
    放开我
    江懿揉了揉被他箍红的手腕:怎么力气这么大?
    裴向云如梦方醒,连忙用手撩开他散落的发,果然在他脖颈处看见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
    江懿蹙眉: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狼崽子粗糙的指腹摩擦在他的皮肤上,蹭得他有些不自在。
    裴向云那双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继而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江懿颇为嫌弃地掸了下衣袖:你要去哪?
    我
    裴向云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若是说了实话或许会惹老师生气,僵在原处不知该说些什么。
    江懿看着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晓狼崽子绝对做了亏心事,索性向床头一靠,勾了勾手指:来
    裴向云心中暗叫不好,却仍十分实诚地依着心中的意思蹭了过去。
    微凉的指尖触在他脸颊上,看似十分温柔,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远没有这般柔情。
    江懿微眯着眼,狠狠揪着他的脸:你是不是要回燕都?
    裴向云吃痛,到底还是不敢说谎,老老实实道:我是
    我就知道。
    江懿毫不掩饰眼中的无语:蠢货
    你怎么知道的?裴向云顾不得他语气中的嫌弃,急于将事情问明白,那你原来是没事吗?
    没事就好
    他这些天一直茶不思饭不想,不断地思考若是江懿被禁足时会遭遇什么。
    是会和他一样关进天牢中吗?
    那太监又会不会对老师用私刑?
    连他都受不住的私刑,老师又怎会
    裴向云的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一双黑眸目光灼灼,盯得江懿有些不自在: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没事。
    裴向云唇边溢出一个笑:我高兴
    江懿懒得理他一脸傻笑:你为何要回燕都?
    我听说那狗皇帝待你不好裴向云低声道,我想回去给你讨个公道。
    给我讨公道?
    这理由江懿倒是没想到,听着有些稀奇:为何给我讨公道?我受了什么委屈?
    他们说你和那狗皇帝吵了一架,然后被禁足在家里。
    裴向云想起这件事便心中不痛快,眼下虽然见了真人,但那心头的不痛快却愈演愈烈:那皇帝宠信太监,宠信美人,却不信你,你为何还要帮他做事?
    江懿这一路来陇西也疲了,眼下靠在床头听着狼崽子义愤填膺地指责着洪文帝,双眸微眯,似笑非笑道:嗯,所以呢?
    你不要帮他做事了。
    裴向云忽然道:我带你走,从今往后我们不要权与力,也不要高官厚禄,就我们两个,想去哪便去哪,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看这样可好?
    一边灯火幽微,随着帐外吹进来的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江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上辈子裴向云似乎也和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然后这狼崽子便从陇西叛逃去了乌斯,两人一分别就是两辈子。
    江懿轻声道:你上一世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还记得吗?
    裴向云脸色一变,却仍不依不饶地赖在他身边:不记得了,我就想对你好,不想看见你这样辛苦。
    那我若是不和你走呢?江懿故意问他,你要是想走便如上一世般自己走,你看这样可好?
    谁料裴向云直接拒绝: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江懿淡淡道:自由啊,总比我一直在你脖子上拴条绳子好的多。
    裴向云低声道:不好
    他就像执拗的小孩一样攥着江懿的衣袖,抿着双唇,眸中又是那熟悉的固执:没有你的地方哪都不好。
    江懿叹息一声,到底没忍住在他头上揉了把:蠢死了
    裴向云继续小声道:你如果不想走,那狗皇帝又待你不好,那我就帮你造反。你当皇帝,我当,我当
    他说到这儿时卡了壳,欲盖弥彰地垂了眸,耳尖却慢慢红了。
    江懿听他越说越离谱,只能蹙眉打断他心里的那些奇怪戏码:行了,圣上没有待我不好。
    可他们都说
    他们是谁?江懿将五指插/入他的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揉着,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嗯?
    裴向云只觉得头皮发麻,那股邪火又一次在心头不甘寂寞地翻涌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垂着眼睫掩饰住眸中的波涛暗涌。
    关雁归
    半晌,他才声音沙哑道:关雁归告诉我你在燕都过得不好。
    也是他让你去燕都寻我的吗?江懿文他。
    裴向云沉默地点了点头,还未开口,那一直摩挲在他发间的手忽地抽走了。
    他心中蓦地一空,抬头向那人家看去,以为老师生气了。
    毕竟先前在渝州时江懿曾嘱咐他,要他老老实实待在陇西帮张老将军办事。而自己却听了关雁归的话,一点也沉不住气地要偷偷回燕都。
    若是回了燕都找不到人,裴向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可江懿却若有所思道:没想到你还能等五天,是我低估你了。
    什么?
    我早料到关雁归会煽动你回燕都江懿收回思绪,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我本来想着你最多能忍一天,没想到你竟能忍到我来。
    在他的计划中,裴向云若是按照自己所说听话地留在陇西是再好不过了。
    但裴向云如果真的没带脑子硬是闯回陇西,他早已安排了人接他,顺便替自己在燕都做些事情。
    因为师父让我留在陇西,但我又实在担心你裴向云道,对不起,我还是没听你的话。
    知错了?
    江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如果早这样乖乖认错,还用受那么多苦吗?
    如今裴向云眉眼间没了那戾气,显得与常人无异。他平素看向这逆徒时心中的芥蒂也散了大半,眼下觉着裴向云除了这张脸外的一片忠心也挺讨人喜欢的。
    这些日子做什么了?说来听听。
    裴向云又依着自己先前那报菜名的方法事无巨细地给他讲了起来,包括张老将军染病,关雁归与自己说的燕都传闻,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讲了出来。
    江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直到听狼崽子说完后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师父,真的没事吗?
    没事。
    这些都是我计划之内的江懿淡淡道,包括关雁归说的这些话,还包括将军染的风寒,我都已经预料到了。
    裴向云倏地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师父没被那狗皇帝禁足吗?没有就好。
    说了半天,你就关心这个?
    江懿拧着眉看他:你算了
    估计解释了裴向云也得听个一知半解。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裴向云问他,我也在师父的计划之内吗?
    待江懿颔首,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雀跃:那就好。师父若是有什么事,学生十分愿意分忧。
    江懿奇道:上次你在我计划内的时候命都没了,竟还愿意被我算计?
    裴向云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只用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江懿无端想起来先前见过在主人面前摇尾巴的大狗。
    他避开那过于热烈的目光,换了个话题:至于其他的,过几天你便会知晓。我眼下有些乏了,先歇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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