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里面还是我去里面?他头疼得厉害,抬眸看向自己那逆徒,快点
    裴向云「啊」了一声,脑袋勉强转了下,这才明白了江懿的意思,登时面上更烫了,支吾道:我,我在外面吧。
    江懿着实困得有些撑不住了,这才同意了裴向云那大逆不道的请求。
    若是换一天,他没有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裴向云身上没那么多伤,他恐怕会直接将这狼崽子丢出去。
    裴向云诚惶诚恐地在江懿身边躺下,犹豫片刻后十分自觉地向床沿移了移,生怕老师看出自己的那点心思。
    江懿困倦得很,睡前还在想着明日要做的事,根本无暇顾及裴向云狎昵的小心思,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眠。
    他是背对着裴向云睡着的。
    狼崽子本来也又累又困,可心悦之人正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边,又让他早已疲惫的神经强制地绷紧着,难以放松下来。
    他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轻轻道:师父?
    没有得到回应。
    他大了胆子,提高了些许声音:师父,你睡了吗?
    依旧没有回应。
    裴向云这才放下心来,悄悄从床沿向江懿挪去。
    若是上辈子的自己,在老师答应同床而眠时就已将那人的衣物褪了,牢牢地制在怀中不放。
    可如今的裴向云却并不敢这样做。
    他最大的勇气也只不过在心中藏着些旖旎的风花雪月,个中辛苦与难捱只有自己一人知晓,断然不会给江懿带去困扰。
    只是
    裴向云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师父,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知是我在怕我不能活着走出天牢,还是怕没有我在身边,你出了什么事,我来不及见你一面。
    他撑起身子,眸中先前的冷厉揉成一片含蓄的爱意,微微俯下身,唇堪堪只离那人脸颊不过毫厘之距。
    可终究没吻下去。
    江懿第二日醒来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答应了那狼崽子什么。
    他理智回笼,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就看见裴向云缩在背对着自己缩在床边,身上只搭了个被角。
    狼崽子身材高大,如今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看上去怪可怜的。
    江懿眉心微动,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盖在裴向云身上,而后下了床去寻点吃食来。
    昨日他不在府中,但户部尚书的书函倒是殷勤地送了过来,邀请他今日晚上去他府中赴宴。
    江懿原本以为元夕大宴后这尚书应当死了说媒的心,却不想对方坚持如斯,大有不与他见一面便不罢休的架势。
    而且那封书函直接送到了江父手中,让他更没有拒绝的机会。
    那么这户部尚书坚持在家中举办宴席到底图的是什么?
    江懿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裴向云昨日心潮澎湃了前半个晚上,大抵四更的时候才睡着,一口气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他猛地从那个经久不散的梦魇中惊醒,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摸去,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老师呢?
    裴向云踉跄着从床上下去,险些脸着地摔在地上,将房门猛地推开,吓着了路过的一小厮。
    那小厮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言风语,以为裴向云是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这会儿猛地撞上他一双带着戾气的眸子,登时差点不会走路了。
    裴向云倒是不在乎那小厮如何想自己,赤足三两步跑到前厅,便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靠在窗边喝茶。
    他心中骤然松了口气,低声道:师父
    江懿正思索这几日获得的那些线索,闻言侧眸看来,眉头微蹙:把你的衣服穿好了。
    裴向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师父,衣服不合身,太紧了。
    江懿「啧」了一声。
    他准备衣服时也确实没料到裴向云骨架比自己大了许多,穿着这衣服倒显得为难他了。
    江懿复又低头向桌上摆着的文书看去:坐
    裴向云这才敢从他身边挪到他对面坐下,十分勉强地将衣扣系好。
    伤还疼着吗?江懿问他,手消肿了没有?
    裴向云连忙将自己左手伸出来:好点了
    江懿瞥了眼他的手:没见着好到哪去。
    裴向云似乎不服,还想跟他辩解一番,却见那人将手中书卷合上,目光投向窗外:今日你便在家中好好待着吧。
    为什么?裴向云愣了下,不是说今日有事出门吗?
    那是我,不是你。
    江懿淡淡道:你伤成这样就别往外头跑了,更何况原本我应当今日将你从天牢中接走,可昨晚喀尔科先一步将你捞了出来。我说不准还要去和刑部打点打点,你越低调越好。
    裴向云垂眸半晌,轻声道:可是学生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么?
    江懿支着脸颊看他:你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吧?
    裴向云想起自己捅的篓子,心虚了片刻,却仍仗着前一夜老师的温柔尚存辩驳道:可学生觉得这燕都中藏龙卧虎,对师父包藏祸心之人不少,实在难放心师父一人出去。
    江懿眯起眼看着他,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叩:裴向云,三天没管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裴向云心中一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撩了衣袍便往他身边直挺挺一跪:师父教训得是,但学生为师父的安危考量,执意要与师父同去。
    江懿看着狼崽子一脸「你不同意我便不起」的架势,轻笑一声:这么忠心么?
    裴向云低声道:师父不喜欢吗?
    喜欢忠心的,不喜欢蠢的。
    江懿说完便起身要走,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裴向云闭嘴不说话,一脸执拗,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看着他。
    又是这幅表情。
    江懿与他对视良久,轻轻将衣角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狼崽子眸中的光骤然黯了片刻,还未开口,那人便轻轻道:既然要去,还不快滚去把衣服换了。
    直到坐上马车,江懿还在反思自己近日来对裴向云是否过于仁慈。
    或许是因为昨晚这狼崽子哭得实在太伤心,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一世的裴向云似乎已然比上辈子多了太多人味。
    毕竟上辈子裴向云虽然从未离开过陇西,但平日陇西时常打仗,牺牲的人算是不少,他却从未见过裴向云为他们掉一滴泪。
    自己也曾隐晦地问过他为何从未表现出几分伤心难过的样子,得到的却是这逆徒毫无感情的回答
    他们与自己又无什么干系,不熟,没什么哭的必要。
    江懿那会儿没少因为他这些混账话而与他生气,可惜最后都在他的心软之中不了了之。
    但凡他当时看出这逆徒一颗冷血的心,也不至于落到后来那般凄惨的田地。
    那是否也说明裴向云这辈子还算不上无可救药?
    裴向云下午的时候被人用煤炭灰与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扑了满脸,强行将他那异于寻常人的深邃五官粉饰得平平无奇。
    不仅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
    江懿打量了他两眼,继而有些忍无可忍地将目光移开,投向车厢外。
    马车在一处府邸前停下,裴向云下一步下了车,要伸手去扶江懿。
    江懿瞥了眼他那被细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压根没理他伸出来的手,自顾自地走了下来。
    裴向云讪讪地跟在他身后,便听他轻声道:还记得走之前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记得裴向云道,绝对不会给师父添半分麻烦。
    江懿冷笑了下,心中却是不算太相信的。
    果不其然,那狼崽子消停半晌,又小声问道:师父今日来这儿,是要见那尚书家的千金吗?
    江懿闻言瞥了他一眼:我见与不见她,轮得到你来管?
    轮不到
    裴向云吃了瘪,知道老师现在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于是十分自觉地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
    府邸大门外站着的人看了他的牙牌,微微一鞠躬,帮他将府邸的大门推开。
    江懿抬眸向尚书府中看去,蓦地愣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狗子:师父我这样你喜欢吗qwq;
    狗子:师父那我这样你喜欢吗QAQ;
    狗子:师父qwwwwwwq;
    他老师:烦死了
    第99章
    尚书府外面看着如一般正三品官员一样,可内里却称得上是「别有洞天」。
    推开大门,迎面是一樽八尺高的佛像,角落里摆了两株血红色的珊瑚。
    若是普通人看见这佛像与珊瑚,估计不会觉得如何罕见。
    但江懿平素时常进出皇宫,见过不少异域进贡给燕宫的稀罕物事,心中隐隐觉得这几样东西不如看上去那般低调。
    引路的家丁似乎注意到了江懿的目光,笑道:江大人可是看上了什么?
    佛像不错江懿淡淡道,可否近观?
    那家丁露出为难的神色:若江大人想看别的倒是可以,只是这佛像恐怕不行。我家老爷宝贝那佛像宝贝得紧,实在是
    江懿收回目光:无妨,不能看就算了。
    那佛像通体莹白,上面隐隐有着青碧色的纹路,看着便知材质定非凡品。
    这种玉料在燕都并不常见,一般都是从异域进贡而来。虽然江懿并非行家,但也隐约猜得出旁边那血玉珊瑚的品质怕是也不逊色于后宫嫔妃殿上摆着的那几株。
    打眼一看确实低调,比那些在家中供着金像的财主家显得风雅有品位。可光是那一樽玉佛,其价值恐怕就远超过那些金像了。
    江懿不言语,隐隐敛了眉眼间的怒火,面色铁青,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往日那些番邦小国给大燕的岁贡,有几成进了国库,又有几成落在户部的手中?
    御史台那帮人是吃白饭的吗?这都查不出来,天天紧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个没完没了?
    他越想火气越大,跟着前面的小厮向府邸中的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应当是宋尚书特意寻人来设计的布局,所有摆设都有讲究。
    炉子里点的是檀香,桌案用的是黄花梨,上头以金丝线烙了繁琐的花纹,也不知需耗费人力物力烙多久。
    此时一群人正聚在一起不知正看什么,声音有些喧嚣。主座上的中年人抬头看见江懿进来,脸上蓦地绽开一个笑,十分热络地从那白玉雕的台阶上快步走下来:江大人肯赏脸赴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好一个寒舍。
    好一个蓬荜生辉。
    那珊瑚的红光衬着玉佛像,可险些没将人双眼晃瞎了。
    江懿目光落在一边的家丁身上,双目微眯,发现这些人看上去衣着低调,在衣料下的肌肉紧绷,蓄势待发,似乎只要有半分不对,便能将闹事之人按在地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牵起唇角笑了下:宋尚书谬赞了。
    这户部尚书名为宋玉修,大抵是五年前才坐稳了尚书之位。
    他平素惯好与陇西军与宁北军唱反调,总以国库紧张为由一次次地减少对驻边军队的拨款与补给。
    为此张戎老将军没少写折子求圣上明鉴,每次总是只能让这些人消停半个月,而后又贼心不死地卷土冲来。
    所以今次宋玉修邀请他来赴宴,是准备开始拉拢自己吗?
    江懿暗自在心中将对方的心思猜了几个可能,却听宋玉修道:江大人,这位
    他的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毫不客气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露出几分刻薄之意,笑道:恕下官直言,这小兄弟面上麻子实在是过分骇人,可是什么烈性顽疾的后遗症?又是否会
    裴向云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了拳,眸中掠过一道黯色。
    眼前这人虽然不如福玉泽般圆滚肥胖,瘦得和竹竿似的,就显得那黄面上的嘲讽之意更为刻薄。
    江懿听见身后人蓦地急促的呼吸声,便知这狼崽子又生气了。
    他不动声色地撩了下衣袍,实则在裴向云的右手上轻轻拍了下:这是我家的家丁,虽然看上去样貌骇人,却并未身染沉疴,也不会传染给宋尚书,尚书大可放心。
    宋玉修干笑了两声:下官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确实有些唐突了,还望江大人原谅则个。
    两人明面上看着有说有笑,可在这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江懿一边应付着宋玉修的问题,一边将这一会客厅中的人看了个遍。
    他来之前心中隐隐拟了个名单,估计过谁会来谁不会来,却没料想到场的人比他预想的多了几个。
    今儿宋某在家中设宴,本就是为了让各位大人放松放松宋玉修道,正值新年,也不用太拘于礼数。
    江懿目光落在背对着他于桌案上奋笔疾书的背影,饶有兴味道:这是在做什么?
    早就听闻浦侍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宋某好奇得很,正好今日央他为大家展示一番。宋某特意准备了一幅其他人未曾见过的名家手记央他摹写,一会儿便能瞧见结果了。
    宋玉修殷勤地引他坐下,让小厮为他端了果盘与吃食。江懿没动眼前盘中的珍馐美味,只饶有兴味地捻着那枚造型精致的茶盏,看着这群人互相吹捧,暗暗将今夜来赴宴的人脸都记在了心中。
    他在陇西待了四年,纵然每年年关都要回燕都述职,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见着的。而依他所见,在座的这些人大抵分了两派。
    大燕以左为尊,朝堂上品阶较高官员立于帝王左侧,品阶较低者则立于右侧。而眼下这位户部尚书安排的座位,怕是也按照这规矩排的。
    左边是他的亲信,右边是不熟的或是要拉拢的。
    而自己就被他安排在右手边的位置。
    至于浦砚能混进这群人里,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江懿微微挑眉,觉得有些稀奇。
    他先前打听过这人的来头,得知他年少时家境贫寒,一心死读书,如今这个位置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在这个年岁属实不易。
    但若是家里没有人帮衬,再往上爬估计没什么机会了。
    江懿看着他的侧脸,隐隐觉得他比元夕大宴上见的那一面要憔悴了不少,面色发黄,双眼下似有乌青色,看着像是也没怎么休息好。
    怪事
    他为何憔悴?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浦砚已经开始动笔了。
    他刚下笔时似有犹豫,但慢慢地笔锋却趋于凌厉,与最开始的笔迹并不相同。
    倒像是换了个人执笔一样。
    那张原本空白的纸上渐渐被笔触豪放的字迹填满,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实在是赏心悦目。
    浦砚似乎松了口气,示意候在一边的家丁将手中那张合上的纸卷展开,给众人传看。
    围在旁边看着的人无不发出惊叹的声音,频频点头称赞。
    江懿原本并不信这所谓的「过目不忘」有多神乎其神,可看了两幅字的对比后却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好像确实错了。
    这未免也太像了,若说这两幅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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