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当是汉人除夕的前几夜,「先生」与他约好了到某个地方交换情报。
    而负责带队的那个探子临时被乌斯君上召回了都城,临时要他的副将接替这次交换情报的任务。
    但没想到这一去便再没回来。不仅副将死了,连带着那一小队的乌斯精兵也没回得来。
    罗耶越想心中越恨,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后转身去了另一处营帐中。
    这处营帐比他的要小一些,里面却摆满了奇怪的器皿,不时有「嗡嗡」声从器皿中传出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将军,你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一个紫袍人从屏风后转出来,口鼻处蒙着一层黑纱,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耶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往后撤了几步。
    那紫袍人却不甚在意,将手中端着的瓦罐摆在一边空着的架子上。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被撩起又落下,露出被遮盖住的姣好曲线。
    这紫袍人竟是个女子。
    祭司,今日陇西的燕兵也没有其他消息罗耶恭恭敬敬道,我是想问,您觉不觉得
    既然没有消息,那未尝不是好消息。
    祭司抬眸看向他:将军是在怀疑「先生」的情报吗?
    罗耶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一次的失误并不能代表什么祭司道,说不准上次是燕人运气好,正巧撞上了我们的人,这才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呢?
    罗耶悄悄咽下了方才想说的话:您说的有道理,但
    蛊是不会骗人的她打断了罗耶的话,火烧也去不掉其中的毒性,你在怕什么?
    祭司说完垂眸,轻轻抚过面前的琉璃罐。
    那罐子外面的材质像是磨砂的,混杂着几种不同的颜色,让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却能看见有黑影倏地从罐壁上爬过。而祭司的指尖抚过时,里面的东西好像躁动了一般「砰砰」地撞着罐子。
    罗耶又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懂了,不再叨扰您了。
    他说着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犹豫,就好像背后站着的不是个女人,而是一只恶鬼。
    等在门外的乌斯士兵看见罗耶出来,纷纷单膝跪倒在地上向他行礼,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传我命令罗耶咬着牙道,明日按照原计划,夜袭陇西军营。
    是夜,万籁俱寂。
    几队轻骑从乌斯军营侧翼掠出,十分熟练地将背上背着的浮木取下,在江面上搭了临时供人落脚的「桥」。
    今夜是汉人的年三十,也是陇西军营一年严戒中唯一有可能放松警惕的日子。
    罗耶穿了一身轻铠,面色阴沉地被乌斯士兵拱卫在中间,心头一直隐隐盘旋着不祥的预感。
    乌斯军脚程很快,借着大雪的遮蔽迅速接近了陇西军营。
    陇西军营一片寂静,没有半分过节该有的热闹与生气,最外面的一堆篝火早就被雪盖住,只余下袅袅黑烟。领头的那士兵眸色阴鸷地一挥手,左右的人立刻下马取下,继续向前。
    罗耶蹙眉,目光在一片昏黑中扫过那些兀自于雪中耸立的营帐,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跟在他身边的新任副将是个少年,应当是第一次与燕兵正面交锋,语气间满是兴奋:将军,末将听说祭司大人给燕人用了新蛊,我们是不是能将燕人一网打尽了?
    罗耶拧着眉,并未说话。
    他遥遥看向最前面那已经深入敌方营地的小队,心中莫名一紧,而后余光便瞥见了一抹急掠而过的赤橙色。
    小心!有敌袭!
    罗耶骤然嘶吼出声,猛地勒紧身下的马:撤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
    喊杀声蓦地从四面八方响起,瞬间包围了整支乌斯军队。
    战鼓声沉闷地撞击着厚重的夜幕,鼓点越来越快,骤雨般擂在人的耳膜上。
    这次行动本就是奇袭,再加上信任那蛊虫的功效,所以罗耶并未带太多人,不过三四千的士兵,如何敌得过整个陇西的燕兵?
    火光和叫嚷声连作一片,烧红了半边沉着雾霭的天。
    乌斯士兵原本以为燕人中了他们主帅的计策,早已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却没料到本想瓮中捉鳖,自己倒成为了被捉的那只「鳖」。
    罗耶分出些许心神去看陷入重围的乌斯士兵,回过神来慌忙用重剑荡开一柄递到他胸前的长刀,抬眸正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那人没穿轻铠,只披了件纯白的大氅,束发的红缎在凛冽的风中飘扬而起。
    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哪家矜贵的公子见这雪夜一时兴起,披了件衣裳便出来踏雪游玩,说不准还会即兴吟诗一首。
    可他手中的刀却并不似人那般风雅,被罗耶挑开后未经停留,挽了个花,不偏不倚地又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罗耶当胸刺去。
    刀剑撞在一起,震得罗耶虎口发麻,随即收起轻视之心,与他缠斗起来。
    乌斯人到底是中了埋伏,在燕军排山倒海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少数幸运儿逃过刚开始的混战,连滚带爬回江边时却发现那些供他们落脚的浮桥早已被人一把火烧干净了。
    罗耶瞥见乌斯将士的惨状,心头凄凉之意更甚,用剑架住那柄鬼魅般的长刀,瞠目欲裂:你是何人?
    江懿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笑:鄙人江子明,见过罗耶将军。
    罗耶听了这名头瞬间有些恍神,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声音低哑:你就是那燕朝丞相?
    江懿没再说话,以退为进,逼得罗耶步步后退。
    若是论本身的实力,罗耶是定然不会输给江懿这样一个文臣出身的人。
    可他先是被燕人结结实实地埋伏了一波,而后又发现逃跑的后路被断。
    自以为是捕蝉的螳螂,却不料人家早已打了做黄雀的主意,让乌斯四千余人悉数葬在这个新年之夜。
    罗耶发了狠地用重剑隔档开长刀,双目充着血,猛地一夹马肚便向江懿冲来,奔的是一个「同归于尽」。
    江懿眸中掠过一道冷光,瞬息间将右手的长刀换到左手,侧身让那柄乱了章法的重剑险而又险地擦着自己的腰侧而过,左手的长刀却已递到了罗耶的胸前。
    精铁淬炼的刀锋锐无比,破开了那身轻铠,径直扎进了皮肉之中。
    江懿身上甚至连防护的轻铠都没穿,却仍敢和罗耶真刀实枪地硬碰硬。
    这赌徒似的胆魄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鲜血从刀口喷洒而出,高大的乌斯将军于马背上轰然坠落,那柄重剑「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江懿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目光扫过周遭景物,脑海中蓦地闪过上辈子的回忆。
    同样的雪夜,同样的敌袭,同样的火光与厮杀。
    只不过那次乌斯人早有准备,燕军是那被猝不及防偷袭的。张老将军带着一千精兵以肉/身为火引,构造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江懿垂眸,看着燕兵将罗耶从地上抬起来捆住双手,轻轻将脸颊溅上的血迹抹掉。
    束发的带子在缠斗中松脱,瞬间被狂风卷着飞向不知何处。
    是而一头乌发随风四散,几缕落在他眉眼间,如瓷白宣纸上划过的三两墨痕。
    指节上不知何时被剑锋蹭过,豁出了一道小口子。他出神地凝视了那伤口片刻,慢慢将指节抵在唇边,将渗出的血迹舔去。
    江懿于雪幕中调转马头,站在一处坡上居高临下望去,火光在他脸颊上跃动,为原本冻得苍白的肤色平添几分血色。
    一切都已重新开始。
    他不止想赢这一场,还要赢很多场,把上辈子输掉的失去的统统赢回来。
    作者有话说:
    好!耶!(快乐地爬走)
    最近在听周深和康姆士的克卜勒,真的好好听QAQ
    第47章
    或许因为并没有真正打起来,所以战场打扫得很快。
    江懿不紧不慢地驱着马溜达回来时,活着的乌斯士兵已经被悉数关押进了陇西的地牢里,准备择日与乌斯君主谈判交换人质。
    江懿还未从马上下来,一道人影便飞扑过来,险些没在他面前站稳。
    江大人裴向云的呼吸急促,双眼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您没事吧?
    他的目光落在那雪白大氅上飞溅的几道血珠,眸色骤然黯了下来,眉眼间多了几分戾气。
    江懿看他又不知为何要发病,蹙眉道:别挡路
    可我
    裴向云心有不甘地要再说什么,那人却不愿再听,径直与他擦身而过。
    他回头,看着那马上的高挑背影,胸腹间那种气血翻涌的焦躁感这才慢慢消退。
    自己这是怎么了?
    裴向云怔忪垂眸,目光落在手腕上那处结了痂的创口上。
    那晚接连目睹狼和猪丧命后,他原本也以为自己定然要没了性命,却没料到刺骨的疼痛过去后居然没什么大碍。
    他怀了几分侥幸,觉得那蛊虫说不定对人的伤害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大,可方才那一瞬想杀人嗜血的暴虐却令他暗自心惊。
    若那蛊虫的后遗症,正是让他本就不稳定的情绪更狂躁呢?
    是不是意味着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失了神智,去攻击自己最在乎的人呢?
    裴向云不敢多想,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加快脚步向主帐而去。
    主帐中灯火通明,地上跪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深邃,眸子是深蓝色的,身量高大。纵然是身为武将的张戎站在身边,也显得比他矮小了一头。
    他眸中满是仇恨,阴鸷的目光紧紧锁在江懿身上。
    江懿上辈子被囚禁的时候没少被人这么看着,压根不怕他,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罗耶将军,久仰大名张戎道,今夜奇袭的感觉如何?
    罗耶听见「奇袭」二字后身子猛地一震,连带锁着他的锁链跟着「哗啦啦」地响着。
    狡猾的燕人他动了动唇,吐出一串古怪的汉话,如果不是你们设套,我们又怎会
    设套?
    江懿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们也配说「设套」?
    罗耶的眸色凝了下,面上的凶气不减。他紧紧咬着牙,脸颊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要把一口牙咬碎。
    罗耶将军,贵国的小玩意儿很有意思江懿道,能想到把蛊虫种进野猪的体内,倒也不失为一种妙计。
    罗耶听了他这句话,面色骤然一白。
    他想过无数可能,或许是燕人撞了大运今夜没吃猪肉,或许吃的猪肉并非乌斯浑水摸鱼进去的那两只,却万万没想到燕人居然发现了他们在猪肉里做的手脚。
    燕人并不精通蛊术,又是如何发现的?
    难不成
    几乎是一瞬间,罗耶便想到了最坏的那种情况。
    「先生」暴露了,亦或是「先生」临阵倒戈,被燕人策反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十分可怕,这意味着乌斯数十年做的准备都功亏一篑,更包括那颗只会,也只有「先生」能牵动的棋子。
    罗耶猛地呕出一口血,面色骤然白如金纸。
    想起什么了?江懿密切地关注着他的所有表情,你们乌斯人在制定这些计划的时候,该不会什么都没告诉你吧?
    罗耶慢慢抬起头,双眸通红,脸上的皮肉狠狠地抽动了几下,居然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很久前便听说大燕的丞相料事如神,你为何不自己猜猜?
    江懿微微眯起眼,刚要说什么,便看见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来不及多想,伸手捏着罗耶的下颌狠狠一拽,将他的下巴卸了。
    罗耶于胸腔中哀鸣一声,嘴大张着,唾液慢慢从唇角流了下来。
    他应该在嘴里藏了毒。
    江懿在帕子上擦了擦手,低声道:毒拿出来再将他下巴扣回去。
    眼看着罗耶这幅鬼样子怕是也审不出什么了,张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和江懿一同向主帐外走去。
    这次怎么说?张戎问他,幸好那孩子发现了猪肉里的蹊跷,不然这次怕是真的要栽了。
    江懿垂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世陇西并未遭此一劫,其中大抵不过因为自己本意是找猪,却没想到半路捡了个孩子。那会儿裴向云嘴唇冻得乌紫,眼看就要不行了。
    更何况那时风雪越来越大,最后一队人同意打道回府,彻底放弃了将猪找回来。
    可这辈子自己并没有去找猪,反而选择了带兵伏击乌斯人,造成的后果却是猪自己跑了回来。
    这因果耐人寻味。
    上一世丢了被下药蛊的猪,捡回来一个裴向云。燕军逃过除夕夜全军覆没的灭顶之灾,却没逃过几年后因为裴向云背叛的悲惨结局。
    这一世被下了蛊的猪自己回来,裴向云却并非江懿自愿要带回来的,可又正是裴向云及时发现肉臊子的问题,才救了陇西军营一回。
    江懿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声:我不知道。
    张戎瞥了眼不远处巡逻的士兵,低声道:子明,老夫这里有一个法子,说不准会有奇效,你可愿听?
    江懿抬眸:什么法子?
    按照那裴向云的说法,他似乎对乌斯这些奇怪的蛊术十分了解张戎道,但整个陇西军营,甚至于整个大燕,对于这方面都没有什么研究。我们不如
    将军的意思是让裴向云为我们所用?江懿蹙眉,但是他不可控。
    张戎轻叹一声:我知道,但他不是很听你的话吗?而且他这么想做你的学生,你倒不如顺水推舟收了他,日后万一出现什么问题,也能立刻把这个隐患解决掉。
    江懿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攥紧:我不想收他做学生。
    你还觉得他是细作?张戎问,若他是细作,那夜就不会把肉臊子的事告诉我们。
    江懿听着他的话,心中也在思忖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张戎说得没错。
    通过这次的事不难看出,乌斯人的真实目的并非是明面上与燕人硬碰硬。
    他们或许早就在看似平静的时局之下埋藏了无数类似的小诡计,只等时机成熟时将这些伏笔接连引爆,送大燕一个巨大的惊喜。
    这次的蛊虫是被他们发现了,那下次呢?
    张戎见他陷入了思索,也不逼他,只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好想想,若是不收他做学生也无妨,老夫亲自教他,只不过或许会费些功夫罢了。这样好的一枚棋子,我们必须把他培养成陇西趁手的刀,而不是乌斯递进大燕心脏的匕首。
    夜入四更,陇西军营中的喧嚣声渐渐消失,只余下些许守夜的士兵围着火堆低声交谈。
    一道黑影悄悄贴着侧面的藩篱来到了地牢的入口,将面上蒙着的黑布揭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地牢入口处定然有层层把守,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试图蒙混进去,却发现这些竟都用不上。
    待再次检查了四周,确定这并非请君入瓮的圈套后,他这才将黑布重新蒙在脸上,摸黑进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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