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云眯起眼,干脆用火折子引燃了一盏汽灯,这才让昏暗的一片天地亮堂了起来。
    那只狼侧躺在地上,暗红的血从颈部的伤口中缓缓流了出来。
    它的嘴边是成片的白沫,后腿还在寒风中痉挛着,可瞳孔却缩得和针尖一样小。
    裴向云虽然不愿意读书,可上辈子因为担心江懿的身体,耳濡目染了不少关于医术的事,第一反应便是这狼八成是中了毒。
    狼作为天生敏锐的野兽,断然不会轻易碰有可能致使自己中毒的食物。更何况这冰天雪地的夜晚,又有谁会特意给狼下毒呢?
    裴向云蹙眉思索半晌,目光落在了一旁放着的大盆上。
    覆着大盆的油纸缺了一半,缺口处是被撕扯过的痕迹。他伸手将那剩下的半截油纸拽开,露出下面满满一盆臊子。
    过几日便是除夕,这应当是炊事兵备好准备包饺子的肉馅。
    裴向云心中一动,连忙俯下身掰开狼嘴,不顾其中的腥臭味,细细地检查起那口尖牙来,果然在靠近舌根的地方发现了些许还未来得及被咽下的肉末。
    一个让他有些害怕的想法慢慢在心中浮现而出
    这头狼会不会是吃了那肉臊子,才中毒倒在这里的?
    裴向云的手顺着它的身子摸去,发现这狼除了一身的皮毛外大抵没剩下几两肉,甚至都能摸到肋骨的纹路。
    风雪夜它觅不到食,闻见了陇西军营备好肉臊子的香味,于是铤而走险钻进了藩篱。本以为自己能美美饱餐一顿,却不想吃了带毒的肉,平白送了性命。
    裴向云收回手,慢慢将手上的血迹用雪清理干净。
    一时间万籁俱寂,这简陋的暗房里只有他和一头死了的狼。
    毒是下在肉臊子里的吗?
    若是自己没听见声响来这里查看,过几天这狼估计只会被当做是饿死或冻死的处理掉,压根不会想到是被毒死的。
    而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炊事班用带了毒的肉包饺子,再加上除夕必然会放松的戒备,届时得利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向云的脸被寒风吹得生疼,可头脑却第一次这么冷静。
    陇西军营里有内鬼,这内鬼八成就躲在炊事班里。
    他必须要告诉江懿。
    裴向云提着那盏汽灯夺门而出,飞奔过校场,径直要冲进江懿的营帐,却被李佑川拦了下来。
    李佑川被他通红的脸吓了一跳,联想起先前他和自家少爷的过节,以为是想不开来寻仇的,惊疑不定道:你这是要来做什么?
    裴向云跑得太快,呼吸粗重而急促,半晌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有事要报告给江大人。
    少爷在将军帐呢李佑川道,你诶等等,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裴向云却顾不得和他解释,又连滚带爬地向将军帐跑去。
    将军帐中灯火通明,却只有张戎和江懿两人。
    今年年关,陇西先下了雨,而后是连日不断的大雪。结了的冰被雪覆着,走上去若不仔细的话很容易滑到。天子觉得这天气实在恶劣,于是让江懿可以不必回燕都述职。
    但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上次与密东王子会面后,江懿修书一封寄回了燕都,却只得到一封语焉不详的回信。
    他摸不准皇上和朝臣的意思,原本想趁着这次述职回去当面谏言,却不想被大雪封了路。
    你也不必太急张戎道,今年陇西与乌斯打的几场仗都胜了,也并未有太多伤亡,这显然是件好事。待明年开春的时候再去提结盟一事,老夫觉得也不算迟。
    江懿虽然没说,可心中却暗暗苦笑。
    如今这精细到分秒的排兵布阵是用上辈子血与泪的教训换来的,而必须要与密东结盟的结论,也是用上辈子的血与泪换来的。
    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营帐外响起了喧哗。两人神色俱是神色一凛,放下手中的酒杯便向帐外走去。
    守在外面的士兵将一个人制在地上:何人擅闯将军帐?
    我有急事向江大人禀报那人脖子上被架了两把长/枪,疼得不得不弯下膝盖跪在地上,我
    江懿看见他时目光顿了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放他起来张戎道,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裴向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子,第一眼便落在江懿身上。
    许久不见,老师的气色似乎更好了。
    果然不看见自己能让他更开心吗?
    裴向云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唇边沾了几分痴痴的笑,像个傻子。
    张戎重重地咳了一声:你不是说有要是汇报?
    裴向云回过神来,看了眼旁边的士兵,放低了声音:这件事我不想被旁人知道。
    张戎拧着眉和他对视半晌,在少年眼中看见了坚持的神色,末了妥协道:你随我们进来。
    裴向云呼出一口白气,这才察觉到自己出来得急,连一件外套都没披上,身上已然被冻得不自觉地打着哆嗦。
    帐中的火生得很旺,他踉跄几步,险些跪倒在地上。
    张戎端了杯温好的烧酒递给他:有什么事慢慢说,先暖下身子。
    江懿坐在桌旁垂眸翻着文书,不太想看见那张脸。
    裴向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半晌,轻声道:方才属下在炊事班里发现了一头被药倒的狼。
    药倒的狼?张戎道,往年炊事班为了防止这些山野的畜生来偷食,也会在食材周围撒上药粉,你看见的会不会是被药粉药死的狼?
    裴向云摇头:不是,那头狼吃了炊事班准备好的肉臊子才死的,属下亲自确认过了。
    江懿翻着文书的指尖一顿,抬眸和张戎对视了一眼。
    那头狼的嘴里有没吃完的肉末,瞳孔缩得如针尖一般,属下看见的时候它还有几分生气,四肢尚在抽搐
    裴向云生怕他们不信,语气变得急促,平日属下也确实见过不少来偷食却被药倒的野兽,却没有一个像这头狼一般丢了性命。
    张戎摩挲着椅子的扶手,低声道:你为何如此熟悉毒?
    裴向云一时语塞。
    乌斯人惯常用的便是毒和各种奇怪的蛊虫。
    上辈子他去觐见乌斯君主时,碰巧遇上了几人在拷打俘虏来的大燕士兵。
    那些人不用鞭刑,不用水牢,偏生用那种培养好的小虫去折磨人,将好好一个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而那燕兵死时,便是这幅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模样。
    他舔了舔唇,迅速地编造了一个谎言:属下的父亲在乌斯是做大夫的,与属下讲起过中毒之人有什么征兆,所以便记得很清楚。
    江懿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看得他心跳愈发加速,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没人比重活一世的老师更了解自己的身家背景,这个谎言脆弱不堪得很,一戳就碎。
    他很怕没人信自己,若事实真和他想的差不多,那陇西这几万将士怕是要落进什么圈套中了。
    上辈子裴向云虽然不明白老师为何恨自己怨自己,却记得他似乎很看重这些将士。
    既然老师看重记挂,那他也要跟着记挂。纵然一时没办法真正理解其中的道理,这样也算离老师稍微近一些。
    想到这儿,裴向云又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件事实在蹊跷,若就这样放着不管,属下担心将士们的安危。
    江懿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没忍住笑了出来:你也会担心将士们的安危?
    我
    裴向云自知自己的身份无法说服他,最终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帐中的沉默持续良久,江懿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既然他执意这么说,那就劳烦将军与我一道去炊事班看看。
    张戎挑眉看着他:你这就信了?先前不还觉得他是乌斯来的探子么?
    有什么信不信的,去看看又没什么损失,更何况
    江懿合上手中的文书,语调轻柔,说的话却冷得不近人情:你可知谎报军情的后果?
    裴向云微微睁大了眼睛:什么?
    谎报军情的规矩是拖出去杖刑五十大板江懿慢条斯理道,这你不知道?
    裴向云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没事,现在你知道了。
    江懿站起身,取过放在一旁的大氅:走吧,看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若真是谎报军情,打你一顿板子长长记性也是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裴很努力证明清白但是并没有人信向云:一顿分析猛如虎;
    晚上还有一更;
    活着很好,世事无常;
    祝大家永远平安幸福快乐;
    这章留评发小红包截止到晚上12点,我爱你们qwq
    第44章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之前还热闹的校场人也散了。
    裴向云心中一紧,加快脚步向炊事班走去,隔着很远便听见了喧哗的人声。
    陈三大老远看见他,抬手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便发现他身后跟了两个人。
    小兄弟,俺白天拜托你的事考虑得如何了?他问,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俺
    让开
    裴向云毫不客气地将他拨到一边,径直向后面的暗房而去。
    陈三拧着眉,心情破差地啐了一口:呸,拽什么拽。
    他在漫天飞雪中打了个哆嗦,刚准备回去,肩上便落了只手。
    方才有个人从这儿跑进去了那人说,你看见他去哪了吗?
    陈三一回头,吓得手上抱着的桶险些砸在地上。
    江,江大人好。
    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道:俺,俺
    江懿现在急着去求证裴向云说的话,没什么功夫和他闲聊:你看见他了吗?
    俺看见了陈三连忙道,那小兄弟往俺们放食材的暗房去了。
    多谢
    江懿拢着衣领,绕过前面几个营帐,直奔后厨暗房而去,还未靠近,便听见有争执的声音。
    他眉头微蹙,循着争执声找了过去。
    之前暗房里有一头狼的尸体呢?裴向云低声道,谁来过?谁清理了?
    被下属这样质问,炊事班班长施光远的声音里也满是火气:我来过,我清理的,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那只狼有多重要?
    裴向云有些头晕目眩,一把扯住了施光远的衣领:你为什么要多事?
    他的手劲很大,扯着衣领勒住施光远的脖子。
    施光远平时以为他就是个寡言少语的年轻人,却不想现在这年轻人如恶鬼般缚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被掐得脸红脖子粗,张大了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把尸体扔哪里了?裴向云似乎没注意到他俨然呼吸困难,仍紧紧箍着他的脖子,说话!
    施光远原本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直至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揪着他衣领的手猛地松开,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倒在地上,如同解脱般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疯了?
    一道愠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杀了他?
    裴向云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红色的指印慢慢浮现了出来。
    他敛了眉眼间的暴虐,垂下头站在原地,可眸中却仍带着隐隐的不服与怒意。
    江懿蹲下身,递给施光远一只手:没事吧?
    施光远的声音十分嘶哑:没事,多谢江大人。
    需不需要让军医看看?江懿问,好像有点严重。
    没事,真没事。
    施光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方才你说
    江懿瞥了他一眼:无妨,你先回去歇息吧。
    施光远如获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裴向云一脸的煞气:他把狼的尸体挪走了。
    所以你就要杀了他?
    江懿抬手拂去肩上的雪花:当真一点长进也没有。
    不是的裴向云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焦急,我怕证据没了你不信我,所以我才
    所以你就要杀人?
    裴向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懿的声音好像又冷了几分:你认为一条人命没有你的需求重要对吗?
    张戎从后面赶上来,便看见他们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似乎十分焦灼。
    他忽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于是轻咳一声:怎么了?方才我听见好像有人吵架。
    江懿瞥了一眼裴向云:没事,走吧。
    他撩起帘子进了放食材的暗房,一眼就看见了那盆摆在最显眼之处的肉臊子。
    上面的油纸也被人换过了,现下是刚铺上的崭新一张,自然就没了裴向云口中所说的「被猛兽撕咬过的痕迹」。
    江懿垂下眸,看着地上乱七八糟交错的脚印,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说实话,他并没有不信裴向云。
    虽然裴向云平日做了些许离谱的事,脑子也不太灵光,但他不信这狼崽子会用这个理由来骗自己。
    这是借他十个脑子都想不出来的计策。
    江大人,我没有骗你裴向云急切道,方才这盆肉臊子上面的油纸不是这样的,确实是被野兽扯开过的样子。然后那匹狼
    江懿本就头疼,听见他在一边喋喋不休,心情更加烦躁:闭嘴,蠢货。
    裴向云身子抖了下,轻轻地「哦」了一声。
    暗房小得挤不下三个人,张戎只能站在帘子外:怎么回事?
    不清楚江懿抵着下巴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
    让你闭嘴江懿低喝一声,蠢死了
    他思索半晌后抬眸道:将军,劳烦您将军医请来。
    裴向云不安地站在他身边,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瞄几眼,似乎在期待着江懿也给自己安排什么任务。
    你把这盆肉馅搬去我帐中,动动脑子仔细点江懿看也没看他一眼,兀自向外走去,让别人看见了,小心挨板子。
    这其实并非什么好办的事。外面炊事班的人都在,若是就这么端着盆出去,少不了被询问一通。
    裴向云端着那盆沉甸甸的肉臊子,目光落在了先前那匹狼钻进来的藩篱上。
    好在这个洞还没被人手快堵上。
    他费了好大力气从那洞里钻了出去,绕了一圈避开了人堆,才堪堪完成了江懿教给他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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