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云跪在床边,小心地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那又如何?我只关心眼下。
    江懿原本以为裴向云不过是先说说,具体安排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不过一天时间,便已经有人来府邸中布置了。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每日只能靠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乌斯人来将卧房一点点装饰上中原汉人洞房的模样,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诞又可笑。
    这些乌斯人或许听说了自己和裴向云的关系,又或许不太清楚,总是看着他窃窃私语。
    江懿在陇西待了六七年,乌斯语还是听得懂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畔一直没停过,让他心中十分烦闷,顺手将床头放着的茶盏或者镇纸向他们丢去。
    这回乌斯人倒是不敢在他面前说了,全都躲在外面小声议论。
    听说这个汉人之前也和我们打过仗的
    是裴将军的师父吗?师父和学生成亲这种事,在汉人间似乎也不常见吧
    听说这些汉人惯会迷人心智,前些日子听说裴将军还与君上大吵了一架,你们可知道吗?
    江懿木然地听着他们在背后编排自己,忽然间没了愤怒的力气。
    毕竟他们说的这些,从某种角度来看确实是事实。
    他如何也没想到那个风雪夜里狼崽子古怪的眼神居然在此刻有了答案,或许这就是自己和裴向云此生永远无法达成的共识。
    江懿不会将这份让人无措又懵懂的感情宣之于口,选择将其埋葬于陇西的烈烈风沙中。而裴向云则会穷其一生紧追不舍,哪怕强迫也要把他拴在身边。
    他们合该是一个走阳关道,一个走独木桥,相遇后只会两败俱伤。
    江懿不知自己到底这样行尸走肉般在床上坐了多久,直到卧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那乌斯士兵将一套艳红的衣服放在椅子上,面无表情道:换衣服吧,将军已经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狗子:想和师父成亲qwq
    第18章
    江懿其实从未有过成亲的打算。
    当年也不是没有当朝做官的来说亲,但都被他婉拒了。一是觉得自己总在陇西吃沙子,天天都是小摩擦,闹不好哪天真的打起来以身殉国了,连累那姑娘家。
    二是从小他便对男女之事没有太多的想法,直到遇见裴向云后才慢慢有了关于「心悦」这一词的概念。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今要和自己成亲的正是自己的学生裴向云。
    江懿浑浑噩噩地从床上慢慢下来,将那大红色的喜服拿在手中端详片刻,眼前忽地闪过燕都曾经的尸山血海,手一抖,衣服便掉在了地上。
    喜服本身便有些分量,落在地上「噗通」一声响。外面的人察觉了,立刻询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江懿试了好多次才发出声音,说完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喘。
    自打被从死亡线边缘拽回来后,他的呼吸便一直不畅,稍微多点动作便会心跳过快,连带着咳个不停,甚至头也会跟着疼。
    估计这就是那乌斯大夫说的后遗症。
    可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什么后遗症了,甚至现在更愿意去死。
    可裴向云似乎很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将屋中一切尖锐的东西悉数收走,甚至连喝水的杯具都换成了不易碎的,以防他用碎瓷片自刎。
    既然这么怕他死,又为何做这样的事?
    江懿说不准裴向云到底是恨自己还是爱自己,麻木地将喜服换上,坐在屋中铜镜前看着镜中人。
    他原本也不过才二十五六的年岁,似乎昨日刚在殿试被点作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燕都城内的官道上,心中都是对未来所有日子无限的期待与渴望。如今燕都城被焚毁殆尽,如他心中一般只剩断壁残垣。
    这些往事好似前尘一般,想起来遥远又模糊,如同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眼下梦醒了,他仍是那个被学生锁在金笼中的鸟雀,供人羞辱玩弄,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您换好衣服了吗?门外的人打断了他的思绪,将军从宫中喊了教习宫女来为你稍做梳妆。
    江懿木然地「嗯」了一声,一个被裹在厚重宫服里的女人推门进来,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盒子放在桌上。
    他还在病中,身体十分虚弱,脸色在红色的喜服映衬下更显苍白,被铜镜影影绰绰地照出原本的样子,如同一只枉死的厉鬼。
    那宫女见他原本就生得白,将装了铅粉的脂粉奁放了回去,转而拿着站了胭脂的砂纸向他唇上抹去。
    您觉得还可以吗?她问,若是可以,一会儿便等将军来了。
    江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垂下眼看着桌上的几条细小的裂纹。
    那宫女先前估摸是服侍乌斯皇室妆容的人,从没受过这样的冷落,当即不在继续问了,没什么好气地将盒盖「啪」地扣回去,拎着盒子出了卧房。
    现在房中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红烛在铜镜旁幽幽地亮着,血红的烛泪顺着烛身一点一点流下,继而在烛台底部堆成凝固的蜡块,看上去糟心得很。
    府邸中静悄悄的,没有寻常人家娶亲的热闹,就连平日穿着盔甲走动的声音也消失了,好像今夜没人敢发出任何声音,以免触了将军的霉头。
    吉时到!
    外面一个吊着嗓子的男声突然响起,刺破了一室虚假的安静,继而锣鼓与唢呐一齐奏响,像是不情愿的戏子被迫浓妆艳抹上台带着哭腔的绝唱。
    唢呐可吹红事,也可以吹白事。在这间宛若牢笼的府邸中,无论布置得再如何喜庆,江懿只觉得配上唢呐,更像是阴曹地府的人提前来请他上路。
    卧房的门再度被人打开。
    平素惯常穿盔甲的士兵今日换了套红色的软甲,却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站在门边说:该走了
    江懿拂袖起身,扶着桌沿慢慢向门外走去。
    那喜服的衣摆很长也很繁琐,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江懿本就身体虚弱,如今穿着这么沉重的衣服走路更是费力,在跨过门槛时不小心被绊了下,踩在士兵的脚上。
    那士兵微微蹙了下眉,有些不知所措。
    他其实下意识地想去扶人,可手伸到一半时却犹豫了。
    按照主帅平日的偏执和疑神疑鬼来看,应当是不会允许任何人碰这个汉人的。万一这汉人恃宠而骄,去和主帅告状的话,怕是自己的脑袋要不保。
    就在他思来想去的时候,江懿扶着墙站稳了,低声道:抱歉
    乌斯士兵没料到自己能得一句「抱歉」,显得有些受宠若惊,绞尽脑汁用仅会的几句汉话道:没,没事,需要帮忙吗?
    江懿摇了摇头,在只点了蜡烛的昏黄的走廊中慢慢向前。
    乌斯士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着。那喜服的大红色正好衬得人皮肤白皙,尤其是露出的那段脖颈,脆弱又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吸引力,在一片灼灼的红中格外显眼。
    他在原地呆立许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小跑着跟在江懿身后。
    似乎裴向云终于顾及到了江懿的情绪,并没有将邀请他人来赴宴,仅将府邸稍微布置了下,到场的只有平日便在的乌斯士兵与洒扫小厮。
    他一身红色的劲装,目不转睛地看着江懿走到面前,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屏息凝神很久,这才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将江懿的手攥住。
    师父的手常用来读书握笔,虽习武,却并不常舞刀弄枪,所以皮肤仍十分细腻。两人双手交握,相互磨蹭的痒意一路挠进了裴向云心中。
    先前师父说不愿被天下人知晓这件事,学生便自作主张没有宴请任何人裴向云低声道,师父不会介意吧?
    江懿垂下眼看着地砖,半晌才道:你要是真想我继续活着,就放过我吧。
    裴向云装着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牵着人的手走到香案前跪下。
    江懿抬眸,红脸的关公像静静地挂在对面的墙上,一双虎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两人。
    他有点啼笑皆非,周遭的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楚,被人拉着拜完天地,仍觉得这是场光怪陆离的梦。
    裴向云似乎很激动,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似乎生怕身边的人消失一样。
    他说不清是等了这一天太久,还是等师父终于能被名正言顺绑在自己身边太久,总觉得师父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如何看也看不腻。
    师父,往后你便是这宅邸的第二个主人裴向云将一枚令牌轻轻放在他手上,这是我的令牌,你有什么需求便给他们看,他们不会为难你。
    江懿垂下眼,看着令牌底端那个显眼的乌斯图腾,一掌将那令牌打落在地。
    铜制的令牌落在地砖上,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转了几圈后安静地躺在影影绰绰的烛光下。
    裴向云面色一沉,扣着江懿的手紧了紧,但想起今夜是二人新婚,终究还是忍下了突然翻涌到心头的暴虐。
    他看着江懿,深呼吸几次后才道:师父心情不好吗?恰巧皇兄赏了我一个汉人舞女,今夜让她跳一段舞,你看了也能好受些,你觉得呢?
    与其说是他在征求意见,不如说是直接告知。
    舞女很快便被两个乌斯士兵押了上来。
    那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与恐惧,瑟缩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人。
    裴向云心里压着股邪火,有些不耐烦道:低着头做什么?把头抬起来。
    舞女战战兢兢地抬头,两只手紧紧护在胸前,眼中不知是绝望更多还是恳求更多。
    她的目光落在江懿身上,忽地眼中一亮,见着救命稻草似的向前爬了几步,重重地对着江懿磕了个头:江大人,民女小红桃,您可还记得民女?
    江懿目光一动,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变了变:我从未见过你。
    江大人一定见过民女的!
    小红桃其实并不知道今夜是什么日子,只知道自己被乌斯人俘进宫里关着,以为要舍身饲那乌斯的君上,却不想和另外几个姐妹打包送来了将军府。
    她原本以为自己此生便是被乌斯人强占玩弄的命运,却没想到能在此处看见江懿,不由得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大人在永安三年回襄州,便是民女在画舫上献舞小红桃伏在地上,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那时恰逢四月桃花开,有一瓣落在民女手上,民女一时兴起加了段本没有编排的舞蹈,您看了十分喜欢,还夸,夸
    江懿察觉到裴向云的手越攥越紧,忍着痛道:住口,简直一派胡言。我永安三年从未去过襄州,你怎
    说下去
    裴向云的声音很冷,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不怀好意地看向地上伏着的姑娘:他夸你什么了?
    夸,夸民女
    小红桃惊疑不定地看向主座上的二人,刹那间有些恐惧:忘了。
    你肯定记得裴向云说,方才不是讲的挺好么?怎么我一问你便不记得了,是在诓我么?
    他的目光径直落在小桃红身上,似要将她整个人慢慢剥皮生吞了一般:让你继续说。
    江大人夸民女的手好看小红桃被他那目光盯得几乎噤若寒蝉,身子颤了半晌才敢继续说话,当,当得上一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是么?
    裴向云牵着唇角笑了下,落在人眼里却比哭还难看:师父,你当真这么夸过她?我都不知道。
    江懿咬着唇不语。
    江大人夸过你长得好看么?裴向云问小红桃,只夸了手?
    小红桃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江大人喜欢你的手,不喜欢你的脸。
    裴向云抚着椅子上的流苏,语调轻快:那便差人将你两手剁了,留给师父做纪念可好?
    作者有话说:
    狗子:嘻嘻,不装啦我疯啦;
    下章搞点事,希望那什么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第19章
    此话一出,小红桃直接软倒在地,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带着哭腔道:求将军高抬贵手,放民女一马!
    江懿低声呵斥他:你这是做什么?
    师父不是喜欢吗?
    裴向云眯着眼看他,语气很轻松,好像自己刚才说的不是要剁了人的手,而是探讨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
    师父喜欢的东西,做学生的一定要悉数满足才是裴向云慢条斯理道,不然师父在我这儿待得不舒服,又逃走了怎么办?
    江懿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她还是个孩子。
    方才师父不是说没见过吗?
    裴向云似乎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反问道:你为了一个舞女骗我,她凭什么要被你护着?
    裴向云你是不是有病?江懿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人真的是不可理喻,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护着谁?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我有没有良心?
    裴向云笑了下,眸中的凶光更甚:我良心都在你身上呢,别人我管得着么?
    江懿的腕骨被他捏得生疼,低声道:你有什么气冲我撒,别牵连别人。
    小红桃似乎此刻才窥出这二人间的端倪,连忙补救:民女知错了,民女不该随意打扰江大人,请将军治民女的罪!
    裴向云转过头看她:治你的罪?你说我该怎样治你得罪?
    小红桃一时语塞,僵立在原处。
    既然你主动要求,那便剁你一只手罢裴向云风轻云淡道,这你能接受吗?
    小姑娘面色苍白地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能」,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裴向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江懿说,连小姑娘你都欺负,你还是个人吗?
    裴向云牵起他的手到唇边轻吻了下:师父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
    江懿下意识地往回抽手,却被人紧紧箍着,动弹不得:你放了她,你要剁我的手都行。
    裴向云挑眉,眸中闪过一道讥讽。
    来人,把她带下去和先前那个坏了规矩的小厮关在一起他说,没我命令不许放出来。
    两侧守着的乌斯士兵沉默地走过来,一人拽着一条胳膊将小红桃的上半身拽起来,粗/暴地向外拖去。
    三人消失在门口,府邸厚重的大门在一片寂静中关上,只余下主座上一对怨侣和那些不是白事胜似白事的烛台摆设。
    师父,你护着关雁归,护着认识了两天的小厮,现在还要护着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戏子,除了我你谁都护
    裴向云的声音很沉,凿落在江懿耳畔,震得他心口发疼,从前你都是这么护着我的,他们凭什么?
    江懿一掌扇在他脸上,冷声道:你问问自己凭什么?从你背叛陇西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我学生了,你还有脸要我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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