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四季露出歉意的表情:是我疏忽了,在下卓四季。
    是自然四季的四季吗?
    正是。
    王三可心里高兴,终于问到恩人的名字了!下一步再问问
    王公子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先行一步了。卓四季有不少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在这闲聊,王公子身体尚未痊愈,还请在院中静养,有任何需要的只管吩咐下人就行。
    那个有角先生呢,我想见有角先生。王三可匆匆道。
    主人暂时不便见客,还请王公子耐心养病。卓四季的视线扫过面前男人过分纤细的手脚,又说:当然,若王公子打算离开,我们不会阻拦,届时王公子只需知会一声,我们会为王公子备好车马。
    我暂时无处可去,请让我留下。王三可难掩失望,能帮我带一句话给有角先生吗?他的恩情我铭记在心,请会报答。
    在下一定带到。卓四季应允。
    那就不耽误你了。王三可还想问卓四季在哪当值,自己能不能去找他之类的,可卓四季已经利落地说了告辞,王三可也只能回答他告辞,然后看着卓四季渐渐远去后又匆匆提高声音:再会!
    卓四季回过头对他微微一笑:再会。
    王三可有些落寞地回到自己的小院,来到这里已经有三日了,他也发现了这座宅院的主人或许身份不一般,只是不知道主人与有角先生的关系。他没有再被拘禁,有角先生的人待他很好,跟善工坊截然不同,还有一位姓林的老大夫来给他看过病,开了解毒的药丸,此后他便不必再受那毒药的苦了。
    再有一点,是他提出想要制图时,送来的纸笔都是非常好的材质。还送来了一些他只有听闻、没有见过的孤本图集,王三可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美梦,这样好的地方,他不想离开,但让他白吃白住他也不会安心,更何况他还有点儿小心思想到卓四季,王三可的脸就慢慢发烫。
    可惜那个男人虽然总是笑着,实际有些冷,不好接近,肯定不会接受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说辞。
    更何况他们都是男人。王三可捏捏自己干瘪瘦削的小身板,失落地叹气。
    空气中传来一阵好闻的花香,王三可知道是从他旁边的客院传过来的。
    王三可最高兴的莫过于终于摆脱了那个玩弄人皮的魔头,而这次的邻居是一个美艳的妙龄女子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双儿,虽然不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摆弄花草的,想必是很美丽的人。
    闲来无事,王三可打算过去问候。
    徐菱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打算熬制大剂量的除臭药剂,听到敲门声,他走过去打开门,第一眼险些把对方认成了双儿,紧接着就发现对方只是一个过于瘦弱的男人罢了。
    出于习惯,徐菱下意识地判定这人的身形很适合易容,再细看,此人的肌肤也很适合剥下来制成人皮面具呢......
    在下王三可,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徐菱。
    徐公子,叨扰了。在下就住在旁边的客院,闻见奇香扑鼻,一时好奇,心痒难耐,不知徐公子可方便?对第一次见的人,王三可不敢失了礼数。
    进来吧。徐菱没想太多,他知道这是被关在柳不群旁边的人,宋羊他们一开始要找的不是柳不群,而是这人。用宋羊的话来说,这人是个很有才华的倒霉蛋。
    倒......王公子,徐菱差点咬了舌头,他收敛心神,让王三可随意坐,我在调香,公子自便。
    王三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打扰,对方看起来似乎很忙,但也没有赶他走,但是坐下后他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他礼貌地环视小院,看到地上铺着不少东西在晾晒,有植物也有动物,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徐公子,怎么不见与你同住的那位姑娘?
    王三可本想随意找个话题,没想到徐菱云淡风轻地回答:没有人与我同住,我有时候会易容成女子的模样,你看到的应该是易容后的我。
    ......啊?
    徐菱看着火候差不多,分出神与王三可说话:你之前与柳不群为邻,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
    柳不群是......?王三可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患有白猫症的人,金发浅瞳,白皮有斑......
    徐菱还没说完,王三可就跳起来:你为何会认识那个人!
    徐菱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惊慌的,但想到王三可被关在柳不群隔壁那么久,心中也生出几分同情,柳不群是个为了磨练易容技艺而随意杀人剥皮的恶人,我与他师出同门,但因为某些缘故仇怨似海,我见你是个不错的取皮素材,所以提醒你一句:那家伙也许很想要你的皮。
    王三可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轻松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吓到的王三可确实想到了柳不群对自己的一点偏爱,他想去寺庙算一卦,为何他的邻居总是这样的怪人!
    多谢提醒。王三可勉强答谢。
    客气。徐菱想王三可也是宋羊的朋友,给个提醒也理所应当。
    王三可坐立不安,过了会儿稍微镇定下来,又有新的好奇:那徐公子也是为有角先生做事的吗?
    有角先生?徐菱不解。
    就是匠心坊的有角先生啊!王三可说起有角,彩虹屁不要钱地往外放,徐菱听了一会儿才把匠心坊与宋羊联系起来,想来羊哥儿是以为他知道才没有特意提起,但想到宋羊修改洵水渠图纸的本事,徐菱也不意外。
    他腹诽的是另一点:羊哥儿还笑话他玲絮儿这个名字太好猜,明明有角也半斤八两啊。
    ......然后我化名河边大王,之前一直被善工坊关着要说我为什么会被善工坊捉到,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河边大王?徐菱立即明白这个别名与王三可的联系,如此看来,他们都水平相当。
    这样想着,徐菱浅浅笑起来,他们兴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程锋第三次做梦,梦里已经迎来了冬天。
    天寒地冻,轻轻呼出一口气,空中便多出一团转瞬即逝的白云。
    程锋披着大氅,站在别院的书房外看雪。他在冬天来临时离开了大溪村,就在秋末,一场大暴雨冲垮了洵水的河渠,数千名劳役的百姓被洪水卷走,而洵水下游的村庄更是无一幸免,遭遇了严重的灾害。
    朝廷一分钱都拨不出来,旼帝又在这时病重,三皇子一派蠢蠢欲动,天公不作美,北边又发生了雪灾,人们流离失所,大元国生灵涂炭,太子元朝珲希望他尽快上京协助完成大业。
    主子,行李已经备好,明日即可启程。卓春道。
    程锋点头,做得好,下去吧。
    卓春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下,直到走远了才找来卓夏询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啊?卓夏向来对别人的心情不那么敏锐,主子就是比以前话少了些,怎么了?
    主子本来话就不多,现在却整日发呆,你说怎么了!
    但林大夫也说了主子身子好得很。
    蠢!卓春气闷,我还是找四季问问吧。四季人呢?
    不知道,刚刚看他背着一个人回来......
    被两人念叨的卓四季正在程锋面前:启禀主子,属下救回一人,此人名叫王三可,是一名技艺高超的制图师。善工坊的人意图强掳此人,属下以为此人本事非凡,对工图很是熟识,一定对主子有所助益,便自作主张将人带了回来。
    无妨,既然救回来了,就先留着吧。
    是。
    又过了几天,程锋才见到了王三可。
    此时他们在北上的途中,马车队停下休整,王三可似乎很怕冷,裹着厚厚的衣服缓缓地走过来。
    程锋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某个人,他情不自禁站起来,可看清王三可的容貌后,一瞬间又异常失落。他自然知道自己最近的异样,可他实在不清楚自己等的那个人是谁,而那人又为何没来。
    主子?卓四季有些担心。
    你怎么没说他是个双儿?程锋不满地问。
    回主子,王公子只是身形瘦弱,实为男子,属下保证他绝不会拖累行进速度。
    那便好。
    王三可走近后看了卓四季一眼,然后一揖到底,开门见山地道:在下王三可,家父被善工坊所杀、家业也被善工坊夺走,想亲自报仇却力量微弱。听闻主子有宏图大志,又跟从明君,正广纳人才,在下自认有几分本事,愿意辅佐主子,还请主子收留......
    第三次梦戛然而止。
    程锋闭着眼调整有些凌乱的呼吸,而后才重新睁开眼。引入眼帘的,是宋羊的脸庞。
    你怎么又做恶梦了?宋羊很是担心。他侧着身子圈住程锋的背,有些费力地将程锋圈进自己怀里,然后顺着程锋的头发一下一下抚摸着:摸摸毛,吓不着。
    你是真的吗?程锋脱口问。只要他在那个梦里,就会把现实的世界通通忘记,梦里的程锋根本没有遇到宋羊,此时他也不禁疑惑,到底哪边的世界才是真的?到底哪边才是梦?
    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我当然是真的啊。宋羊亲亲他的侧脸,你梦到我变成假的了?
    程锋坐起身,然后重新将宋羊抱住,低头埋进宋羊肩颈里,嗅着宋羊身上熟悉的气味,闷声道:你会不会不见?会不会回去?
    他没有忘记,宋羊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不会,那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我回哪儿去?宋羊用肚子顶了顶他,我还怀着你的崽呢,能去哪里?
    宋羊不知道程锋怎么突然又如此没有安全感,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我这几次总是梦到你不在。程锋喃喃道。
    那是因为咱俩这几次是分开睡的吧。宋羊笑着道,反正咱俩都不能翻身,今晚一起睡,这样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
    可是当晚,程锋还是做梦了。
    不止程锋,宋羊也在睡梦中紧紧皱起了眉
    第177章 没有宋羊的世界
    第四场梦中,白雪皑皑。
    新年刚过不久,京城没有半点欢乐的气氛,大街上只有低头匆匆走着的行人,空气中满是暖春到来都化不开的冷漠。
    京郊一处小小的农院里,程锋坐在主屋内,裸着上身。
    王三可手上拿着绑带,从程锋背后往前穿过程锋的腰腹,如此往复数次,才将程锋侧腰上血淋淋的刀口包扎好。
    主子,没有药了。王三可深吸一口气,将能看到瓶底的金创药瓶放到托盘上,旁边还放着剪刀和拆下来的染血的绷带。
    嗯。程锋依旧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都是属下的错,请主子责罚。王三可的心被难过和愧疚充满。
    他的生父是卞椋。卞椋在被姜家背叛后,学着当年曾祖父何瓦泥匠将两个儿子迁出户籍另立门户那样,王三可因此自幼就被秘密安置在外,以王姓为伪装。
    父亲将他偷偷藏起来时或许只是想留下一个血脉,但父亲临死前幡然悔悟,自认为依附姜家的行为愧对先祖,于是将过去曾在皇祠的修缮工图上动过手脚的事告诉了他,也指认了幕后之人是庞令琨,期望他能报仇雪恨、替父赎罪。
    程海菁被下狱与父亲脱不了关系,王三可想赎清父亲的罪孽,程锋就是他补偿的对象。
    于是在确认程锋是可靠可信的人之后,王三可真心认主,坦白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这才有了前天夜里的事他们悄悄潜入善工坊,打算找到当年被藏起来的程海菁绘制的工图。
    万万没想到行动败露,善工坊居然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背水一战才侥幸逃出生天。
    程锋的伤也是因为救王三可而伤的。
    如果属下也会武就好了......王三可深深低下头,拖累主子,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不关你的事。程锋拿过衣服穿上,哪怕伤口疼痛异常,他也面色如常。
    王三可要服侍他穿衣,刚伸手就被程锋躲开。
    你下去吧。
    王三可张口想说什么,最终无言地、恭敬地退下了。门合上前,王三可透过门缝又看一眼程锋的身影,只觉得主子似乎要被黑暗淹没了。
    王三可在门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转头就看见了卓四季。
    你回来了。王三可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明亮如星。
    嗯。卓四季声音嘶哑,唇色也泛白,主子的伤如何了?
    没有药了,林大夫也跟我们走散了,怎么办?王三可忧愁地走到他身边,依赖地仰头望着卓四季的眼睛,你的脸色看起来也很不好,没睡好吗?
    卓四季根本没有睡。卓夏重伤,一整晚都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呓语,他看着那样的卓夏,怎么可能安心入睡呢?
    我没事,我去想办法弄点药,你留在这照顾主子。卓四季道,声音有些冷。
    王三可在他转身前拉住他,迟疑了一秒,王三可上前一步,抱住卓四季,闷声问他:你也在怪我吗?
    ......没有。卓四季深吸一口气,王三可压到了他后腰上的伤,但他装作无事,只是表情不太好:放开我,你现在是主子的夫郎......
    那只是伪装的身份!王三可急切地打断他,你也知道的,我是男人,不是双儿啊。夫郎什么的只是为了躲过善工坊耳目的伪装而已,事到如今,这个伪装也没有必要了!
    ......
    你明明也知道我的心意的,为什么不看我呢?王三可乌漆漆的眼里晕上一层水雾。
    放开我。卓四季又一次道。他轻轻握住王三可的手,微微用力,将王三可推离了自己身边。
    王三可失落地看着他,就连你也觉得主子对我有意吗?你看不出来吗,主子只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罢了!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都怪卓夏这个傻子......
    够了!卓四季生气地说:卓夏还昏迷不醒,你慎言!
    他指责的语气让王三可受伤,一滴泪顺着王三可的眼角流下来:所以你也是在怪我的,对不对?因为主子某一天起忽然失魂落魄,又因为主子有时看着我会笑出来,所以你们都擅自把我往主子身边推,可你们问过我的想法吗?!明明主子也不喜欢这样的啊......卓春怀疑我,卓夏讨厌我,那个左五也讨厌我......王三可觉得委屈,卓夏一厢情愿地误会他,还觉得他是主子的拖累,而那个左五更是有疯病似的,见到他就要甩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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