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
    不会有。程锋顿了下,即使有那一天,有我在。
    这不是程锋第一次说这三个字了,宋羊也不是杞人忧天的性格,转眼把这事放下,翻个身与程锋面对面,说起另一件事。
    宋垒挺聪明的,之前小瞧他了。宋羊承认,宋垒心眼多得很,他煽动陈六一伙人来闹事,他自己却没出现,一方面盯上育种的方子,一方面要给宋羊冠上邪物的恶名,算盘打得很好,但没算对村民们的反应。
    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程锋和宋羊跟宋家不对付,贸然对宋家动手,坏了他们现在的好名声实在得不偿失。
    如果只有宋羊自己,宋羊不介意简单粗暴点,但程锋要入官场,好名声很重要。
    程锋的想法与他相差无几,他看到了制图馆未来的发展性,宋羊若有朝一日能一呼百应,便不能随意在宋羊的人生上留下污点。
    你让人盯着宋家了吗?宋羊问。
    卓四季盯着。
    杀鸡焉用牛刀。宋羊挑眉,对了,我是怎么变成宋家的孩子的,查到了吗?
    程锋摇头,几不可查。
    宋羊出现在宋家的时间正好是流民南迁的时候,每天都会死很多人,没有人注意到宋家多了一个孩子,据陈二娘说,宋家在大溪村定居时,就已经是三个孩子了。
    程锋花了不少精力在查宋羊的身世,但到目前为止,仍旧一无所获。
    那赵锦润说的呢?我跟夏隋侯会有关系吗?
    去京城的人还没有回来。程锋收紧手,如果夏隋侯真是你生父,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认祖归宗。
    宋羊不假思索:那也是原本的宋羊的生父,跟我没关系。而且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八字没一撇呢,我担心的是,如果我真的是夏隋侯的孩子,那费劲功夫把夏隋侯的孩子扔给流民的、夏隋侯的仇人,会是什么人?
    程锋坐直了身子,思索起来,他还在京城时,夏隋侯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但十年前老夏隋侯去世,爵位却承给了三儿子元荆舒。赵锦润说的元恺和就是如今的夏隋侯元荆舒的嫡长子。程锋默默算了下年岁,宋羊若真是元荆舒的孩子,那宋羊才是真正的长子。
    宋羊推推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
    宋羊看他的表情,根本不像没什么。
    程锋沉思着,元荆舒身为三子却能承爵,是因为他头上的两位哥哥一个身亡、一个半残,而宋羊所问的,谁会是夏隋侯的仇人?那种恨不得将人亲子丢掉的仇人?程锋脑中闪过一串人选,越想越心惊。
    你的表情说明事情不简单。宋羊也直起身。
    程锋仔细打量宋羊的脸:不知道你与那元恺和究竟有多像。
    宋羊耸耸肩:赵锦润后来不也说了吗,只是第一眼像,而且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夏隋侯的孩子啊,你现在不要想太多了。
    程锋却不是他一句劝就能平复心绪的,他习惯做多手准备,自然想得多,宋家现在在他眼里无异于一个不定时炸弹。
    宋家留不得。程锋眼里闪过冷芒。
    宋羊双指推着他的嘴角往上,轻声道:巧了,我也这么想。
    宋家。
    宋垒一大早就起来了,关注着程家那边的动静,他在家坐不住,出门转了一圈,按理说,村里把宋羊这个邪物抓起来的话,应该要开宗祠、让全村人过去围观的,但他怎么都没听到集合所有人都铜锣声。
    妈的了个巴子的,肯定是没成,陈赖废物就算了,陈老鳏居然也不顶事!都是废物!宋垒骂骂咧咧地跑回家,冲进自己房里收拾东西。
    你干嘛呢?宋赵氏走过来,狐疑地看着他。
    没,去镇上住几天。宋垒随口搪塞她,没说自己招了一堆人去给宋羊惹事,说了他娘也不懂,他娘还做着靠羊哥儿继续拿钱的美梦呢,他不一样,他觉得宋羊邪性得很!
    你去镇上住哪儿?又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宋赵氏不满,那些公子哥哪儿把你放眼里,别去了,家里没有钱让你霍霍了!
    怎么又没钱了?我爹呢?
    你爹好几天没回来了。宋赵氏想到丈夫,连忙拉住二儿子:算了,你还是去镇上吧,去找找你爹去,别让他赌了!
    宋垒不耐烦地甩开母亲的手,我不去,要去让我哥去,我哥呢?又醉了?
    是喝了点
    喝喝喝!喝不死他算了!合着现在一大家子就靠我赚钱啊?!
    宋赵氏想说你那算什么挣钱,但到底没说出口,只是顺着二儿子的脾气道:好了,好歹是你爹啊,先把他找回来,说说羊哥儿回来了的事情,让他上程家去,毕竟是程锋都老丈人呢,程锋能不给面子?羊哥儿怎么的也要叫声爹啊。
    叫屁啊叫,都断亲了!他根本不认!再说了,就咱们这三天两头打他的事,他恨不得把咱们都杀咯,你别再做白日梦了!
    我做白日梦?我做白日梦?宋赵氏指着自己,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行了行了!我走了!
    不准走!宋赵氏见他包裹里好几套衣服,心一慌:你是不是又惹了什么事?又想跑了?你不准走!如兰啊如兰!死丫头还不过来!拦住他!
    如兰性格懦弱,常年被宋晖打骂,对宋垒这个小叔子也很是畏惧,不敢真的上手阻拦,很快宋垒就挣脱两人,走出宋家。
    刚迈出大门,迎面就遇上陈老鳏鼻青脸肿被人抬回来的画面。
    抬着陈老鳏的人穿着统一的蓝色劲装,为首的一位身形高大,扭头看向他,笑得分外和善:宋小爷这是要去哪儿啊?
    第72章 算计
    你管你老子去哪!
    宋垒逞强道,然后面无表情地拍上门,心有余悸地拎着包袱趴到门后,小心地听外头的动静。
    那人似乎走了,他们似乎去老鳏夫家了,宋垒恨不得把耳朵挤到门外去,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你干嘛呢你?宋赵氏不解道,小儿子的反常引起她的警惕。
    娘,你出去看看,陈老鳏好像被打了。
    陈老鳏?宋赵氏皱眉,我管他陈老鳏是死是活哦。他被打了就被打了呗。
    娘,陈老鳏是被程锋的人打的!
    什么意思?宋赵氏没明白,程锋的人?什么人?我听说程锋那小子是富人家的少爷,真的啊?那羊哥儿不就托了咱们都福嘛。
    托个屁福。宋垒嗤笑,你现在上门去啊,让羊哥儿喊你一声娘啊。
    宋赵氏沉默了,她不敢。其实她心里也觉得宋羊变得有些邪乎,就说掐她脖子那事儿,一般人可干不来。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宋赵氏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觉得他们宋家好歹养了宋羊十八年啊。
    行了别废话了,你赶紧上外头看一眼。宋垒推搡着把宋赵氏推出门。
    宋赵氏无法,走了两步往陈老鳏的院子里探头看了两眼,然后又走回来,人在屋里,看不着。
    谁让你看陈老鳏了?
    宋赵氏觉得他不可理喻,不就是你让我看的嘛!
    行行行,别喊。宋垒连忙安抚她的情绪,那除了陈老鳏呢?有别的人没有?
    没有。
    真没有?
    骗你做什么。
    宋垒把包袱往他娘手里一放,贼眉鼠眼地往门外看了一圈,确实没再见到那几个穿蓝色劲装的人了。
    但宋垒不是一般的心眼多,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盯梢,整整在家蹲了两天,第三天傍晚,才借着夜色的遮掩偷偷地溜出村去。
    远远地,卓姓的一名下属跟着宋垒,要不是头头卓四季说了只要跟着就行,他现在就能把人无声无息地解决了。
    隔天,宋垒的去向就汇报给了程锋和宋羊。
    宋垒借口去镇上寻找宋大谷,摆脱了宋赵氏的纠缠,孤身去了邻村,见了一个叫张潘的人。
    张潘?宋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随即摸了摸心口,方才,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悸动。
    宋羊皱眉,这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原身的情绪。让宋羊烦心的是,原身的情绪一而再,再而三地影响他,原身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宋羊,但原身却要时不时地表现一点儿存在感。
    你认识?程锋看向他,见他皱眉,程锋也不自觉地蹙眉,你脸色不好。
    宋羊摸摸脸,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好法,但卓四季还在汇报,宋羊便摆摆手:没事,继续说。
    程锋想让卓四季离开,但宋羊坚持,程锋只好吩咐:继续。
    卓四季垂着眼从不乱看,这位叫张潘的是邻村的一位童生,学无长进,举止轻浮,惯会偷奸耍滑。宋垒没只与张潘说公子回了村里,给了他一两银子,天亮后便去了镇上。
    卓四季没说,属下汇报的原话是:宋垒言语暧昧地暗示张潘:宋公子在村里,凭借两人过去的情谊,也许张潘能从宋公子那得到些好处。
    这往日情谊是什么情,属下不敢说,卓四季也不敢猜,但禁不住程锋聪明,立刻联系到张潘与羊哥儿可能关系匪浅。
    想到宋羊方才的反应,程锋心里一沉,宋羊不是原本那位,但保不齐宋羊会不会受到影响。
    至少在程锋看来,宋羊是受到影响了的。
    他长什么样?程锋问完,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
    宋羊都诧异地看过来,觉得这不像程锋会问的问题。
    卓四季可不会深究主子为什么这么问,他只是有问必答道:样貌俊秀,姿色尚可。
    程锋听了心里不舒服,他是知道的,最开始他吸引住宋羊的,就是他的脸,还有他的身子(腹肌)。宋羊也不止一次直白地说:程锋,你真好看。
    食色性也,这很正常,程锋也耽于宋羊的容貌中,但他不可避免地会有些许担忧,如果出现比自己更好看的人,该如何?
    宋羊是外貌协会不假,但他对张潘没有一点儿兴趣,他也不知道程锋这么会儿功夫就想了一大圈。宋羊一只手托着下巴,食指随意地点了点桌面,然后问卓四季:那张潘来了吗?
    暂时没有。
    他什么时候来?
    属下不知。卓四季瞟了眼主子的脸色,自然地进入下一个话题:宋大谷目前在镇上的天地赌场,经由我们的运作,他已经赢了一千两,明天会针对他设置一场豪赌,赌输后天地赌场的人会拿走他两条腿。宋晖仍旧每天喝酒,醉后殴打继弦宋陈氏。宋赵氏有一个编络子的活计,这几日都在编络子。
    嗯。程锋点头,下去吧。
    等等。宋羊拦住他,能不能带张潘过来见我。
    卓四季这下子都不敢看主子是什么脸色了,他觉得主子完全没必要在意的,但气氛明显冷了不少,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沉沉的。卓四季斟酌着开口道:公子,张潘本来就是想来见您的,是否还需要
    你没懂我的意思。宋羊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我是说不要被村人看到他来找我,在他进村之前,把人偷偷绑过来。
    卓四季快速看程锋一眼,然后低头应诺。
    卓四季退下后,程锋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先下手为强啦。宋羊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我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惜这个法子用不到宋垒身上,不过没关系,对付宋赵氏也绰绰有余了。
    程锋一头雾水,把人拉过来,让宋羊坐在他腿上,仔细说说。
    宋羊坐大腿已经坐出习惯了,自然地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原身跟张潘是认识的。
    应该不止吧。
    嘿嘿。宋羊给他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
    故事其实很简单,张潘模样风流俊俏,是一个喜欢吃软饭的小白脸,偶然在镇上跟宋垒认识了,一来二去,两人越来越熟,听闻宋垒家有一个貌美的双儿,张潘起了好奇心,就找机会上门拜访,想看看这个双儿长什么模样。
    原身十天半个月洗一次澡,张潘来的时候,正巧原身刚洗完,露出了白净的脸,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惹人怜爱。但最让张潘动心的,是原身迷茫又心碎的眼神。
    于是那之后,张潘时不时会出现一下,每次出现都会撩拨原身。
    原身被宋家欺辱打骂,十几年来头一次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给他吃的,还教他识字读诗,原身对很多事情都不懂,没有常识,是张潘让原身知道世界其实很大、自己其实很美。
    这也就难怪,宋羊听到张潘的名字,会一阵心悸了。
    但张潘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他引诱着原身为他献身,一边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宋赵氏发现张潘的意图后,直白地说给足银子就能娶回去,但张潘根本不想娶原身,而且除了初见的惊艳,后来原身没条件清洗时,张潘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没多久,张潘就沉迷在镇上的温柔乡里,忘了原身了。
    简单交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宋羊道:太渣了这种小白脸,真该断了他第三条腿。
    可以。程锋立刻道。
    宋羊回忆着,在宋家鸡舍的、从左边数,第三根栅栏的下面,应该还埋着张潘送给原身的情诗。
    情诗?程锋收紧手臂。
    宋羊没有觉出不对,以为他是对情诗的内容感兴趣,还认真回忆了一下。原身不识字,张潘为原身读过两次,他依稀有点印象,大概是说貌美如月亮,皎皎洁洁然之类的,太没水平了吧哈哈。
    宋羊戳戳程锋的胸膛,你赶紧让人去把这首诗挖出来烧了,宋垒去找张潘,肯定是想让他来坏我名声的,到时候我顶私相授受的帽子,你就得顶绿帽子了。
    宋羊笑了好一会儿,但程锋没笑,宋羊渐渐收住笑声: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每次说没什么就是有什么好不好。宋羊无语,你都快把哄我两个字写脑门上了。
    程锋身子一僵。
    宋羊不知道程锋在别扭什么,但他能猜,你又吃醋?不能吧?这有什么好吃的?张潘勾引的是原来那个宋羊,又不是我,你一天到晚都在吃什么醋!我多抱阿摩一柱香你回来都要我抱你一刻钟!
    程锋没说话。
    所以你真的因为张潘不高兴了?
    没有。程锋无奈,我只是在想,你要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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