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凝滞住了,四周只有风轻轻掀起落叶的莎莎声。
    秋天的树林绿红交染,地上铺着一层浅浅的落叶,在这条人踩出来的山路上,一群人趴着、跪着,他们涕泪纵横,此时都扭着脖子往后看;而另一群人站着、狞笑着,他们原本威风凛凛,现在却目瞪口呆。这两群人都在看同一个人,一个横臂持刀的双儿,他身形颀长,仅看背影,有说不出的气质,可偏偏正脸上有一半被奇怪的青黑斑痕掩盖,叫人不忍直视。
    扑通、扑通两人倒地,紧接着痛哭哀嚎,沉寂就这么被打破了。站在宋羊面前的劫匪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两个人泼了宋羊一身血,宋羊居然无动于衷,仿佛他刚刚不是伤了两个人,而是挥走了两只烦人的苍蝇。
    他收回刀,在衣服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眼里凛然的杀气太过吓人,被他盯住的匪盗都觉得浑身发冷。
    匪首的后背冷汗涔涔,他有点眼力,这双儿下盘未动,出刀行云流水,看似挥了两刀,其实是一个连招!这个双儿,是哪尊大佛不成?
    宋羊看着唬人,但一不可能以一敌十,二是他体力不足,在他的预计里,这两刀震慑后,可以试着谈判。
    宋羊心里也很紧张,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是这些劫匪不再纠缠,见好就收,另一半机率是劫匪们恶从胆边生,一起对付他。当然,还有一种不谈判的情况,也就是宋羊更为担心的一种弱者们错误判断眼前形式,误以为逃跑机会来了,散成沙各自奔逃这种可能性最高,也最不可控,果然,有人爆发出凄切的喊声:跑
    被打劫的小镇百姓手无寸铁,他们害怕劫匪,又舍不得钱财,此时见劫匪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双儿吸引,而那个双儿又似乎很厉害,立刻就有人一跃而起,抓起刚刚掏出来的钱袋子就跑。
    场面便混乱起来,被打劫的朝各个方向跑,劫匪们反应过来后朝各个方向追,宋羊也打算趁乱离开,可在他边上,那个阴沉的双儿被劫匪拽住了,独臂的男人怒吼着与另一个劫匪打斗起来,宋羊已经跑远了几步,他犹豫一秒,还是折回去,挥刀上前,把那双儿从劫匪手里抢过来。
    赶路许久的百姓和劫匪在体力上根本不能比,宋羊拉着刚救回来的双儿:我们快走!
    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
    阿杏也看到了,那些跑走的百姓正一个个被抓回来。铁石狠狠一脚踹翻一名劫匪,赶到两人身边,闻言立刻道:走!
    也没有辨别方向,宋羊在前,铁石拉扯着阿杏,三个人一齐往前跑,劫首大喊:追!抢到的都是你们的!
    宋羊暗骂出门没看黄历,倒霉透顶了。但这一天注定是险象环生又柳暗花明的,就在劫匪即将追上三人时,两支箭唰唰地扎到了劫匪身上。
    放箭远处传来陌生的指令声。
    宋羊扭头,看到那箭末梢的箭羽和铮亮的银色箭头,瞳孔一震,对阿杏和铁石喝道:趴下!
    两人立刻趴倒,宋羊示意两人寻找遮掩,三人匍匐着躲到树后,这才躲过了一场箭雨。
    他们是什么人?阿杏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
    宋羊目光扫过铁石和阿杏危难中仍紧紧牵住彼此的手,对二人的品性有了定论,便对他们放下警惕,轻声道:可能是官府的人。
    官府?
    嗯。
    宋羊之所以肯定,是因为程锋之前给他科普过弓箭,说过不同身份等级的人,用的箭也不一样,而突然出现的这些人用的箭都是浅棕色的箭羽,这个颜色的箭羽一般是官兵用的,更不用说还有铁制的银色箭头。
    铁石作为打铁匠的儿子,冷静下来后也悄悄探头观察,不是镇上的官兵,我爹是打铁匠,给府衙的人修过箭。铁石没说,他还看出来宋羊手里的刀也绝不简单。
    那他们是谁?宋羊皱眉思索。不论是谁,宋羊对下令放箭的人没有一点好感,这人对百姓和劫匪简直是无差别攻击!
    箭雨停下来,一群穿着同一制式劲装的人马出现,把活着的劫匪绑起来、往死的身上补刀,又把瘫坐的百姓扶起来。
    劫匪已经消灭,各位不必担心!说话的人也就是刚刚下令的人,他大约有一米八五,肩膀又宽又平,看背景绝对是个练家子,但长得却像个小白脸,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里秋波潋滟,举手投足间总有几分轻浮。
    百姓都被突然的转变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怀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对这些人千恩万谢。那人询问起事情的经过,人们七手八脚地叙说起来,自然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宋羊。
    宋羊和阿杏、铁石对视一眼,沉默地从躲避的树木后走出来。
    那男人一眼看出宋羊手里的刀并非凡品,又听闻这个双儿一人对付了两个匪徒,下意识认为这个双儿不是等闲之辈。他自我介绍道:在下赵锦润,途径此地,见匪盗猖狂无度,情急之下才下令放箭,不知三位可否受伤?
    宋羊听他文绉绉的讲话就头壳疼,摇了摇头:没事。
    铁石和阿杏也摇头。
    赵锦润又道:还可请教三位尊姓大名?
    宋羊有点子无语,这人好做作啊。无语的他无语地说:宋羊。
    铁石。
    阿杏。
    赵锦润完美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这三人怎么话这么少、这么难沟通?没看到其他人都对他千恩万谢的嘛!
    赵锦润露出招牌笑容,对着宋羊亲切地询问:这位小公子,可否借你的刀一看?
    宋羊警觉地立刻把刀塞回包袱里,恕不从命。
    他把排斥表现得如此明显,赵锦润不可能察觉不到,虽然有些遗憾,但赵锦润也不强求,当目光落在宋羊脸上时,赵锦润心里生出些许异样。他在脑海中遮住宋羊有瑕的半张脸,只看他完好的另一半,总觉得宋羊的长相有些眼熟。
    他盯得有些久,宋羊都起鸡皮疙瘩了,铁石一步上前,和阿杏一起挡住了宋羊。
    他是双儿,你这样看,不合适。铁石对赵锦润道。
    赵锦润连连拱手:失礼了,失礼了。多有得罪!
    面对铜墙铁壁一样的两人,赵锦润尴尬不已,转身走开。
    宋羊拍了拍阿杏的肩膀,谢谢。
    阿杏摇头:我们才要谢你。
    铁石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救了我夫郎!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跪下给宋羊磕了个头,救命之恩,我们夫夫一定会报答的!
    只是顺手的事,快起来。宋羊受不了别人跪他,赶紧岔开话题,你们去洵水渠找什么人?
    去找我爹。铁石回答。
    哦。宋羊挠挠头,铁石他爹是打铁匠,可是他印象里,匠籍应该是免除徭役的呀。搞不明白,宋羊觉得可能是他记错了,没有问太多,正好队伍又重新启程,三人结伴上路了。
    这一次,又是他们三人走在最后。不一样的是,赵锦润也与他们同行原来,赵锦润的目的地也是洵水渠。
    之后的路无比安全,两群人在天黑后不久抵达了做工的营地。
    第32章 寻人
    来洵水渠探访的一群人今晚本来只能在营地外的树林子过夜,但因为他们中有妇人和双儿,营地的管事便让女人到做饭的棚屋里歇息,双儿歇在做饭的棚屋外,男人则到工人们的大通铺里挤一挤。
    五个双儿三个、两个的分开坐,这两个自然是宋羊和阿杏。
    其他双儿对宋羊又怕又好奇,宋羊就当他们的视线不存在,他拉着阿杏在小火堆旁坐下,阿杏,饿了吧?我们快吃东西。
    阿杏点头,看到宋羊掏出饼子就往嘴里塞,连忙拉住他,在宋羊不解的目光里,把饼子放到火上烤热,才还给宋羊。
    嘿嘿。宋羊搓了搓指尖,他是容易犯小迷糊的性格,不管饼子热不热、硬不硬、噎不噎,反正都能吃就行呗,他心大,不在乎这些个,难免显得有些糙。
    程锋也不是特别精致的人,两个人住一起没什么比对,跟梅冬在一块儿时,梅冬照顾宋羊多一些,宋羊以为是梅冬照顾阿摩习惯了,而这会儿连刚认识的阿杏都照顾起他来了,宋羊就有些羞赧了。
    阿杏虽然有些阴沉,却意外的细心体贴,或许也跟常年照顾铁石有关。他觉得自己照顾宋羊是应该的,这点小照顾,跟宋羊当时返回来救他的情义根本不能比。
    冷的吃了闹肚子,恩人不知道么?阿杏说完,有点懊恼,他怎么就不能说得好听点呢?他的脸因为着急发红,我是说,吃冷的不好。
    嗯嗯,我知道。宋羊对阿杏的定位就是傲娇,自动忽略了阿杏的语气,你叫我羊哥儿就好了,我也叫你阿杏。阿杏,你的声音怎么哑哑的?
    阿杏摸着自己的脖子,言简意赅:病了。
    没看大夫吗?宋羊很是同情,丈夫是独臂、自己嗓子又粗砾难听,阿杏会变得阴沉不是没有理由的。
    阿杏点头,又摇头,意思是看了,但治不好。
    宋羊替他感到遗憾,识趣地不再多问。
    你来探亲?阿杏试着像普通人一样聊天。
    我来找人。宋羊勉强笑笑,不知道怎么说他和程锋的关系。
    找谁?
    一个王八蛋。看着阿杏睁圆的眼睛,宋羊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很重要的人。
    宋羊其实纠结了很久,孤身一人上路寻找程锋,到底值不值得?程锋的手下肯定在到处找他,多宋羊一个也不多,他走了这大半天才到洵水渠,如果程锋还趴在哪个地方等着被找,指不定快要嗝屁了都,甚至程锋也可能已经被找到了。
    但宋羊还是出发了。
    他不可能就这样去渠州的,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他去渠州做什么,又要以什么身份留在渠州?难道要他在渠州苦苦地等,等到程锋做完他的那些大事,再回来给他一个解释吗?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要把人生浪费在等待一个人上?反正他也单身,下一个更香呢也说不定。这样想着,宋羊却觉得心痛,割舍对程锋的喜欢、放下程锋这个人,远比他想象的要难。
    更何况程锋那些沉默无声的好,还在不停地动摇他。
    这样一个人,骂一句王八蛋一点都不过分。
    阿杏看到宋羊眼里流露的情感,什么都明白了。
    会找到的
    宋羊垂下眼帘,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阿杏还想说什么,铁石忽然过来了。宋羊连忙抹抹眼角,我没事,你快过去吧,他找你肯定有事。
    阿杏看了看那边等着他的夫君,不放心地拍了拍宋羊的手背,宋羊轻轻推他:快去吧。
    阿杏匆匆跑过去,铁石一把拉住他:有爹的消息了。
    阿杏瞪大眼,而在铁石旁边,还站着一个穿深蓝色劲装的人,那人对着阿杏简单地抱拳行礼,阿杏警惕地拉住铁石,铁石反手牵住他,这位义士知道爹的下落,咱们现在跟他走。
    阿杏咬了咬嘴唇,指了指宋羊的方向,铁石点头:那你过去跟恩人说一声。
    阿杏转身向宋羊跑去,铁石身旁的人随口问了句:那位是?
    是我们夫夫的救命恩人。铁石话不多,但不想怠慢了这位拿出了自己父亲的信物、还谦虚有理的侠士,所以三言两语地解释了路上发生的事。
    原来还有这样有勇有谋的双儿。卓春感叹了一句,并未多想。
    而宋羊遥遥地看见铁石身边的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夜色模糊了卓春的劲装,如果宋羊走近了,一定会发现这个人和卓夏的打扮像极了!
    阿杏走后,宋羊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打算早点休息时,陈小树找了过来。
    在铁石去大通铺之前,宋羊就托了铁石帮忙找陈小树,几经传话,陈小树终于得到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踟躇地站在几米开外。
    来探亲的大多都是这样见面,其他人也见怪不怪。
    宋羊走过去,开门见山地道:小树哥,你带我去程锋掉下水的地方看看。
    陈小树跟他老爹一样,面对着宋羊愧疚得抬不起头。听到宋羊的要求,陈小树眸光闪动,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跟我来。
    明亮的月光勉强照得清路,陈小树带着宋羊走了两刻钟,来到了他爹当时出事的地方。一队十五个人,全都掉了下去,管事说是绳子没绑紧
    会出事不是他爹的原因,但程锋确实是因为救他爹才出事的,即使陈小树如愿把他爹换回去了,但他心里怎么都踏实不了。
    他们一家都亏欠程锋,听说这个双儿才嫁入程家不久呢。家里有一个寡嫂,陈小树自然能明白一个失去了男人的双儿该有多难。
    他没想到,羊哥儿居然还跑工地上来了。陈小树向宋羊指出出事的位置,心高高悬起,生怕羊哥儿一个想不开,就跟着程锋去了!
    陈小树提心吊胆半晌,才终于听到宋羊开口:回去吧。
    啊?哦哦。
    夜色昏暗,陈小树看不清宋羊的脸色,也不敢看,只能含糊地道:对不住,羊哥儿,这事要怨都怨我
    陈小树又说了什么,宋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来之前,宋羊存过侥幸心理,觉得程锋就是掉到水里了,可能被冲到了哪里,总不会有事的。但现在,宋羊的心拔凉拔凉,洵水又广又深,在棚屋外歇脚时就能听见隐隐的水声,站在程锋掉落的地方更是要被水声淹没。
    夜色里,看不清水面是怎样的澎湃,但漆黑的浪花拍打发出的声音好比一头咆哮的巨兽。
    水很深,位置也很高,前头还有一处瀑布这些陈老汉都没有具体描述,或许他们是出于好意,不忍心告诉这个可怜的双儿,但宋羊在这一刻,终究是受到了事实的暴击。
    这样的险境,程锋存活的机率有多大?
    宋羊不住地想起那件血衣。
    羊哥儿,你今天好好歇息,明天我请了半天假,陪你去找找。
    嗯,谢谢小树哥。
    快别这么说。
    陈小树把宋羊送了回去,自己也返回大通铺去,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宋羊一个人站了许久,久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模糊,久到月华冰冷地包裹着他的指尖,宋羊才缓缓转身,又沿着原路,往程锋落水的地方去了。
    宋羊也知道他应该休息了,身体很疲乏,偏偏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他只好漫无目的地沿着洵水往下走,一边走,一边整理乱糟糟的思绪。
    可能程锋没事,他若是去了渠州,也许等着等着,程锋就回来了呢?
    可如果程锋真的死了呢?
    宋羊的脚步愈来愈沉重,他早就知道,人总有一天是会死的。丧尸横行的末世里,昨天还笑着说话的人,隔天就成了丧尸的盘中餐,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宋羊也觉得自己早就该麻木了才对。
    不过是一个程锋,至于这么伤心嘛?
    宋羊抽了抽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终究还是没忍住。他抬起手臂,用袖子盖在眼睛上,轻轻呜咽起来。在他身旁是滚滚向前的大水,绵延不绝的水声回响在天地间,没人能听到这个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宋羊,他小小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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