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碰到了和咱们一起南下的王家沟的王大牛,他们也决定去军府。阿爷,你要不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周家村的也好有个照应。他话出口才发现周里正年纪不合适,又找补道:可以让大福叔去。这话让大福媳妇呸了一口,想要骂他。
    里正摆摆手,阻止了大福媳妇的咒骂,看了看那二十多人,他们都不说话低下了头。里正知道周青的说的话就是他们的意思。人各有志吧。既然这样多说无益,他沉沉的缓慢地说:我知道了。去吧。咱周家村不管在哪个地方,都要好好活下去。
    他也没别的话可说,眼里透出疲惫的光,挥挥手,去登记去吧。那些人慢慢地走了,周大福媳妇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喊住周青,青小子,当初你可是说做牛做马报答我们的,现在婶娘也不要你做牛做马了,你就把五个铜板还了就好了。
    周大福媳妇之前还挺喜欢这油嘴滑舌的小子的,可是一到了安水镇,就是他蹦跶的最厉害。明知道他家的小女儿和公公不够年龄,话里话外的挤兑着。公公说要他们考虑清楚是否入军户,那是真正地为他们好。这小子就以为是公公嫉妒他们,阻拦他们入军户。阴阳怪气地说着什么自己不愿意还不让别人去,要不把孩子扔了卖了就好了。
    这是人话?
    周大福媳妇知道自家男人和公公都是厚道人,有些话他们说不出口,可是她却忍不住了,逮住这个机会骂出口,把周青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敢回嘴,最后只是恨恨道:我会还的,我
    后来还是三婶子将他弄走了,周大福媳妇出了恶气,心情好了很多。回去看到丈夫公公小叔子还有儿子聚在一起,在商量着该往如何走。
    她听着也寻思着。她妯娌小周氏抱着小侄女,呆呆地。自从小周氏丢了儿子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公公和小叔子怜惜她,也不曾说过她。可是大福媳妇看不下去了,这逃荒一路谁家不是死了这个丢了那个的。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的小儿子不就没了。她照样擦干眼泪往前走,往前赶,她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想活着,拼尽全力地活着。
    她握住了小周氏的肩膀,二郎媳妇,嫂子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看看这一路的人,你再看看小妮,你不能这样了,你得振作起来。小叔子那嘴巴干的,小妮还饿着呢。咱那里还有观音土糕,你去找点水来,洗把脸,给孩子辫子扎起来。你看看周娇,她比小妮还小一点,现在多懂事。
    小周氏眼珠动了动,泪又落下来了,壮儿没了。我的壮儿没了。
    得了,大福媳妇那一番话白说了,小周氏这一哭。她还得了丈夫的白眼,周大福对媳妇说:去把周郡和路阳及周大婶子一家叫来。
    他们几个琢磨半天,还是不能确定,要听听大伙的意见。
    是继续走官道,还是借道走小路,他们也打听清楚了,下一个县城是吉县。如果走官道要绕过安水镇,要先过山路,翻大山,绕过安水镇,再入官道。其实最近的路就是进城从安水镇入官道。但他们无法进城,就只能绕山路过大山了。
    可是不走官道,走小道山路,就要从这往南走,越过一片沼泽地,顺着溧水而下,水路要坐船。
    总的来说两条路都很难。南方多平原,山并不高,并不难翻阅,但是山林中此刻有猛兽毒蛇,这一群老弱手残可不敢随意进山。那就走水路。
    他们都过来了,周里正数了数,他们自己家有他,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两个大孙子一个小孙女八个。周郡那边加上不会走路的奶娃娃路拾四人,路阳一家两个人,周大婶娘家三口人。一共有十七个人还没有去登记做军户的。
    王大爷家本来有王小虎是不符合进城年纪的,可是王大爷心一狠决定把小虎卖给富人家做奴才。反正他儿子媳妇都还在,还能生。小虎跟着他们却是很难活下去了,不如好人家享福。有人劝了劝没劝住,便也管不住了,里正只有连连叹息。
    周大婶娘不符合进城年纪,路阳喝路阳媳妇却是符合的,但他们不想做军户,路阳媳妇本家也姓路,她道:我和路阳要为俺们还未出世的娃想,要是他爹他娘都成了军户,他出生后也不自由,不能读书。她表示不能对不起娃娃。
    她祖上有读书人血统,她也认识几个字的,小时候她爷爷就是个秀才,一心想让她爹读书考状元,可惜她爹娘没那天分。她有点天分可是是个女娃。她两个哥哥上了战场就没消息,恐怕早就没了。爹娘把她嫁给路阳,就是瞅着路阳是个孤儿,想培养女婿。可是路阳刚跟着念了书没几天,赵王就谋反了。
    如今他们朝不保夕,但是路婶子不认命。她和路阳不行,还有她的娃呢,她不能就这样把娃的前途给断了。以前她爷爷在的时候就念叨一句话,叫什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她和路阳打算好了,要做农户,不能随便成了下九流人物。倒不是看不起下九流,而是一旦成了工户籍、军户,为奴为婢的贱籍,子孙后代就没指望了。她爷爷是读书人,可是父亲和伯父没读书出来,家境就没落了,成了农民,要是她在不成,沦落为军户。她怕爷爷会死不瞑目的。
    周郡昨天就表示会跟着里正一家人走。
    周三婶子是个大嗓门:俺听里正的。她男人和儿子能被找到,多亏了周大福和周二贵,反正她和老头子年纪大了,进不了城,倒不如去下个县拼一拼。实在不行就入了山做土匪。
    她听儿子周林说有很多流氓进不去城,就流落到大山里,结伴在山里活着,打劫路人做匪徒。就像他们之前遇到的封家堡的那群土匪那样,不也能活下去吗?
    这里虽然平原多,但山谷山林和丘陵山地密林也不少,她打听来的就有人去了不少山林中。要是他们走了一半走不下去了,就去那个大山里躲着。说那里有水有野菜有野物的,她男人和儿子也会打猎,在山里肯定能活。但她也隐约琢磨着自己这想法有些捡漏。儿子和丈夫都没说,要是到了冬天该怎么过。所以他们还是决定跟里正一起往下走。
    她说完,她儿子周林开口了,建议他们走官道,翻大山。他们都是北方人,对走水路不熟悉,听说南方多沼泽,多湿地,一不小心踩下去,人就陷进去了,拉都拉不上来,活活憋死在泥里。他想想就害怕。而且走官道过大山,他们有打猎经验,能走山路,既快又熟悉,也能找到吃的。
    里正用黑黑的手捏了捏鼻子,既然大伙们都同意往前走。我们明天领完粥后就出发。今天先去打水。这次是轻车简行。周大婶娘家有个板车,他家也有板车,观音土还有一点,他贴身衣物里还有二十两银票。
    这十七人决定就走官道。
    既然做了决定,就动起来。周郡和路云的坛子里有小罐观音土,现在有水,他们决定烧个陶瓷瓶带上,装水烧水盛东西都方便。
    周郡之前从没做过,只看过一些理论,他抱着不成功就算了想法,这观音土是不能再让路云和周娇吃了,带着也费力,于是便和周大福媳妇和小周氏一起去打水,把路拾托付给了路阳媳妇照顾。
    他们打水是在靠近城墙东边的一条护城河里打的。离这里大概有两里路,这点路途对于经过长途跋涉的他们很轻松。周郡想直接再护城河边烧制,但是要等到晚上才行,大白天在这里烧火,天干物燥的有人肯定不干。
    等他们打水回来,城门口排起了入城的长队。
    周青路凛他们在一队人群中进了城。这一刻各人的前程都做出了选择。周家村剩余的四十余人再次分化成两个阵营,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有一些周家村的人眼眶都红红的,大家都知道此刻一别,恐怕终生不得相见了。有些还是亲戚,纷纷告别。大家都前途未卜,特别是他们这群要继续南下逃荒的。
    路云拿着小镰刀,按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声音,他声音闷闷的,为什么不能一起走?没人回答的他的问题。
    看着他们排队领了干粮,一个个的入了城门。
    乡亲们一路四个多月的时间从春到夏到了这里,期间多少生死关头,到了这一刻都涌上来。周大婶娘挥手大嗓门喊道:周家村的乡亲们,都要好好活着啊!
    队伍里的人也大声呼应着,这倒是让队伍有了骚乱。士兵们过来维持秩序,让他们离开了。
    周娇小妮挤在人群中,看着大人们眼眶发红,她们是周家村剩下的唯一的女孩了,两人不到几天就成了好朋友,走到哪都是一起的。
    周娇看到大哥站在那,目光久久不动,她过去摇了摇哥哥的手。
    周郡回过神来,那队伍已经入了城,很快就不见了。周大娘走在他前面,还在念叨着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是啊,要好好活着。
    努力要活下去!
    第22章 躲雨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白日雷鸣格外吓人。
    一行人人本来躲在大树下,可是周郡宁愿在暴雨中淋着雨,也不愿意待在树下。这不是明显的等着雷劈吗?他初高中防御安全知识课一课没落下过,学的可好了。
    但是他劝了里正,里正不听,劝了周大婶娘,周大婶娘斜着眼睛看他,郡小子,可别整那没用的。这小子之前在村里可不是好孩子,如今变了样,稳重许多。但保不齐又有捉弄人的心思来了。大下雨的不让人避雨,说什么会被闪电击中。
    什么闪电,那是老天爷发怒,那雷劈只劈不孝的作恶多端的人,她刘翠可不是那样的坏胚子。这雷要劈也该劈那王八蛋贪官污吏,该死的赵王!
    周郡没法子,只好带着周娇和路云躲开,但路婶子不让他带着路拾,说这个小娃娃淋了雨那不是要生病吗?周郡没法子只好把路拾包的紧紧地,将他藏在板车下面,放在大石头上。
    周娇在雨中打了个喷嚏,周大福媳妇发话了,回来,周娇,别你听你哥瞎说,要是生病了,那才是倒霉。
    周立加了一句:娘,应该是得不偿失。
    周二贵站在边上,半边身子已经湿透了,他往里侧了下身子,看着这滂沱大雨,这边雨真多。七八月的还下雨。
    暴雨中的大山影子看不见了,他们明明已经到了山脚下,正准备上山,翻过去。没想到天气骤变,下起了暴雨。也找不到躲藏的地方,只好挤在山脚下的大树下。这颗大树也不知道是什么树木,树干又粗,树叶又大,一片叶子比那荷叶还要大。
    如今被骤雨捶打着,啪啪的声音作响,怪吓人的。
    路云嘿嘿笑着,他在雨中倒是畅快,伸出舌头接雨水。周郡等了一会儿,见雨还在下,但是闪电雷鸣倒是没了,而是转移到山那边去了,就把周娇推到树下去。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周明问,我们今天睡在哪?看了这雨势,今天肯定来不及上山了。他们大概走了有七八日,到了这处山,到的时候是早上,本想一鼓作气翻越它。
    因为这山看着并不是十分高大,说是山,但对见惯了北方的大山来说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小小的山林,高一点的土丘。
    山顶几乎是平的,站在山脚下看不道山顶和山峰。这让周郡想起纪录片中看到的平顶山,他还想着怪不得当地人叫它曲平山的。
    他来之前本来害怕翻山越岭的,但是看了这处山,自己也有了信心。当初他们便翻过山,周郡爹还是因为在山上为救周娇被老虎咬死了。
    那个大山又大又高又陡峭,而且里面树木灌丛极多,内部深而广大,野兽很多,根本没有攀爬下脚的地。就是在那里,周家村第一次死了人,二百多一下子少了快一半了。
    九死一生后,周郡对那种大山就有了阴影了。所以在过了稻花村,又碰到那无人村那里的山的时候,他只在外围半山腰转了转,根本不敢爬到深处,对于在那里讨生活,他也本能地避开了。这段时间来,他们走的还算顺利。
    不缺水,不缺吃的,有一次周大叔和周林还能抓到野斑鸠和蛇。那野斑鸠是周郡带着路拾去转悠着,自动跳到路拾面前的。周郡以为他要吃路拾,谁知道那野斑鸠去用尖嘴去往路拾身下的大石头冲去。
    周郡瞳孔一缩,才发现那大石头边上裹着一条蛇。那条蛇把大石头一边都给裹起来。也不动,猛然一看还以为石头底部是青苔、癣皮之类的。
    周郡赶紧把路拾抱走,而这个时候野斑鸠和蛇搏斗起来,最后两者都被周林和周大叔抓住。周郡脸色发白,周林还拍拍他的肩膀,胆子这么小,这蛇没毒,放心。说罢他也看了看路拾这个小婴儿,笑道:这娃运气好。
    路拾的运气一向很好,可是这雨还不停,路拾醒了,没见到周郡,哭起来。周郡浑身湿漉漉的,也不便抱他,只好让路婶子抱着。他跑过来,也躲在了树下,这个时候几片大树叶子被雨打掉了。周郡他们几个拾起来,裹在头上,遮雨聊胜于无。
    众人害怕这雨下个不停了,都追着周林和周大叔问,这两人有打猎经验,山中避雨应该有过不少吧。可是周大叔眼皮一番,搭着嗓子慢吞吞地说:看这样子要下一晚上。
    这倒是让众人发愁了。
    难道就这样站一晚上,大人还好,小孩子可怎么办。周娇和小妮又在打喷嚏,夏日暴雨过后虽然不冷,但也不能一直湿漉漉的。可是这样的暴雨,生火生不起来。周郡赶紧把放在里正板车里的包裹拿出来,找出了长袍,给周娇裹着,让她换下了湿的衣服。那边小周氏也开始给小妮找厚一点的衣服穿上。她就这么一个孩子了,这七八天渐渐缓过劲来,把一腔慈母心思全部都放在小妮身上了。
    小妮要是一会儿不见了,她就能发疯。这一路上有一次,小妮和周娇被路阳媳妇带着去不远处解手上厕所,小周氏不知道,就跟疯了一样找了起来,后来还和路阳媳妇吵了一架。周大福媳妇和周大婶娘两人劝了好久,才没伤了和气。周娇偷偷和周郡说小妮有时候都怕她娘,然后周娇眼眶发红,说她想爹想娘了。
    唉。可是现在只有他们兄妹俩了。哦,还有路拾和路云。还有里正爷爷和大福叔叔和二贵叔叔及几个婶子们。周娇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之后一如既往的乖巧,也没再提过爹娘了。这次她裹上长袍后,就乖巧地和小妮在一起,等着雨停。
    大人们可就没那么悠闲了。他们有的爬上树,把树叶摘下来,里正说用这个编成蓑衣。而且与此同时他们还要找能够避雨睡觉的地方。山里气温温差大,白日还好,到了夜里在这树下可就待不住了,最好能找到山洞或者巨石缝隙躲着。
    这场雨下过之后,一两天内这山不能进。就算这山不高,可是刚下过去,山里根本没法下脚,他们的板车和孩子们根本没法进去。而且山里还有蚊虫,刚下雨虫卵恐怕会繁殖的更厉害。所以可能会在山脚下停留一两日。
    几个男人等雨小一点,就带着树叶做成的蓑衣冒着雨出去找山洞或者巨石等能够避雨的地方。他们不敢这个时候上山,就围着山脚下找找。看着干得能够烧着的树木就把它收集起来,用树叶盖住。如果雨停了,就用这些生火。妇女们则拿出罐子陶瓷接雨水。路云不被派出去找东西,就拿出了陶罐和他们烧制的大口瓷瓶接水。
    大福媳妇不止一次看到路云拿出这个丑丑的瓷瓶,这个瓷瓶瓶口入盆,但是瓶身却细的,而瓶底又是圆的大的,造型很奇怪。而且烧制的坑坑洼洼的,摸着还有那种小颗粒,而且瓶身还有裂纹。但是路云用了几次,这个瓷瓶依旧能用,没有裂掉,而且很能装东西,装水和装沙状物的东西很能厉害的。
    周大福媳妇就感慨:当初郡小子说要烧制瓷瓶,我还劝他别折腾,没想到真被他折腾出来了。要是我们到了吉县,倒是可以请他帮忙烧一些瓷器来,省事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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