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太爷一直是他们这群流民的风向标主心骨,没想到昨晚闹起来的时候他们李氏一族竟然提前走了。常家倒是还剩下一些人没走,可都是一些零散的,也没几个有见识的,认字的一个都没有。
    周里正一向为李家老太爷马首是瞻,如今没了主心骨,他显得极为焦躁。
    我打算呢,在这停一上午,有余力的找找人。别的村子我们不管,可是我们村我想拉一把。他家的二小子一家现在也不见人影,他害怕凶多吉少,但看着乡亲们熟悉的面容。
    他哑声道:郡小子,二牛,大拴,路阳媳妇、王老弟、周家婶子,你们说有啥想法?不妨说说。
    第15章 商量
    里正的话出口,气氛静默了一瞬。半晌后里正又再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才有人开口。
    俺一个老婆子说不好,俺只想找到俺男人和儿子,一起走。周家婶子第一个说话,俺家都是俺男人做主。可是他们父子俩现在不知道在哪,昨晚她风湿犯了,儿子说给她找那种湿润的土壤给她敷敷,父子俩就出去找了。但还没等他们回来之后就乱起来了,她一个老婆子也跑不动就没跑,而是原地等着。
    我们夫妻俩跟着乡亲们一起。路阳媳妇长发挽起来,她脸上也风尘仆仆的,但相比其他人算是干净的,路阳缺水了,我这里有个镂空镯子,应该值几个钱,我们夫妻俩不用乡亲们出钱,还能帮一个人过路。她露出手腕,是她的嫁妆,当初他们逃荒,这些钱财之物似乎都没有食物重要,然而现在又必须用这个。
    二牛憨憨地说:路婶子,我那里还有水,等会拿给路阳喝,你带我和我三花过路成不?
    成。路阳媳妇一喜,立刻起身,二牛,你现在就带我去取水。
    别,别急。周大福立刻阻止:俺爹话没说完咧。
    周里正咳嗽两声,喘着粗气道:二牛和路阳家成了,郡小子你呢?他知道周郡这孩子很坚韧,可是他们几乎没个大人,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能坚持到这里的。周里正道:我算家当,估摸着只能带一个人过路。他说着有些不忍心,你有没有什么物件可以抵路费的?还有那个不足一岁的小娃娃,是不是也算一个人头。
    周郡摇头,低着头,一副身无分文,绝望又无助的模样。大拴也跟着摇头,里正叹息,思索一番:那先这样,我们先把走丢的人找到,找到之后再想办法。我现在动不了了,你们能动的,帮帮忙找找。我曾经答应过老村长,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保住我们周家村的根。
    众人都应下来,里正让他们都散了。
    路阳媳妇第一个起身,迫不及待和二牛一起去拿水,之后都走光了。里正闭上眼睛,思索着他们一家几口多少钱,他们一家也没有粮食了。
    只有两个坛子里有稻种是压箱底的留着到了江南做种子的稻种,这可是他们最宝贵的财产了。
    里正虽然读了一些书,认了一些字,可是他知道农民土地和种子才是根本,只要给他们一块地,凭着这些稻种,他们就能起死回生,安居乐业。
    除了稻种之外,他身下压得是被子和衣物,一些农具还有锅碗都在。里正让大儿子周大福去看一下家当,他半躺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怀里还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这可是他攒了一辈子的家底,是他的棺材本,在最贴身的亵衣里面,逃荒前被老婆子给缝进去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碎银子分别藏在板车侧板底下的夹层之处。这些碎银子大概有二两左右,是可以满足过路费的,可是食物和水也是买不起。
    他愿意拿出碎银子,但二十两的银票不能动。他一个男人也不像女人那样,随身带着什么值钱的首饰。怎么拿出这些碎银子,又不能全拿出来,让人忌讳。
    他寻思着周家村里剩下的几家里有没有能拿出银钱来,王家沟的人比他们庄子逃荒的人多,剩下的也多,可惜他们里正中途死了,如今只剩下他的小儿子领头,又想去找他说说话。
    可是他一动,他的老腰就疼得不行,大儿媳妇已经在满道找人,他只好摸着袖子把自己眼睛遮上,躲着太阳躺下来。想来还有一大袋观音土在大孙子那里,如今也不知道去向,难啊,难。
    周爷爷,爷爷。有个声音喊他。里正一开手臂,睁开眼睛,见是周郡。这小子过来何事?难道要求他多带一个?
    郡小子,啥事?
    周郡将他半扶起来,靠在他的家具上,接着哑声道:刚才人多,我不敢说实话,爷爷。我有钱可以交过路费。但我和周娇,还有路云,人小力薄,害怕被人知道有钱,藏不住被人抢走。我们怕,爷爷,你帮帮我们。
    你小子的心眼比你爹多多了。周里正道,眼光审视他。
    周郡感觉到那怀疑审视的目光,并不惶恐,他嗓子干得很,多说几句就疼得要命,所以尽量说得很慢,阿爷别怪,我只是害怕,阿爷你一路帮我们许多,我也是在没办法才能来求你。这是我娘留给我们兄妹俩的唯一的东西了。我一直贴身藏着,想着等到了江南安顿下来,给我妹子娇娇,算是念想。
    他拿出一根断了半截的金钗,那金钗上灰扑扑的脏兮兮的,交给周里正,阿爷你帮我们收着,到时候帮我们几个交过路费,要是能多一点,能分到半瓢水就好了,娇娇和我娃娃已经一天没喝水了。
    里正没有接,而是上下打量他,周郡尽量显示出真诚和信任,路云也是你和我大奶奶看着长大的,他如今和我们兄妹相依为命。这金钗当初在稻花村的时候,我为了买水活命,把另一半给花出去了。随后就一直没有花钱的地步。当初也是舍不得。如今倒是能救我们兄妹几个一命,是我娘上天保佑。他说完这些话,气喘吁吁的,嗓子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咳嗽起来,喉咙竟然咳出血来。
    这倒把周里正吓了一跳,接过了金钗。他吃过的盐比周郡走过的路都多,知道周郡的打算,也明白他的顾虑,这小子想让他帮着拿出这根金钗,不想惹麻烦。同时也用这根金钗表明他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
    行了,我替你拿着,你回去吧,照顾好路云。路云是老婆子的妹妹留下的独苗孙子,沾亲带故的照顾照顾。
    周郡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周里正感慨着周家这小子心眼深,但同时也不得不说他心中也很欣慰。周郡这种行为也说明他相信自己的本事和人品,对他这里正也是一种赞赏和尊敬。他把金钗塞进了怀里。
    周郡回去的时候,路云正在放血给路拾喝,路拾奄奄的,路云更是奄奄的。周郡要他把手指拿出来,又看了看,指了指他旁边的网兜。路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周娇提醒说周郡是问王丫,问她哪去了。
    路云道:去找她娘了。他又瘫下来,王丫性子倔。我和她说好了,她往南找,我往后找。哥,你回来了,那我就去找人。
    周郡点头,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周娇和自己,再指了指地。周娇小声道:哥是让你找不到人就回来,别耽搁。我们就在原地这等着你。别逞能。
    路云点点头,他找了个树枝,拄着往后找,他人小按理说是没力气再动了,可是昨晚乱糟糟的时候他去找周郡的时候看到有人的观音土块掉了,他毫不犹豫地捡起来吃掉了,倒是比其他人多一些力气。不过他没敢让周郡知道,他害怕大哥骂他。因为周郡说这种观音土吃多了要死,每次吃的时候他都再三叮嘱。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炙热地烤着大地,土匪们大口喝水吃着饼子,那个黑脸歪脖看着他们说:别磨蹭了,最多到天黑,如果不能拿钱,就给我绕路,别再这里碍眼。
    我这兄弟说话直,大家别介意。看到那处堡垒没有,那就是封家堡。封大将军知道吗?那个数次击败匈奴直捣王庭的封大将军。
    坐着的土匪慢斯条理地说:那个土楼堡垒的城门很牢固,只要我们不开城门,任谁也攻不进来。就算我们不在这守着,你们要过这条路,也必须经过那条城门。要么就绕路,或者还有一条选择就是走官道。但是去年这一带的官道因为地动,塌陷了一部分,那赵王可是把朝廷拨下来修路的银子给卷走了。那条官道一百多米的路仍塌陷着,听说深百尺。
    众人沉默着。
    他们一开始不走官道是因为害怕赵王的军队,走了小道山路,后来则是因为干旱,寻找水源,所以一直走小道,一边可避开追兵,一边可以找到水源和吃的,所以就偏离了主线路。接着又碰到了逃荒的大部队,就想着一起南下,然后遇到了那七八个骑马的镖局走镖的,他们又给指了一条路,便一直沿着他给的路线走了。
    如今这人又说官道被地动地震震塌了,只有那封家堡可以过。他们就更沉默了。别说地动地震,就是官道在哪,他们有的人都搞不清楚。一辈子在土地上自己村里打转,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晕头转向的,都是跟着人群走,随大流的。
    我知道你们还在犹豫,或者还在等你们的亲人一起,那好,我就陪着你们耗。天黑前请你们决定。也别想着趁天黑,我们离开后偷偷过去。要是那样的话,就别怪兄弟们不讲情面了。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几十个土匪齐声喝道:杀。
    这阵势和杀气让众人在夏日里打了个冷战。
    当然表面上都是害怕,但也不知道有没有想趁着夜色逃过去。在生死面前总会有人奋力一搏的。但周郡他们不敢。
    第16章 争端
    土匪的话让众人嗡嗡了一阵,随后又陷入沉默,就是濒死的呻吟一直不断,然而没人去关注这些,他们商量着,寻找着,希望能找到铜板。
    周娇用树枝挠着头皮,路云哥能找到人吗?
    周郡他们等了许久,在下午太阳下山前,王丫和路云回来了,王丫没有找到她娘,她呆呆地如死了一般,不说话了。周里正再次把他们叫过去,说要在天黑前土匪离开前交过路钱。
    里正说周家村的人口还剩下44个人,少了两个人找不到了。他们准备等到最后一刻在等等,实在等不到就先走了。周里正家丢了一个孙子,二儿媳妇哭的要死要活的,他们去的时候她还在嚎啕大哭,大家说着可能会再见的。其实心底都明白,恐怕凶多吉少了。那么累那么饿,说不定到哪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有人都同意这个,然后大家一起凑钱,每个人都不能少。当周里正说周郡几个的过路钱由他拿出来的时候,大家愣了愣,周郡低着头给大家鞠躬,说感谢大家照顾,他很感动,路云和周娇各自向里正磕了个头。
    周里正赶紧让他们起来,他受之有愧啊。同时在心底决定等下多买一瓢水,分给周郡。这几个孩子都实诚懂得感恩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观察剩下的村民的神色,有几个明显的不以为然,大拴也求着他帮忙,周里正点头,对乡亲们苦口婆心地说要在一起,人多力量大,一旦走散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拴家里丢了一个女儿,现在只剩下他和儿子了。而周家婶娘他男人和儿子找回来了,周婶娘就说她可以帮忙出5个铜板,帮一个人。然后剩下还有三个人没钱,也没人再拿出钱了。
    那三人目光可怜兮兮的求着众人,开始下跪磕头,也有眼神扫到周郡身上,认为他抢走了他们的机会。
    最后开始恳求,后来声音大了起来,其中一个瘦瘦的一双吊梢眼,他最为激动,说他们见死不救,最后头也不磕了,爬起来悲愤的很,眼神扫视着众人,落到周娇和路云身上的时候眼里似乎有了恨意。
    周郡见势不妙,赶紧将周娇拉进怀里,这人叫周青,一路上周郡没和他打过交道,就是一开始逃难的时候他老是和自己说话。父亲一见他们俩混在一起,就是责骂周郡。周郡从父亲的话中猜测出自己以前应该是村里的二流子,而这吊梢眼的就是和自己一样的货色,小混混古惑仔那类的。
    他知道后就远离了,毕竟他不是真的周郡,上学时候也是好学生来着,不想混社会。一开始周青不理解还过来找他。随着粮食逐渐少了,他爹死了,周青的爹娘也死了,行路越来越难,两个人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如今周青见周郡有人拉扯,而他没有,心底的怨恨藏不住了。他指着周郡,他怀里的小娃娃也要阿爷出5个铜板?
    没等人回答,他突然冲着周郡伸出手,要抢路拾,这个野种,根本不是我们村的,摔死他就好了!
    周郡早有准备,要躲闪,可是他很久没吃饭没喝水,又一直放血喂养路拾,躲开了,但周生的冲击力还是让他仰面倒下。周青发了狠,和周郡抢夺路拾。
    路云最先反应过来,扑到他身上咬住了他的胳膊,周娇也尖叫着扑过来。这些只发生在短短几秒内,周娇冲上去的时候众人反应过来。二牛和大拴赶紧把他们拉开。婴儿的大哭声响起,如刚出生的小狸猫一般,细细的似乎受了伤似的,但是又格外地清晰。
    路阳媳妇听到这哭声,立刻叫道:别伤了孩子。
    胡闹!
    快把他们拉开!周里正叫着。周大福和媳妇立马行动,将几人分开,而路拾嘴巴里有血,几乎要把周青胳膊咬下一块肉来。周郡怀里的路拾嚎啕大哭起来,周郡头晕晕的,几乎站立不住了。路阳媳妇道:把孩子给我。
    周郡不放手,路阳媳妇道: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他的。
    周里正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是因为饥饿显得气力不足,而且他腰部有伤,半躺着也起不来,他拍木板,动作笨拙,就有那么一些滑稽。可是他的语气却非常严厉和失望:周青,你要是再发狠,就给我滚,滚出我们周家村。
    周青捂着手臂,低头不语,突然又跪下了,哽咽道:我不想被丢下,我不想死,我害怕,阿爷,求你救救我。
    周娇和路云两个围着周郡,周郡脸色惨白,喘着粗气,他刚才为了护住路拾,下意识地用背部着地,现在背部极疼。
    周娇皱巴巴的似哭非哭,路云突然从里正的板车下拿出他的小镰刀。他们的行李放在了板车下面,众人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路云突然爬到板车下面做什么,就看着他掏出小镰刀,就冲着跪在地上的周青砍去。
    被周大福挡住,呵斥一声,拎着他走开了。
    路阳媳妇把路拾抱着,安慰着,路拾一直哭,想了想她拿出了一个水壶给路拾沾了几滴水。她喂完水后还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从二牛那边换来的水拿出来了。
    这可是他男人救命的水,她自己都没舍得喝,可是听到这孩子的哭声,她就不由自主地拿出来了。好在路拾喝了水后就不哭了,而是一抽一抽的,小脸皱巴巴的,唯独一双眼睛看着她,似乎能看到她心里,真是又可爱又可怜。
    这场闹剧闹得众人脸上都不好看,谁也没说话,里正周里正摆摆手,说他再出5个铜板,帮一个,周青一喜,砰砰地给里正磕头,后来爬起来躲在一边不再说话了。
    周里正喘息好久,又看着剩下的两个。然后把目光移向了一位大汉,那大汉脸又黑又红嘴唇抽动着,却说不出话来,里正语重心长地说:大坤他爹,路廪这孩子是你我看着长大的,要拉扯一把啊。大坤是不是昨晚丢了,周廪他给背回来的。
    路廪是个老实孩子,很腼腆,闻言猛然抬头,周大福踢了他一脚,他立刻反应过来给那黑脸汉子磕头,谢谢二叔,谢谢阿爷,谢谢你们。我路廪做牛做马都记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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