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安等着这些女子鱼贯退出去,方冷冷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今日父王所做之事太过冒险,下次若有人再怂恿父王做此等事,还请父王三思。
    康王微眯着眼,浑不在意道:没什么可三思的。
    谢以安懒怠多言,转身就要走,却听得康王突然道: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谢以安停下脚步,道:巧合而已。
    是么?
    康王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睛微微泛着红色,显得混沌而可怖,阴沉至极。
    是。
    为父听闻今日颜家人也在那里。
    是。谢以安见康王望着自己,便接着道:只是巧合。
    是么?康王说着,逼视着他的目光,道:最好如此。
    谢以安没说话,只是唇抿得更紧。
    他心底隐隐的涌起一抹情绪,似是不安,似是迷惘,又似是别的什么东西,可这情绪消散得太快,他抓不住。
    他分不清楚,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谄媚讨好又天真无邪的少女和现在这个冷若冰霜、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颜凝。
    康王没再说什么,只随即闭上了眼睛,道:去吧,让那几个舞妓进来。
    谢以安见他悠然哼起了靡靡之音,便径自走了出去。
    帐外,下人送了酒菜来,见谢以安出来了,忙躬身行礼,道:世子。
    谢以安没说话,只伸手取了一瓶酒,便摆手让他进去了。
    谢以安素来是不好酒的,可不知为何,他今日倒想喝上一杯。
    那下人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方低头走了进去。
    翌日,便是开拔回京的日子。
    颜凝借着和颜凌道别的机会,嘱咐道:长姐,三日后会有两个侍女被送到你身边,那是我从宫中请来的医女,专司生产之术。以后你的所用所食,都要让她们看过,哪怕是补身、安胎的汤药,也要她们看过才能吃,知道吗?
    颜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宫中的医女?你打哪里请来的?
    颜凝安慰道:我自有法子,长姐不必忧心。
    好好好,颜凌笑着道:我听你的便是了。
    她说着,仔细打量着颜凝,她的小阿凝是真的长大了,大到可以让她安心依靠。
    颜凝点点头,握紧了颜凌的手,道:等长姐临产前,我会来公主府陪伴长姐的。
    不知为何,颜凌听她这样说着,竟安心了几分,道:我哪有那么脆弱,还要你亲自照顾。你要是得了空,来陪我说说话便是了。
    好。
    颜凝说完,才恋恋不舍的下了马车。
    回到京城已是黄昏时分,颜凝等人见过了颜宗翰和孟氏,便各自回了院子里歇息。
    颠簸一天,颜凝身子乏累,等到翌日起身时,已是晌午了。
    颜凝刚收拾停当,便见知画疾步走了进来,笑着道:姑娘,表少爷来了。
    颜凝站起身来,刚走到房门口,便见孟昶已远远的走了过来。
    他清瘦了几分,身上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色绸衫,手中拿着一把竹伞,映衬着这水蒙蒙的天气,越发显得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
    他在颜凝身前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极规矩的行了礼,道:表妹。
    颜凝亦福身见礼,道:表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快里面坐。
    孟昶眼中含笑,道:不过一两句话,我说完了便走,表妹不必麻烦了。
    颜凝知道,他是在避嫌,也就没有勉强,只道:表哥请说。
    是州桥集会的事,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他说着,略停顿了一下,道:表妹曾说想去瞧瞧,我便特来告知表妹的,若是你改了主意,不去也不妨事的。一切全凭你的心意便是。
    颜凝见他这话说得极婉转,不觉嫣然一笑,道:盼了许久,州桥集会的日子总算定下来了。
    是。
    三日后我和表哥一起去。
    话音未落,颜凝怕他多心,便补充道:还有予潭。
    孟昶眼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道:好。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时候,颜凝便命人备了车,驾车前往福安茶楼。
    福安茶楼是朱雀大街上最繁华的一处商铺,说是茶楼,其实也卖酒菜,甚至连瓦舍里那些说书、唱曲的表演也一应俱全。它带着浓重的烟火气,滚入凡尘之中,成为京城里的百姓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车马一路跑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地上偶尔有些水坑,是下雨后积水的印记。马蹄踩在水坑里,便溅起一层泥泞。
    街市两旁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将整个京城照得如同白昼,颜凝掀起帘栊,如痴如醉的看着两旁的街景,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这些日子,她心里的弦绷得太紧太紧了。
    进入闹市区之后,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二姑娘,福来茶楼到了。
    颜凝嗯了一声,由那小厮服侍着下了马车。
    姑娘,您瞧这街上多热闹啊,没了宵禁,人们都跑出来了。
    颜凝笑笑,道:是啊。
    她说着,这才想起来,如今已临近中秋,今日解了宵禁,也难怪街上多了这么多人。
    而眼前这所熙熙攘攘的铺子,便是福来茶楼了。
    颜凝不觉抬头向上看着,只见青色的瓦砾之下,檐角四周挂着昏黄的灯笼,如同冷月一般,静静的悬在树梢头。
    而谢景修便坐在二楼那半开的菱形格窗内,他斜靠在窗楞上,发髻上的丝带在风中恣意飞扬着,他望着远方,唇角却带着些微的笑意,沉静自在的如同一轮孤月。
    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握着茶壶,正自斟自饮着。
    颜凝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只一瞬,她便红了脸。
    颜凝收回了目光,屏了口气,转头涌入人群之中。
    今日福来茶楼门前的宾客众多,有不少在排队等位,颜凝本想着进去要颇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刚抬脚进去,便有小二殷勤的迎了上来。
    请问是颜二姑娘吗?
    是。
    小二赔笑道:姑娘这边请。
    颜凝点点头,不经意抬头看向谢景修所在的地方,可那直棱窗还半开着,他却不在了。
    姑娘?小二轻声催促。
    颜凝没再迟疑,跟在小二身后,疾步走了上去。
    二楼环境雅致,隐隐听得到一楼宾客们的吵嚷之声,小二将她带到一个包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颜凝轻轻叩了叩门,刚要开口,便见包厢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谢景修便站在她面前。
    他长身玉立,身影瞬间便遮住了她面前灯光,道:你来了。
    颜凝点点头,见他让出半个身子来,便径自走了进去。
    谢景修在她对面坐下来,好像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殿下为何喜欢来这里?
    颜凝捧起放在面前的茶盏,茶盏很烫,可用来捂她冰凉的手却是刚好的温度。
    谢景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孤喜欢热闹。
    他们这样的人见惯了世间炎凉,自然更偏爱人间的繁华热闹。
    颜凝微微颔首,叹息道:只可惜,高处总是不胜寒。
    她记起上一世,谢景修总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清冷的不像凡人,连笑容都很少。那时,她以为他本性如此,却未曾想到,他亦贪恋人间。
    谢景修笑笑,道:姑娘所言极是。
    颜凝抿了口茶水,道:三日后,今年应考的士子们会在州桥集会,殿下可有兴趣去瞧瞧?
    姑娘这样说,就是希望孤去了。
    臣女想让殿下借此机会想法子结识一个叫姚遇安的士子,对他施以恩惠,收归麾下。
    这话说得蹊跷,从来只有士子想方设法要结识皇子的,倒未曾见过皇子需要费尽心机去结识士子的。
    谢景修不觉看向她,眼底划过一抹探究的意味,道:姑娘识得此人?
    我并不认得他。
    颜凝浅浅一笑,接着道:不过,我认不认得他也没什么要紧的,总有一天,他会名扬天下。
    以他的才学?
    颜凝纠正道:以他的计谋。
    谢景修释然一笑,道:孤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便听外面吵嚷非常,夹杂着锣鼓之声和人们的笑声,热闹极了。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谢景修看向颜凝,道:二姑娘可有兴致去瞧瞧?
    颜凝笑笑,道:好。
    甫一出包厢门,便见人潮涌动,都朝着一楼跑了下去。
    谢景修不动声色的将颜凝护在身侧,挡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两人凭栏而立,只见一楼大厅里已是人头攒动。
    掌柜的拿了只铜锣敲了三声,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客官们可要试试手气?临近中秋,咱们小店在办射月活动呢,若是能拔得头筹,本店可有大礼相送。
    掌管的说着,指了指挂在大厅最高处的几盏灯笼,其中有一盏挂得最高,也最明亮。
    只要随便射中一盏灯笼,便有本店独家秘制的月饼相赠,若是有人能射中那一盏他指着最高处那盏灯笼,道:那便是今日的头筹!
    掌柜的说说,若是得了头筹,有什么大礼?
    掌柜的笑笑,立即有两人将托盘端了上来,一人手中的托盘里放着酒坛,而另一人手中的托盘里则放着一件衣裳。
    若是男宾得了头筹,这大礼便是西域的葡萄美酒,若是女宾得了头筹,这大礼便是西域楼兰所制的香云纱裙一套。
    他说着,命人将那罗裙展露开来,众人瞧着,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罗裙极美,裙裾如天边云霞,在灯光之下,越发显得流光溢彩,像是鱼尾一般。细细看去,上面缀满了珍珠宝石,像是沙漠里的繁星。
    连颜凝都不觉啧啧称奇。
    喜欢?谢景修含笑问她。
    颜凝点点头,道: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那我们就赢下来。他轻声道。
    第17章 头筹
    两人自二楼走下来,此时一楼已是热闹非凡。
    因着奖赏不低,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小二给每位想要参加的人排了号码,请大家围在一旁,叫到号码方可上前。
    谢景修和颜凝拿了号码,便站在旁边看人们射月。
    今日茶楼中的照明全靠梁上挂着的那些灯笼,每射掉一个,厅里便略暗些。只是射月所用的箭不过是个裹了红布的木头棍子,而那灯笼又着实扎得太高,因此,比试到了现在,别说那盏明月,就是旁边的星星也没射下来几个。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哎呦的叹息声,偶尔传来一两阵叫好声,颜凝便知道,这是有人射掉了灯笼。
    只是随着下面挂着的小灯笼慢慢射完,就再没发出叫好声了。渐渐的,连叹息声都少了。
    掌柜的,你这灯笼也挂得太高了。有人埋怨道。
    掌柜的笑笑,拱手道:客官别急,咱们再瞧瞧,兴许另有高人呢。
    廿七号!
    颜凝听得小二叫到她手中的号码,忙站起身来,道:在这里。
    她说着,急急走到小二面前,将号码递给他,道:廿七号。
    小二笑着招呼她站到射月的位置上,又恭恭敬敬的递给她一张弓和一支裹着红绸的竹箭,道:姑娘请。
    谢景修走到她身旁,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搭箭上弓,道:别急,放轻松。
    颜凝笑着摇摇头,无奈道:这弓箭不趁手,只怕射不中。
    谢景修走到她身后,一手帮她握住了弓,一手搭在她的手指上,调整了箭头的角度,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便破空而出,直直的朝着那灯笼的方向蹿了过去。
    瞬间传来箭矢划破灯笼的丝帛破裂之声,而随着这声音响起,整个大厅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
    颜凝方才不觉得,如今却觉得他挨得她极近,近到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而她的背脊也几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气息与她交缠着,隐隐的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周遭很快亮了起来,有小厮点燃了厅里备着的灯烛,只是略昏暗了些,随即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昏黄的烛光之下,人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大真切。
    可颜凝却觉得此时的他们却有一种风雪夜归人一般的温暖之感。
    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而她也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笑。
    掌柜的很快走过来,抱拳道:两位真是厉害,虽是姑娘射中的,可小的也不敢吝啬,这坛美酒也一并相赠了。
    颜凝抿唇看向谢景修,只听他道:甚好。
    是啊,甚好。
    颜凝心底也忍不住道。
    这样的繁华和热闹,真好。
    喧闹过后,两人一道出了茶楼,谢景修将那裙子递给她,道:这坛酒我让人埋在这里的树下了,等下次得空,我们好好饮一杯。
    颜凝笑着点点头,道:那下一次我穿这身衣裳给殿下看。
    谢景修微微颔首,只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上了马车。
    颜凝坐在马车上,忍不住低头轻抚着手中的衣裳,唇角不觉微微勾起。
    州桥集会的日子转眼就到,一大早颜凝便着了男装,与孟昶、颜予潭一道出门了。
    州桥本是运河上一座贯通两岸的大桥,运河直通南北,往来皆是商船,而沿着运河,便生出许多商铺来,或卖些酒饭,或卖些南来北往的货物,渐渐的,州桥周围便形成了京城里最大的集市。
    士子们大多贫寒,州桥这里客栈众多,价格又便宜,因此成了大多数士子入京考试的首选。只是这里鱼龙混杂,环境又吵嚷,实在算不得居住的好地方。
    因此,似孟昶这样可以投亲的士子,便不必住在这里了。
    今日集会的地方是州桥旁新辟的一处亭子,周围植了些草木,又有流水穿流而过,也勉强算得上雅致安静了。
    颜凝一行三人到达的时候,这里已来了不少士子,他们或三五成群的站着聊天,或坐在角落里看书,见颜凝等人来了,便纷纷抬头,有几个与孟昶相熟的士子便招呼他们坐下来。
    颜凝今日虽穿了男装,面容也未加修饰,可她到底生得柔美,只一露面,便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颜凝不想给孟昶惹麻烦,便坐在孟昶身边,垂眸不语。
    表妹,那位便是姚兄。
    孟昶端起茶盏来,遥遥的敬了那人一杯,而那人也饮了一口茶,算是回了礼。
    颜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的角落里正坐了一个男子,约么三十岁左右,着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打扮得实在算不上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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