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真的不想管他。
    停车场里,她清冷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她不仅忘了他,还对他反感至极。
    一想到她冷淡的眼神,言执就烦躁不已。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他很瘦,过于凸出的腕骨几乎可以用枯柴来形容,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指骨流畅修长的程度又恰到好处。
    许是觉得热,衬衫领口的几颗扣子是敞开的。他倚着墙,身后是不断变换颜色的灯带。那些夸张艳丽的色彩为他眼帘微垂的淡漠神情做了令人遐想的修饰,让这张几乎完美的脸变得妖异且生动。
    不过一根烟的时间,已经有不下七个女孩子过来找他要手机号。
    有人要不到便讪讪离开,也有人对他出言不善。但他通通充耳不闻,甚至连头也不抬。
    有人认出了他那双标志性的黑眸,小声提醒身边激动的同伴:我听人说他是哑的哇。哑的欸,长再帅有什么用啦!走啦、走啦!
    哑的怎么啦!不会说话只会听话,还长这么帅!不要太符合我的胃口好吧!
    美色当前,理智靠边。
    穿着火辣紧身亮片裙的女生兴高采烈地上前,突兀地将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他眼下,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黑眸微顿,缓缓掀起眼帘,面前这张被化妆品糊满的脸几乎看不出原形。
    对上那双淡漠的眼,女生心头一荡,将纸条再递近一点,她抬起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这是我的手机,随时打给我啊。
    那张印着PUSH标志的纸条几乎杵到了他下巴。
    眉心微动,他抬手抽过来。
    这是答应了!
    浓妆的女生见状立刻转头去寻找同伴的视线,亢奋得几乎要叫出声了!
    言执咬着烟,抬手,薄薄的纸片碰到烟头,火光一窜,呛人的白雾熏得他眯起眼睛,水性笔的痕迹开始随着纸片一起开始燃烧。
    女生猛地睁大双眼,你
    仿佛没有看见她错愕的神情,拇指大小的火团从他指间落下。
    那双黑眸里的淡漠燃到了极致,竟演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纯。
    他用食指相对,轻轻一转:滚。
    *
    言真这段时间事多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蹊跷。
    葬礼之后几乎没给她喘息的时间,老李头催命似的让她交了活,何蓉又丢来一摊事。
    她的画室要扩张,打算把旁边的店盘下来当咖啡厅。由于先前画室的软装是言真一手负责的,这次她死活赖着要言真也接手咖啡厅的。
    言真很想说不要,又被她闹得没辙。念及身边就只这么一个死党好友,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活生生熬了两个通宵,将方案发到她邮箱,言真以为自己可终于以好好睡觉了,何蓉却带着一大票人到她家楼下疯狂按喇叭。
    微信语音里,何蓉的声音只能用癫狂来形容。
    快点下来!老娘要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个大艺术家!
    言真不想去,但她怕何蓉再继续按喇叭,邻居会打电话报警。
    随便裹了件厚毛衣外套,她趿着棉拖鞋下楼。
    压根没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何蓉指挥着两个人将言真扛上了车。
    言真头一次穿着棉拖进夜店。
    一路穿过舞池,何蓉几次停下来等,都是因为言真说自己鞋快掉了。
    何蓉:你也就是个美女,要不然刚才门口人家一看你鞋肯定不让你进来。
    言真撇撇嘴:我也不想啊。
    她只是打算下楼让她们赶紧走的,谁知道会被直接拖过来。
    何蓉今天组了个大局,还一堆人等着呢,她不理言真的抱怨,只是不断催促:行了行了,走快点走快点!
    PUSH二楼都是包间,上了楼,一路在迷宫似的走廊里穿来穿去,言真头都晕了。
    何蓉看样子也找不到地方。一块上来的原本有五个人,这会儿只剩她们两个。
    趁她打电话求救的时间,言真靠在墙边透了口气。
    尽管不是第一次来这,但言真每次都还是会被这走廊上下交相呼应的灯光弄得晕头转向。
    这走廊不知道怎么搞的,总给人一种好像永远走不出这里似的错觉,无论看向哪个方向,观感上都只是当前位置的无限延伸。
    何蓉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有这种体会。
    这样的被困感在清醒着的时候体验感不算友好,但反正来这儿的人都不会清醒太久。
    言真觉得能设计出这种无限感走廊的人要么是个心理专家,要么就是个心理变态。不然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击中人的感官弱点?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张望着有没有某个出口可以让她直接从这儿逃走。
    蓦地,视线定格在右侧走廊的拐角。
    穿黑色衬衫的人随手将烟捻灭在墙边的石米盘里,如梦似幻的白雾从他唇边溢出,缓缓萦绕在他冷淡的面庞,淡淡转眼间,他微垂的眼帘下有种颓废的散漫感。
    言真微微一怔。
    言真!何蓉打完电话发现言真趴在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过去揽着她的肩头将她往反方向拖,看什么呢?他们在816,在这边!
    准备离开的人顿住脚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空无一人。
    言执黑眸微闪,抬手搔了搔额角,转身回了三楼。
    *
    何蓉这几天盯咖啡厅装修的事情,憋坏了,好容易告一段落,她要狠狠释放一次。
    包间里,言真坐在小吧台边,看着她跟一陌生肌肉男交缠拥抱,不禁摇头。
    白天是正襟危坐的美术老师,夜半恢复饮食男女的本性,任由酒精支配大脑,大脑进一步解禁欲望。对何蓉来说,她的人生从来没有束缚。
    这样挺好。
    但言真今天真的累。
    被缠来喝了两杯马丁尼,酒意微微醺上来,她更困了。
    反正何蓉现在也没功夫注意她,言真在微信上给了她留了条言,趁着服务生进来送酒,她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已经接近午夜,PUSH门口还热闹得像刚刚入夜。
    在手机上叫了辆车,等车来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了她。
    言真此时穿着厚毛衣、棉拖鞋,一张素面朝天的脸,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偏偏是这种不修边幅的凌乱让她的美丽看起来有种更强的亲和力和慵懒感。
    有带着名表的男人过来搭讪:美女一个人啊?我请你进去喝一杯啊。
    言真低头看地图上车的位置。
    那人见她不搭理自己,更近一步凑过去,一开口,全是酒气。
    美女好拽啊,不理我?
    言真被熏得皱了皱鼻子,她侧身往旁边让开了些,转过眼的时候她脸上又惊讶又疑惑。
    喝多了的男人色意上头,未曾留意她眼角一闪而过的狡黠,只见她伸出两根纤纤食指,指尖相对,轻轻一转,然后往他身后一指。
    滚远点。
    他张大嘴:啥?
    言真又做了一遍,这次她表现得更无辜,末了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
    男人立刻会过意来,表情变得意兴阑珊:搞什么啊,长这么漂亮,结果又聋又哑?
    车来了。
    言真对那男人点了点下巴,唇角一抹浅笑煞是勾人。
    男人被惊艳了一下,再等他回过神来,言真的车已经开出老远了。
    *
    回家路上很顺畅,司机大约是看见了刚才她对那个男人比手语,下车前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过来。
    [女孩子晚回家不安全,下次遇到搭讪不要理会,手机侧边关机键连按三下就可以报警。]
    他真的把她当成了哑巴。
    抬眼看向司机散发着正道之光的脸,言真握着门把的手顿了一下,她淡声纠正:要按五下。
    司机:
    推门下车,言真裹紧自己身上的外套,低着头,快步钻进小巷。
    刚才出门实在太急,言真站在家门口,才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忘了拿钥匙。
    准确的说,除了手机,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这下好了,有家回不去。
    何蓉大概是玩嗨了,一连三通电话都没人接。
    言真放弃了。
    冻得发颤的手指顺着通讯录翻找,一路滑到底,Z姓的最后一栏里某个名字让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她又退出去,继续在通话记录里拨何蓉的号码。
    即将按下通话的前一秒,言真看见了一串没有备注的数字。
    眼前闪过了PUSH走廊上的那个画面。
    颓废、慵懒、凌冽、冷漠,那道神秘的黑色身影让言真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是同一个人吗?
    上周的停车场,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急匆匆跑来见她,末了还因为她对他没有期待而不满。
    但今天他抽烟时那种目空一切的冷傲,与少年人特有的不羁轻狂交杂出了一种别样的性感。
    那真的是言执吗?
    淡色的眼眸中幽幽的荧光一闪,言真鬼使神差地点开这个号码。
    [你有我家钥匙吗?送过来]
    锁了手机,言真摇摇头。觉得自己干了件糊涂事。
    都这个点了,就算他有钥匙好了,学校的门禁也肯定已经关了,他要怎么出来?
    但若他真的不在学校,他又为什么要干这种会被她发现破绽的事情?
    到时候她问起来,可不好收场。
    思来想去,现在言真唯一的希望还是只有何蓉。
    她最好快点发现她人已经不在包间了,看一眼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然后马上来救她。
    但何蓉今天晚上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坑她到底。
    言真坐在背风的楼梯间,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冷风吹得她四肢都僵掉,酒意将脑袋里搅成混沌的一团。
    一阵急促的脚步隐隐从巷外传来。由远及近。很快到了楼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一股运动后的热潮气息蓦地停在身前。
    言真缓缓从臂弯里抬起脸来,迷蒙的视线中,少年的剪影被月色浸泡,一轮橄榄状的月挂在他肩上。
    那双沁透了银辉的黑眸闪动着诱人的光芒,像个遥远的梦境。
    她一怔。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言真对酒精这玩意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她酒量不差,偶尔能把何蓉喝到趴下,自己还保持着边缘微醺状态。那种朦朦胧胧的晕眩感太适合在阳台上吹着夜风作画,她有好几幅拿奖的作品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完成的。
    唯一让她难受的是,不管是微醺还是烂醉,只要沾了酒,她第二天醒来必定是头痛欲裂。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两边太阳穴快要炸开了,言真痛苦地捂着额头,张张嘴,嗓子里跟吞了把沙子似的,又干又疼。
    这症状,怎么有点像感冒。
    床头柜上正好有杯水,她端起来一饮而尽,待冰凉滑过喉头,缓缓滋润了肺腑,言真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放空了一会儿,言真下床。
    推开门,一个哈欠打了一半,言真突然僵住。
    客厅里,言执正在收拾屋子。
    准确的说,是收拾言真昨晚留下的残局。
    他弓着身子,正在一张张地捡散落在沙发上的画纸。
    言真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懵了一瞬,他怎么在这?
    错愕之外,碎片的记忆蜂拥进脑海,言真费力抓住几个,拼凑一下,终于想起昨晚她被困在门外,给何蓉打电话没人接,这才给言执发了信息问他有没有家里的钥匙,然后
    然后他竟然真的来了?
    言真现在意识还有点混乱,一时不知道要先搞清楚哪一个问题,见言执手里拿着的画纸有些熟悉,她走上前去。
    你拿我的画做什么?
    沙发上散落着大概几十张画纸,大部分纸张上只被画了一两笔,唯一看得清有图案的那些,言执正将它们归拢到一处。
    言真的手突然从身后伸过来,言执惊了一下,身子朝另侧一歪。
    瞧他被吓到了的样子,言真眨了下眼睛,视线扫到他手里那叠画纸,继续抽过来。
    这是你画的?
    言执摆手:不是我。
    那是谁?
    言真粗略翻看了几张,这些画的背景几乎没有差异,只有画面中央那个圆形的图案有细微变化,她咂咂嘴,你在哪翻出来的,我不记得我画过这些啊。
    再仔细瞧瞧,这些圆形图案像是一个牢笼,困着里头那团模糊的、依稀辨得清轮廓的十字架,另几张画面上,可以看出十字架的形状类似中世纪的墓碑。
    这笔触和画风还真是她的手笔。
    这是我画的吗?言真开始相信了,画得还挺有水平。
    纯色背景下的牢笼与十字架,象征被囚禁的信仰,红与黑的交缠,对抗又融合,这是一场冲破囚牢的对弈,伯仲难分。
    好画。
    但是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个图形有点熟悉?
    言真试图回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眼前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画纸又抽走。
    她抬眸,干嘛?
    面前,言执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带了两分小心翼翼的防备。
    他打着手势:你送给我的。
    言真狐疑望着他:我送给你?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他将右手的袖口卷起来,一直卷到大臂,露出内侧那团模糊的纹身印记。很明显是洗失败的结果。
    言执指着给她看:你说只要我配合你,让你画,你就把画送给我。
    我什么时候说话到一半,言真耳畔骤然回响起自己捏着嗓子的声音。
    乖,听姐姐话,你乖乖把衣服脱掉,姐姐画完就还给你,好不好?
    她猛然记起,昨夜酒意上头,她好像确实灵感爆发了一阵。
    可是这恶俗的、令人作呕的声音真的是她发出来的吗?!
    言执拿出手机,打了一大段文字给她看。
    [你昨晚喝多了不肯睡觉,要画画,还要画我。我不肯,你就过来扯我的衣服,说要画这个。我给你搬画具,你不用,你趴在我身上画,就在阳台上。我怕你冷,想给你拿件衣服,你也不让,抱着我的右手画了两个小时才肯松。]
    呼吸一窒,言真果然看见自己的画具在阳台上散落一地。
    但趴在他身上作画这种细节
    太阳穴传来隐隐的刺痛。
    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关掉,言真生硬地转移话题,淡淡的声音却完全听不出破绽:我困了,还得再睡一会。
    言执见她眼神发直,有些担心:你昨天吹了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除了对自己有些震惊,言真不觉得哪里不舒服。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她转头往房间去。
    手腕猝然被人扣住。
    大约是她还醉着,温凉的指腹擦过腕侧的刹那,恍然有丝过电般的感觉窜起。
    言真一惊,猛地将手抽回来,她回眸看向身后的少年。
    做什么?
    她声音里陡降的温度让言执黑眸一紧。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言真眉心微微动了动。
    片刻,言执拿起手里的画纸,点了点:我只是想问,这些还能送给我吗?
    言真想也不想,当然。
    她说完就要回房,言执却再度拦住她。
    家里有松节油吗?
    他又问。
    有啊,在储物柜最下面。言真是学油画的,这些东西是家里常备,你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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