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过来后,过了些时候,皇帝终于能说出话来了。
    也是吃力着,才吐出几个字:你是和周俊成了一党夺的皇位?
    不然,我不借着我那位好叔叔的力量,还不得在幽所呆上一辈子,从六岁到死?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四季轮换。
    你担忧得多了,我怎能轻易地落入他们的手中,成为他们的提线木偶,他们让我动一下,我便去动一下?毕竟,我再是厌恶你,也是有着你这一家的血脉,阴狠歹毒。
    皇帝的脸憋得发青,愤怒至极,那只手如干柴,拍了拍床板,床也不过是颤动了下,并无其余的。
    气势霎时黯了下来。
    转念一想,周灵说的,似乎也没有什么错,他们这一族人,夺权、用权皆是如此。
    他自己对于弟弟的防备,对于弟弟的手法,与此如出一辙,想一想,若是他的父亲负也如他自己一般,负了他良多,他自己怕也是会夺位的。
    周灵又回到了那张椅子上,坐下,望着泄了气的皇帝,俯看着他,如同帝王望着自己的臣子,不过寻常帝王露出来的是担忧,周灵却是怡然自得,恨不能鼓瑟笙,庆此事。
    我自然是将权力掐到我的手中,你这一辈子,也不算是亏,算计来算计去,这权力啊,也是回到了自己这一脉的手中。
    我的好叔叔带了他所掌控的禁军去了中山郡,殊不知,京城里的军队不止有那些,他知道的,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话说回来,这一招数,还是同你的伯父,你的姐姐学来的。
    卫国的开国皇帝与他的养女长公主之间斗争甚是激烈,两败俱伤,长公主阴养死士,杀了毒害自己母亲的养父。
    不过,我要做的,不止如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玩弄权术也是如此,踩在他们的肩膀上面,才能看得更高。
    周灵悠悠地说道:到时候,我坐镇朝廷当中,等待着周俊与陈子惠、顾钧的军队厮杀过后,拖延了些时候,就能等来各地的援军了,真要论起来,这皇位,落到我的手中,总也比落到别人的手中好吧,我的身上,甩也甩不掉你给我的血脉,真是遗憾。
    周俊拿他做棋子,他便也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暗地把他耍上一通,让他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胡说,就是陈子惠,他他怎会如你一般,叛逆君父?
    怎不会,你的伯父便是臣子,叛了前朝,大肆屠杀,你家背叛了别人,便是不许别人去被叛你,你家的基业是建立在杀戮之上的,身为你家的人,我正是要为此添砖加瓦。
    你
    皇帝气急,指着他说不话来,一时,一口痰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怕他被一口痰所呛,断了气,周灵忙起身上前,使劲捶着皇帝的后背,终于是让皇帝把这一口痰吐了出来。
    皇帝本是气急,要将这一口痰吐到他的身上,辱他一顿,他却灵巧地躲开,那一口痰落到了地上。
    你救我作何?
    你没听我说完话,自然是不能死了的。前面的话,我还没说完,不止是楚王,还有匈奴。
    匈奴匈奴怎么了?你你又要要对匈奴做什么?
    皇帝继位以来,为了盖过弟弟的风头,一直希图着建功立业,被世人承认,便将目光投向了中原素来的劲敌匈奴。
    在位期间,曾多次派兵与匈奴人作战,若是胜了,必有重赏,人生的一憾事便是未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匈奴覆灭。
    与匈奴合作,除陈子惠,除周俊。
    什么条件?
    北边的幽州两郡,并州的三郡,雍州的三郡。
    皇帝大惊失色,狠狠地锤了下床,也不过是他眼中的狠狠。
    这地方,是他在位之时,拼了命,日日夜夜地同边关将士论军事,如此换来的,如今,却让周灵拱手让了人。
    周灵轻蔑一笑:怕什么,我丢了,到时候登上皇位,再打回来就是,论起功过来,地方是我打回来的,是你在位期间丢的,如此看来,你似乎是白忙活了一场。
    布了这两局棋,我想,也差不多是万无一失了吧。
    皇帝直愣愣地瞪着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同你说了,其实,前些日子,你得了那场病,本不必死的,可是,你不得不死,还得按照我给你选好的时候死。
    屋里的守卫对于皇帝可是严防死守,生了重病的人,浑身无力,求死也是困难。
    所以,你就好好活着吧,等到我登基那日,做个几天太上皇,这辈子才可了结。
    又是一股气涌上来,骨瘦如柴的胳膊努力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是根本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忽地,失了倚仗,人往后一倒,栽到了床上。
    周灵瞟了他一眼,走近,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在。
    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没死。
    接着,转身走了,到了门口,叫过来太医,吩咐道:把他唤醒了。
    周灵恨他,就是要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看到他辛辛苦苦创造的基业,全部毁在了自己的手中。
    暮春时节,到了正午,外面的阳光,已是刺眼与炙烤。
    周灵眯缝着眼睛,望了片刻明媚的日光,甩了甩袖子,走下高台。
    路上,遇到一太监,向他报信道:殿下,皇后要求您,让她见一面张太尉。
    之前,是周俊的命令,动用军队把所有与他们为敌的大臣都圈禁起来了,人在外地的,便把他们留在京城的家眷幽禁起来,其中,就包括张皇后的父亲张太尉,张家明着是不站在任何一方的,可暗中,却是与陈子惠通了信,成了陈子惠一党的人。
    因此,张太尉连带着张皇后,都是被重点看管的对象。
    周俊领兵去了中山郡,留周灵在京城,也是要他看守住这些家眷的。
    如此事,也是有利于他牵制陈子惠以及其他不服从他的党羽的,禁闭人的坏事还让周俊抢着干了,他自然乐得为此,因此,也并未做出任何改变,仍旧是派了兵,让去那边紧密地看着。
    唯一的变化,便是皇后这里,他以皇后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不可同叛党同类为由,给放了出来,不过,也是暗暗地放出来的,并未让周俊那边的人知晓,免得引起他们的怀疑。
    周灵听到此话,不由皱眉:她给的是什么理由?
    回殿下的话,皇后说是张太尉身体不好,近几日来一直吐血,娘娘放心不下,要去探视一番?
    张太尉的事情,可是真的?
    太医看过了,确实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去吧,看的时间不要太长,另外,多派上我的几个亲信跟着,不要让她得到什么给顾钧传递消息的机会。
    是。
    片刻,见周灵还没有招呼他下去的意思,太监又问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皇后提起过,要给张太尉换上一间房吗?
    幽闭的地方条件实在是差,因了周俊的原意便有了折磨不同自己一心的人在里头,张太尉年纪不算小了,进里头没有多长时间,便病了,病得还不轻,一咳便是咳血。
    没提过。
    太监面上不敢表现出任何意思来,实际上心里清楚,皇后是哪里敢啊,都到了这种境地,留了一条命在,没被人折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别的地方,还敢去奢求什么。
    没提过啊,那也让人给张太尉换个好些的居所吧,不是咳血了吗,叫个太医过去,给他好好医治。
    周翰的手指碾着手腕处的一串珠子,望着浩荡的天与高耸的宫墙,说道。
    太监点头,躬着身退下,却也是想不明白,按说,皇后与张太尉一家支持陈子惠,该是殿下的劲敌,殿下记仇,所有的劲敌,都被狠狠地折辱一番,偏是皇后,还享了这么好的待遇。
    他想不明白,摇了摇头,继续往前去了。
    第144章 愠怒
    ◎他无半点儿愠怒之态◎
    中山郡。
    片刻后, 陈子惠拉着韩昭昭以及韩昭昭的几个亲信出了密道。
    密道的出口处是一片树林,树林的掩映当中,听到了几声哨声, 断断续续,愈来愈近。
    陈子惠回应了几声, 见那哨声有了变化,是在他预料之中的, 确认了是顾钧的人,便过去了。
    几个人会面, 不一会儿, 顾钧的人便带着他们绕出了密林。
    不远处的山脚,乌压压的一片,是从并州调过来的军队以及陈子惠在中山郡的军队,全部都混杂在了一起, 列好了阵。
    风吹过,旌旗猎猎地摆动。
    几面旗帜上都书写着大大的陈字,飘洋的旗帜下,是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
    看了片刻,韩昭昭才认出来,这个人是顾钧, 他撇下并州的事务,悄无声息地来了,这件事, 就连她也没有察觉。
    见到陈子惠一行人, 他翻身下马, 飞奔过来。
    顾钧不过三十岁, 朝气蓬勃, 仍似一个青年一般,一双眸子明亮有神,尤其是身着这一身甲胄时,少了几分在并州初见他时的沉稳。
    见陈子惠是被韩昭昭搀着来的,他面露焦急之色:伤得怎么样?
    无妨的,被楚王派过来的刺客刺伤了右肩,现在已经包扎好了,也多亏了这么几个人相救。
    陈子惠笑着瞟了瞟这边的几个人,经受了这些夸赞,韩昭昭的心里有些发虚。
    明明,这些人是要去杀他的,救他,也是因为她临时改了意。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竟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顾钧见此,愁他没个谨慎的样子,看他如同长兄看着自己的幼弟一般。
    我还不至于脆弱至此,对付那几个刺客,也不至于结果我的性命,不过,会比现在伤得重一些罢了,也是能走到这里的,应该,会比现在晚些时候。
    那是一副嘴硬,不听劝的态度,他这模样,韩昭昭没有见到过,成婚之后,他几乎从来没有违拗过自己的话,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什么。
    见顾钧有些不悦的模样,陈子惠也停止了打趣,忽地,往顾钧那边走得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过就是这一次嘛,这回,若是换了你,你会如何?
    顾钧知道,他是为了救韩昭昭才如此涉险,一时间愣住,没有回答。
    陈子惠一笑:想来,咱们也是同道中人,不然,你怎会带着这些军队到了这里,也是一身涉险嘛。
    接着,两人也不互相调笑了,陈子惠将这一路以来所获知的楚王那边的消息告诉他,与顾钧和他自己预料得差不多。
    朝廷那边还有什么新的消息?
    他们在朝廷当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有了消息,八百里加急递出来。
    皇帝被逼下诏,立周灵为帝,诏书已下,还没有昭告天下。
    前几天,张家与我的联系,已经是断了,这几日,又发来了消息,刚才的消息,是漪皇后告诉我的。
    错乱之中,顾钧差点儿直呼出皇后的名字出来。
    皇后那边还说了什么?
    周灵夺权之后,她的待遇好了不少,她的父亲病重,她要去探望,周灵也准许了。
    倒也是,周灵母亲死后,皇后抚养过他一段,因此,在感情上,对皇后也算比平常人亲厚。
    陈子惠不疑有他,只做如此想法。
    顾钧听了,没有反驳,只在望天,分析了周灵的策略,颇有些忧愁道:我想,周灵的意思是要我们与楚王相互厮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楚王带了这么多兵马过来,怕也是难以摆脱他。
    也只有尽可能地让楚王军队内部乱起来,减少我们这边的损失。
    一会儿,若是打起来,你在后方指挥,我去前面带兵。
    往常,陈子惠总是带兵冲在前头的,但如今,他受了伤,又怕这么一整,伤口裂开,失血过多,主帅出了事,整个军队就容易乱。
    最好的方法,便是让楚王他们不战而降。因为,真要是是打上,咱们这边一点儿优势也不占。
    楚王兵力远胜于他们是客观事实,更有一条,陈子惠这一次的兵中,占了绝大多数的是从并州赶过来的士兵,行了几百里的路,已经疲惫。
    虽说在兵法当中有骄兵必败之说,为以弱胜强的一种可能,可是对方是否为骄兵,有多么骄,岂是他所能决定的。
    最好的方法,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顾钧问道:你又何法子?
    陈子惠附在顾钧的耳边,说了一番话,他不敢高声说,怕的是惊动周围太多的人,毕竟,他能把人安插在周灵、皇帝、楚王、匈奴那里,他的身边也是很有可能有对方的人。
    但是这个,也不敢保证有多稳妥,若是不成,再硬打,这么一来,胜负就难料了。若是有事,我的夫人就劳你以及皇后了。
    我一定竭尽所能。
    顾钧答应得很是痛快。
    楚王调兵,到了陈子惠府中,发现没有人,便又折返,又收到了探子的报信,才往井陉口处来的。
    这一来一回,再加上整顿军队,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他们行在路上的功夫,陈子惠又整了一遍军队,稍微调整了一下阵型。
    人数少,气势上也不能落下,而且,他们要做的是所谓的正义之师。
    楚王的大军到这里来的时候,扬起一片尘土来,黄沙漫天,遮天蔽日,马蹄声如雷。
    到了山路下,勒马,排列整肃军阵。
    陈子惠的军队所唯一的优势,便是在一处小山坡上,居高临下。
    按照卫国交战的习惯,两军对战,先排好军阵,再骂阵,之后再开打。
    现在,楚王的军队阵还没有摆好,距离正式打起来,还有些时候。
    陈子惠看向韩昭昭,也是忧心,两军交战,她在阵前,也是危险的位置,刀剑无眼。
    何况,楚王的军队当中,领头的有两个人,一为楚王本人,一为他的义子周翰,楚王与韩德元本就不合,一直以来,恨不能杀尽了韩德元一家的人才可解恨。
    我带你去后面躲着,若是这边情形不好,便赶紧走。
    陈子惠早就看中了后面的一块地方,是两块不高的小土坡之间的洼地,能避往来的箭矢,离山路也不远,绕几个弯,能走到井陉的大路上,有军队阻挡着,又给了她一匹快马是能逃到并州地界的。
    韩昭昭本是不大乐意的,但是陈子惠意志决绝,又想到了她不大擅长战事,在前头,怕也是帮不上多少忙,还惹得陈子惠关心她,分散注意力,便也点头应下了。
    陈子惠握住她的手,暮春时节,艳阳高照,她穿的衣服也不算薄,她的手却是冰凉,还渗出了薄汗。
    手怎么这么凉,是害怕?
    是。
    不用怕,我为你想好了退路,有我们在前面扛着,无论如何,你都能安全走出这里的。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在怕什么吗?
    问出这话时,她有些委屈,眼圈通红,挣脱陈子惠的手,将陈子惠的衣袖狠狠地扯了一下,转瞬,舍不得一般,又去捏住。
    经了昨晚行刺一事,又想起来上辈子相互扶持的情景,她对于陈子惠的心态,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想他的夫君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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