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县丞一事出来之后,她遇事极为谨慎小心,生怕这个人突然变为恶人,明面上是带她过去,实际趁她不注意之时,把她一把推下悬崖,来个毁尸灭迹。
    总算行过了这段险路,到了关口之外,是一片空地,离战场不远,成群结队的士兵在掩埋尸体。
    被埋的尸体中有中原人,也有匈奴人,匈奴人的大部队散去后,留下这些尸体,任由他们腐烂也不是个事儿,因此,干脆也寻个堆,把他们都给埋了。
    韩昭昭见到陈子惠的时候,他正背对着韩昭昭,望向旷野上战场上的残留下来的痕迹。
    黑夜之下,火把照耀他的侧脸,如一尊雕塑,看不出脸上的悲欢来。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到韩昭昭的那一刻,一愣。
    你怎么过来了?
    是父亲叫我过来的。
    陈子惠难以置信:他叫你过来?
    原来,他把这件事情告诉韩德元不过是意思意思的事情,现在还不是彻底和韩德元撕破脸的时候,顺便,也把秦县丞要见韩昭昭的意思传达过去了。
    他想,韩德元是绝对不会让女儿过来的,这不异于以身犯险,可韩昭昭偏过来了,还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你父亲一时间糊涂了,你跟秦县丞有什么好说的,你回去吧。
    招了招手,示意身边的下人将韩昭昭带走,谁料,韩昭昭并没有走的意思。
    他以为她有所顾虑,便道:你父亲那边我帮你解释。
    不用了,他既然要我过去,我去瞧瞧也未尝不可。
    不可。
    陈子惠斩钉截铁地说道,拦在她的跟前。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还敢过去?
    也不管周围人的眼光,一把拉住韩昭昭。
    手上使的劲大了一些,让韩昭昭想起那个名叫囚笼的东西,里面桎梏着人的铁链。
    秀眉蹙起,甩了甩陈子惠拉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不适,陈子惠的手松开,从半空中垂下,空落落的,只身子还拦在她的跟前。
    刚才被他抓得狠了,胳膊上是显而易见的红痕,韩昭昭轻轻地揉了揉。
    再一次抬起头看陈子惠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怨愤,看得对面的人眼里显出不知所措来。
    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低头。
    韩昭昭瞟了一眼他,扬起头道:他如今已经深陷在囚笼之中,我身边又跟着人,怕什么?难道牢狱中看守的人也不可信?
    一下子说得陈子惠哑口无言了,也不完全是无言。
    想反驳她,有无数种说辞,可见到那张脸的时候,听到她坚定不移的声音时,沉默了。
    一时说不出来话来,由着她接着往下说 ,由着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在她的面前似乎就不堪一击。
    你若是想去便过去吧,只是我要跟着你,单是他们去,我不放心。
    陈子惠手抓紧衣袖,迫切地等着她的回答。
    好。
    韩昭昭应了一声,一双眼睛认真地打量着他。
    往后错了两步,正好与他并行。
    两个人走在最前面,下人跟在他们的后面,陈子惠举着火把,带着韩昭昭往空地处的一间废弃房子处走。
    一路上,韩昭昭打破了这沉默:你能不能和说说秦县丞的事情,比如说你是怎么发现他与匈奴勾结的。
    怎么忽然跟我问起这事情来了?你父亲没有跟你说过?
    没有。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过去,像刚才在密密麻麻的乱箭中就敢让自己的身边只留一个人?
    说是这么说,可是他的声音里不见责备,更多的是担忧她又因为类似的事情而殒命。
    我我其实心里是害怕的,可我想,你既然让我去了,便不会有什么大事的,若是真的有事,你会答应我?
    火光之下,她笑了,眨了眨眼睛,光落下她的脸上,让这暗夜也明亮起来。
    陈子惠一愣,被她的笑容所吸引,又听见她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了解他多些好,所以才来问你。
    陈子惠的脸色和缓下来,道:还记得有人放火,烧了你家的府邸那天吗?
    记得。
    那天之后,没过多长时间,父亲就去边关了。
    就在那天过后,我去清点东西,他的家里头少了很多重要的东西,那时候我大致确认了,放这把火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是为了毁掉有力的证据。
    至于之前秦县丞下狱,使的是苦肉计,受害者反倒是幕后黑手。
    再之后,我便一直让你避着他,也让身边的人防着他,没想到,还是没有防住他,我身边信任的人就是他们一党的,给你往汤里放了毒药。被亲信所背叛,按说,我也该吸取教训了,可是
    韩昭昭见到了陈子惠脸上的苦笑,寒风撩起他的宽袖,显得分外萧瑟。
    笑起来如哭一般辛酸。
    陈子惠与她家不睦,不知因何怨恨她的父亲,但若说这一点,却是有几分相似的,也不枉她父亲一手提携起来。
    如她父亲,现在还不愿意接受秦县丞勾结匈奴的事实,还在为秦县丞开脱。
    接着听陈子惠又道:至于这一次混入营帐当中,想要你命的那些人,也与他有关,晋阳城里的叛乱也是他搞出来的,前线和后方一同扰乱,差点断了粮草,我们的命险些都送在这里。匈奴人与我们正面交战不成,惯爱玩这些阴招,还四处说我们阴险。
    对秦县丞,他痛恨至极,没有一句客气的话。
    那你是怎么抓到他的?
    韩昭昭也有意了解战况,身在战场又为她提供了便利。
    据她所知,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瞧见秦县丞的身影,按说,他与这些人勾结,这些匈奴人都有能耐混入营帐中,要保一个秦县丞再容易不过。
    要想抓到他,难。
    那些人被我手下的人抓住之后,从他们的口中逼问出来的,我一去瞧,他人果然在那里。
    他在一处空地里背对我们,听到声音近了,也没有回过头来,直到我们到了他跟前,他很淡定,并不意外我们的到来,可能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
    所有的事情都是预备好的,就如当初以苦肉计引得人上钩,所有人都以为他与韩德元是至交,扶持的是太子一党。
    韩昭昭的身子一抖,忽然感觉到事情这般复杂,一步踏错就是深渊,她面前的这个人,却在这一个个深渊面前安稳如初。
    还能应付得来愈加阴险狡猾的匈奴人。
    所以一会儿你见了他一定要小心,能这般从容赴死,身后一定有要保护的人。
    也就是说实际上比秦县丞更为关键的人还隐藏在暗处。
    这件事韩昭昭清楚得很,应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离了这处空地,两人往山脚下走,山脚下有一间屋子,茅草做的,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破破烂烂的,遮不住风挡不住雨,冷天大风一刮,一根根的茅草往地上掉。
    这里?
    是,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这里,自从仗一打起来,就没离开过这里。
    就在这里?韩昭昭警觉地望了望四周。
    一个也算是能统领全局的人,别人埋伏在对方的营帐当中,拼死拼活,而他不去前方指挥,反而躲在这里。
    若是说怕事,要躲,那为何陈子惠的人都到了,他也不再走。
    这破茅草房背枕山,前方是旷野,若是在某些地方埋伏了什么人,引着他们上钩,也一定是在山上。
    韩昭昭仔细瞧了瞧山上,树的叶子都落尽了,一个个光秃秃地立着,只有偶尔传来的乌鸦哇哇的叫声。
    压根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在找什么?怕有人埋伏在山上。
    陈子惠的声音忽然飘过来,在这夜晚如同鬼魅一般。
    是,可我瞧了瞧,不像有的样子。
    我让人瞧过了,这里没有。不过,秦顺他说要在这里见你。
    第66章 还记得
    一股冷风呼啸而过。
    韩昭昭只感觉身子一凉, 抬头问道:他只说要见我了?
    是,就要见你一个人。
    陈子惠幽幽地开口,瞬间, 她的心凉了一截,为何指名道姓要见她。
    狂风卷起屋子上的茅草, 狠狠地甩到地上,屋子后的树林里, 树枝被风吹得晃动,如同鬼魅的影子在山上穿梭移动。
    韩昭昭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到的话本里讲的鬼怪故事, 通常也是将背景放在这么午夜阴沉的时候。
    风呼啸着, 将她的头发吹得散乱,忽然,眼前火苗跳了跳,灭了。
    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重新归入一片黑暗, 只有被风刮着的黑影在来来回回地晃动,盈满了恐惧。
    她瞧了一眼那晃动的树影,淡然道:火灭了,再点上吧。
    在黑暗当中,韩昭昭的声音分外清亮,回头看向身后的几个人。
    谁来?
    我。
    有一个人上前, 重新点亮了火把,眼前又见了光亮。
    你还要过去?你与他能说出来什么?
    过去看看吧,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原来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小, 可现在一看, 你胆子大得很啊, 若是我, 在这种情况下, 恐怕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见他。
    陈子惠站在她身后,似是戏谑地道了一句。
    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我自然是不敢的,现在我这身边不还有你带的人吗?
    我?你以为我身边的人就都可信吗?这么多年来,经历了这么些事情,我得到的一条教训就是不要太信任身边的人,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要信任,要是想往你的身上捅刀,他们是捅得最狠的。
    陈子惠是面朝着山和那间破旧的茅草屋说的,声音沉重又含有淡淡的哀痛,像一个前辈娓娓道来自己多年的沧桑。
    夜色之下,悲寂而凄苦。
    韩昭昭点头,再往前瞧,见他仿佛是笑了,笑得甚是苦涩。
    心里忽然升腾起了一种恐惧感,他身边的人中,她也算是一个,这么一讲,何不是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是在教她防着秦县丞还是在警告她?
    从让身边的人去击鼓,自己身边只留下一个人开始,再到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去见秦县丞,无奈之下,她被逼露出自己太多的真面目。
    我明白。
    可是,他还想让你一个人过去,不愿意让我以及我身边的人跟着。
    初听他的这一句话,韩昭昭有些纳闷,后来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陈子惠要她答应下来,让自己跟过去。
    摸不清楚秦县丞的时候,韩昭昭自然是答应的,如今,陈子惠都已经答应了要与她成亲,再怎么着,也不会立刻动手害他。
    这思考只是瞬间的事情,韩昭昭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要他跟过去。
    她说,一个人过去的话,对着秦县丞,他害怕。
    陈子惠应下来,暗暗地笑开。
    一切如他所愿。
    举着火把,离那间茅草屋渐渐地近了,到了破旧的门前,陈子惠走在前头,拿了一把钥匙开了锁。
    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人把屋子围了一小圈,另有三四个人跟着他们进了屋子。
    火光照在这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瞬间就亮堂起来。
    这时,韩昭昭才瞧见这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陋,更确切地说,屋子里连基本的摆设都没有,没有床,地上只堆着几堆茅草。
    至于炊具什么的东西,她全都没有瞧见,窗户上也没有糊纸来御寒,风是直接打到人身上的,说白了,这就是一栋空房,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住过了。
    看了一圈,她也没有见到秦县丞人在何处,便问了陈子惠一句。
    在那里。
    陈子惠指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接着把火把举过去,她总算是大概能看清楚了。
    那黑漆漆的不是墙,而是一个个头不小的木制的立柱,底下还摆着些东西,是什么,太黑,看不大清楚,她的注意力也没有被这些所分散。
    因为很快,她就见到了秦县丞,那个她一直想见到的人。
    秦县丞坐在一把椅子上,目光透过黑暗,正瞧着他。
    目光不是阴森森的,并不让她感到恐惧,就像迎接许久不见得家人一般亲切,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来,握住她的手,流泪诉说着这么多年来的艰辛。
    可是并没有动静,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瞧着韩昭昭,眼角流下两行泪。
    你来了。
    幽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仿佛见到了故人,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
    比韩昭昭先过去的是陈子惠身边的侍卫,立在他的身边。
    韩昭昭渐渐地走近了,微弱的光亮照在他的身上,只见他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端庄肃穆。
    从上到下都是一身白,仿佛是来祭拜亡灵的。
    比之前见到他的时候面容又见了憔悴。
    这一次,韩昭昭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么畏惧,从陈子惠的手接过来火把,慢慢地走到他跟前,一片光明洒下来。
    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忽然见到了光明,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眯缝起眼睛,有一会儿才完全睁开眼睛。
    目光落到韩昭昭的身上。
    你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了。
    手伸出来,抓住了空气,这双手甚是粗糙,与他这一身白衣所营造出来的文人气质甚是不符。
    不过也好,莫要与我同流。
    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还有话要说,但是看到陈子惠以及他带来的这一批人的时候,欲言又止。
    风从茅草屋破旧的窗户吹进来,掠过小小的厅堂,鼓吹起他的一身白衣,衣袖翻飞,失意落拓。
    我知道你父亲会让你来这里的,不过你应该记不得我了吧。
    话语中不免辛酸之感,话音未落,眼角处的热泪又添了两行。
    他想起来韩昭昭见到他时的一脸茫然,仿佛见到一个陌生人,现在韩昭昭的对他的躲闪,他并不感到意外。
    还记得些,我还模模糊糊地记得些小时候你教给我的第一个字,是和字,对不对?
    坐椅上的人望着她,霎时,老泪纵横,道了声:是,你怎么还记得?
    我也不知,以前的事情基本都忘干净了,偏这件事情还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其实,韩昭昭的心里也觉得诧异,其余的事情真的是想都想不起来了,只有这件事还勉勉强强能记起来,甚至还能想象出秦县丞当年教她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取下了在窗户上糊了一冬天的窗户纸,明媚的阳光照到屋子里,落到桌上的宣纸与墨笔上。
    他说今日与她讲的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字,和,和平的和。
    他说希望她能恪守,可是最先忘的人是他,常说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可最先歪曲的反而是这个做师父的。
    韩昭昭不禁冷笑。
    可据说,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还能记得一件事情的话,那事情对于她一定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只除却在话本子上看到的轮回转世之时饮下的孟婆汤的效用。
    忘川之水可以忘情,走入下一个轮回之前,饮过忘川水后,扎根在心里越深的情,越不想忘记的情,反而越会忘得干干净净。
    与人世间的常理相违背。
    对于当年秦县丞讲的这个和字,可见她记忆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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