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人离开的时候,又有冷箭射过来,韩昭昭踉踉跄跄地躲开。
    姑娘,他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敌人在暗处,箭矢来势汹汹,任是谁在这里,也难做到保持镇定来安排事情。
    杀死了我,对他们有何用处?他们针对的人绝对不会是我。
    转念一想也是,起到关键位置的并不是她,她死了,对战局没有决定的作用,使出较大的力气来针对她,太不划算,如今拿羽箭这么逼她,不过是见到陈子惠重视她,为了转移这些人注意力,间接地影响战局。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和身边的这个人点明,点到为止,说得越少,到时候越容易圆。
    羽箭仍然往这边飞,却明显不如刚才那般紧密了,逼得也不似这般紧。
    紧密的羽箭逼向了去击鼓的几个人,以及去带人捉拿潜藏在卫军营帐中做奸细的人。
    反正那几个奸细的行踪已经暴露,他们有鱼死网破的意思,那两边几乎成了箭雨,人在飞来的箭雨中躲闪来躲闪去,防不胜防,左右两边皆是疾速扎到地上箭失。
    底下的卫国士兵只听得到敌方的击鼓声,没有了己方鼓点的指示,不知该前往何处,亦不知是胜是负,尤以张怀带领的士兵为甚,与陈子惠一行人隔了一圈匈奴的军队,周围全是匈奴人喊杀声,气势正盛。
    里面的人喊,听不清楚,心里又是怕得紧,一时间脚步全乱了,极度恐惧的心情在人群中飞速地蔓延。
    骤然,一声鼓声响起,沉重而有力,接着又是一声。
    有一瞬间时空仿佛凝滞,兵戈声暂时停止,火光下,几乎是所有人都把头转向这边,
    就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最暗的地方迸发出了最明亮的声音,贯彻旷野。
    陈子惠骑在马上,勒住马缰绳回头,见四个人站在战鼓前,他们躲避着砸下来的箭矢,在躲避的空隙,寻到了机会,便使劲了全力冲战鼓砸下去。
    有的树苗是从石缝里挣扎出来,即使生在了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也要努力活着去拥抱明媚的阳光,可有的人是主动走到黑暗里,在箭矢中挣扎,为的是让他人看到阳光,为的是让这边境之地太平。
    躲闪不及,一支羽箭斜着飞过来,插到一个黑影的右肩上,看不到他因疼痛而显得狰狞的面孔,只知道他依旧举起右手,拿着鼓槌,重重地砸下去,是前进的号令。
    群龙无首的队伍听到了自己方的指令,瞬间有了秩序,逐渐按照原来的计划,向匈奴人靠拢。
    陈子惠骑在马上,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还是温热的,刚刚突围之时溅到身上的。
    他见到战鼓旁边摇摇晃晃的身影,是四个,原先按计划不是说要两个的吗,多出来的都应该在韩昭昭那边。
    可略扫过高地上,他并没有瞧见韩昭昭人。
    第59章 突围
    待心稍微定下来一点儿, 陈子惠又更仔细地扫视了一下,终于见到了韩昭昭,躲在一棵树后。
    能瞧见她, 是因为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服,在无边无际瞧不见光的黑暗里甚是明亮。
    为了躲避迅疾的飞箭, 远远地瞧着,整个人就显得狼狈不堪, 鬓发散乱,大氅半飘在风里, 身边只有一个人。
    陈子惠看着, 心下一紧,突然有些后悔带韩昭昭过来,不该让她看到这么凄惨的景象,令她像自己一样, 把命悬在刀尖上。
    不过好在看样子混入营帐中的匈奴人被控制住了。
    让她留在晋阳,他心里迈不过这道坎,不知从何时开始,不把她带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心里始终安静不下来。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不舍、后悔、愁苦几种情绪交织, 那些情绪穿越了遥远的时空,可他现在一想起来,心仍旧有微微的疼痛感, 眼睛里酸涩。
    对上辈子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很, 他仅能靠在一天中最放松、最不清醒的梦中回想起来, 而感情却能穿透时空, 在相似的时候产生相似的感情, 看到韩昭昭时心会痛,看到匈奴人入侵会恨。
    只不过,那个名为顾昭昭的姑娘,几乎消失在史册中,也没入过他的梦。
    说起来,还是看到史册中的只言片语,结合着梦里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他才推测出来当年他去领兵,回来的时候顾昭昭已经去世,因匈奴围晋阳城。
    他怕他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又是一具尸体,这次哪怕被众多的人反对,他也执意要带韩昭昭过来。
    又是几声擂鼓声,一样的兵戈声,一样的战马嘶鸣声,让他有一种恍惚之感,前世今生,瞬间在这个战场上交合,他坐在马上看着来来回回走动的人群,开始重新排兵布阵。
    一把利刃滑向他的颈边,他刚移身子往旁边欲要躲闪,身旁的一个人便帮他挡过了刀,刀霎时落地。
    韩昭昭依然站在土坡上,此情此景皆入她的眼中。
    她的发丝散乱,扑在脸上,粘着汗水,狼狈而疲惫的面孔之上忽然绽开了笑,如同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明媚而灿烂。
    韩昭昭的身子靠在一棵树上,重重地喘着气,此时,箭雨已歇,那混在卫国军队营帐里的匈奴奸细已经被捉住,望着战场上的那抹红色,或许是见到陈子惠脱离危难,心中一动,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最后汇成了一弯浅笑。
    陈子惠的脸上粘着血,衣服上亦是,方才那人的血溅到他的身上,他皱了皱眉,随手抹了一把还热的血。
    险险地躲过一击,韩昭昭见他刚刚在马上坐定后,又回头见她,在她的笑容消失的最后一瞬,瞧见了。
    也不知道陈子惠能不能看见站在黑暗中的她笑了出来,她只见到火光把陈子惠的脸映得很亮,他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
    似乎是越来越大,应当是笑得很灿烂。
    他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有些甜,就像是未踏入世事的泥泞中,心里干净得很的少年。
    只模模糊糊的一张脸,韩昭昭便在心里细细地描绘出他的模样来,也不是描绘,不知何时,这面庞已经落在她的心里。
    红衣少年骑在一匹白马上,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火把相串联,深红色的上面书写着黑字的旗帜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地上,如天上散乱的星辰,被搅乱的棋盘。
    很快,物换星移,红衣少年忽然撒开了方才紧拉着的马缰绳,马飞奔出去。
    红色的披风扬起,韩昭昭注视着,视野里全是这明亮鲜艳的红色。
    这抹红色如利刃,撕开了庞然大物,横插过去。
    后面的匈奴军队纷纷退却,在最外一圈围着匈奴人的卫国军队也围得愈来愈紧。
    不知是不是因为陈子惠带头冲上前,卫国士兵的士气正盛,卯足了劲往前冲,逼得匈奴军队连连后退。
    所向披靡,如秋风扫落叶般滑过人群。
    韩昭昭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生怕错过一点儿东西。
    打得如此畅快的仗,能把战局如此反转,她还是第一次见。
    或许在书上见过,是描写前朝的开国皇帝闫耀灵的。
    战无不克,冲锋总是在前头,喜好骑白马着红衣,从此匈奴人见到着红衣领兵的将军皆畏惧,退避三舍。
    他似乎就是为战争而生,结束了战乱,几国割据的局面,恢复了中原的声威。
    只可惜如流星滑过天际,虽璀璨却短暂。
    一百多年了,在中原危难,匈奴入侵之时,那红衣少年又出现了,又一次驱逐匈奴,狠狠地把劣势的战局翻盘。
    韩昭昭的心头忽然一紧,若是陈子惠不与她家为敌该有多好。
    在她的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明艳如火的少年,而不是那个笑里藏刀的人。
    手紧紧地抠住一棵树的树皮,指甲都嵌了进去,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
    身后的那个人历经艰险,终于见到己方大破敌军,欢呼雀跃,跳了起来,甚至不大顾忌得到韩昭昭,高呼赢了。
    是啊,赢了。
    一句话出声,韩昭昭先是激动,后又迅速转为平静,闭上眼睛,泪水涌了出来。
    是真的赢了,虽说不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但赢得很是艰难,想着这些,眼中却还时常浮现红衣少年纵马如敌军中的景象。
    耳畔想起了声音,鸣金收兵。
    匈奴人已经落败,死伤惨重,大部队缓缓地往北撤退,怕有埋伏,陈子惠未去追逐。
    乌压压的人群渐渐向后退去,一点点隐入山间,地上被血染红,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尽的尸体。
    战火过后,皆是惨烈景象。
    自然,围在雁门关下的匈奴士兵也撤开了,这围算给彻底解了。
    方才,韩昭昭躲在树后,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有时候是让人措不及防的冷箭,有时候是难以琢磨的战局。
    如今她的心算是一下子落了地,看着战火之后仿佛被狠狠碾压过的大地,心里却难有半分喜悦。
    反而是平静得异常,甚至还有几分悲凉之感。
    她见陈子惠在人群中驻留了一会儿,似是在安排人打理战场,又分出来一队人马去看向关口处被围的那批人,吩咐了些事情,很快,就骑上马,向营帐中奔来。
    路上,碰见张怀拦住了马,要和他说些什么,他只解释了两句,便干脆利索地拒绝,马绝尘而去,尘土飞扬到张怀的衣服上,只余下他一个人站在漫天的飞沙当中。
    在进入营帐的这段路上,陈子惠的马匹跑得极快,一红一白,如同白雪中盛放的一枝红梅,飞速移至土坡之下。
    勒住马,几下利索地把马拴好,一人跑上上坡。
    没有火把,那红色的一团便如火,由一点逐渐占据整个视野。
    仿佛一个孩子,在外做了多年的游子,历经生生死死,终于又回到了家。
    见到韩昭昭的第一件事是拉住他,攥紧她的手,笑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模样远比韩昭昭想象中的狼狈,甲胄后面红色的披风被刀割开,半飘扬在空中,脸上沾满了鲜血,混合着污泥。
    韩昭昭的手被他握着,颤了一下,忽然伸手抚过他脸上的污迹。
    白皙的手刚刚碰到陈子惠的脸上时,陈子惠如同被火烧到一样,身子蓦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子惠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略有些喘息:你伤到了吗?
    没有,还好,他们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带着我躲过了好几次飞箭。
    陈子惠点头。
    韩昭昭的样子看起来还好,就是受了惊,加之刚才逃命时狼狈,衣服上粘了尘土,发髻有些散乱,碎发扑在脸上,显得有些凌乱。
    陈子惠伸出手来,欲要将这些碎发撩到耳后,在将要接触到乌发的时候,手蓦然停住。
    手上粘的亦是血,方才不知拿着这双手杀过多少人,若是轻轻地碰到她的脸颊,该是污了她的脸颊。
    于是,他收起了这只手,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坚硬的甲胄。
    似是看到了他的犹豫,韩昭昭拿出一条帕子,展开。
    帕子是淡粉色的,哪怕天色昏暗,旁边也没有灯,陈子惠也看见了上面绣着是一对交颈的鸳鸯。
    韩昭昭微笑着,拿起帕子,在陈子惠的脸上蹭了两下。
    她没有使多大的劲儿,都是轻轻地,可她的手动一下,便将陈子惠的心弦撩动起来。
    温热的气息吐在帕子上,落在那交颈的鸳鸯身上,陈子惠的思绪纷飞,想起了做过几次旖.旎的梦,想将人搂在怀中,再不放开。
    喘.息声愈来愈重,血直往上冲。
    怕控制不住自己,陈子惠忙制止韩昭昭的动作:不必了。
    韩昭昭不为所动,手缓缓地在他的脸上游走。
    他又一次说了,韩昭昭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把这一点儿擦净。
    轻轻地,又有些瘙痒。
    擦到最后一处的时候,她稍稍使劲按了一下,便听到陈子惠低声嘶了一句。
    她碰到了伤口,伤口处的血还在流着,怕再一次碰到伤口,会更疼,韩昭昭加了小心,将手缓慢地往一边挪,本想让帕子轻轻蹭过,奈何在外头站得时间太长,天气冷,手冻僵了,不大受控制,反倒是往陈子惠的脸上狠狠地按了一下,恰好按在了还在流血的伤口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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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   那伤口为刀所割,不浅,血汩汩地流出来,手一碰上,哪怕只◎
    那伤口为刀所割, 不浅,血汩汩地流出来,手一碰上, 哪怕只是轻轻地,也定会疼得要命。
    饶是如此, 陈子惠也没有怪罪韩昭昭一点儿,确切地说, 他没有一声都没有吭,就连本来该因疼痛而喊叫出来的声音也是极力克制着的。
    无妨。
    忍着痛, 他状若轻松地说了一句。
    其实, 疼又怕什么,韩昭昭为他擦去这些血迹,他已经满足了。
    又想到伤口的位置,他犹豫了一下, 又补充道:皮外伤也不重,往这里上上药,再养上几日,好了之后连疤痕也不会留。
    他不需要以貌来吸引人,但若真的在脸上留了个疤,被韩昭昭看见, 好好的脸上生生多了一道丑陋的疤痕,心里难受地很。
    常说的是女为悦己者容,有时候, 他感觉自己又何尝不是。
    韩昭昭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心弦, 她若是想骗他, 想害他, 再容易不过, 明知她的父亲是韩德元,与自己家有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在韩昭昭面前袒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来。
    天太黑,又没有人举着火把,谁也瞧不见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
    怕韩昭昭因此自责,他又开口道:不妨事的。
    手又一次不自觉地贴住了冰冷而脏污的甲胄。
    忽然,手被韩昭昭抬起来,握住,温软细腻的肌肤碰上他的手之后却未动。
    因碰上了他的手,韩昭昭的手也因此而染上了污迹。
    她却没有在意,手指轻轻地摩挲而过。
    你的手上有没有伤?
    有,这两处。
    韩昭昭不说,他还有意识到,身上痛的地方太多了,加之自从父母双亡后,他飘零在外,受多了拳打脚踢,领兵作战不知被刀剑伤过多少回。
    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伤。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韩昭昭大致瞧见了那两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结了一层痂。
    她避开了陈子惠的伤口,这回格外小心,轻轻地蹭过边缘的肌肤,没有往近了靠。
    帕子上脏了,已经沾满了血污,因上面绣着的是鸳鸯,绣得图案逼真,韩昭昭不舍得扔,遂拿了一块布包起来,等洗了之后再用。
    韩昭昭知陈子惠最忌讳的就是提起她的父亲来,可心里焦灼,再有,若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提起父亲来,又显得她做戏的成分太重。
    刚刚把那方帕子包好,她便开口。
    我父亲如何?
    有一瞬间的安静,陈子惠的手碰到甲胄的边角,捏住又松开。
    也就是在韩昭昭话一出口的瞬间,他的心情从天上跌到地上,旧事涌上心头。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还好,前些日子匈奴人只是在关口围着,并没有打什么硬仗,你父亲给我的信上说的都是安好。
    他用的是你父亲,对着别人称呼对韩德元的尊称,他心里是极不愿意开这个口的。
    他被匈奴人包围着,几天几夜都睡不好,需要休息。
    说完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又改口道:不过,我现在带你去见他。
    陈子惠在前面引路,韩昭昭跟在他后面一点儿,身边的人提着灯,要为他们照明引路,被陈子惠拒绝。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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