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宁是大四快毕业时拿到的驾照, 那会儿她有一些积蓄,江刻又刚买车, 就建议她去考驾照,说工作后没那么多时间练车, 趁着大四下比较空, 赶紧把驾照考出来。
    拿到驾照后, 唐亦宁就用这辆二手朗逸练车, 江刻每次都陪着她。
    当时, 她紧张兮兮地开车上路,江刻会在边上提醒她打转向灯、注意变道、小心超速……唐亦宁嫌他烦人,两人会争几句,江刻短暂闭嘴,没一会儿又开始唠唠叨叨。
    唐亦宁想起这些事,觉得有点好笑。后来她开车不多,技术倒也没生疏,一小时后,顺利地把江刻带到目的地——位于云遥地块的一家房产中介。
    中介小詹已等候许久,看到江刻和唐亦宁走进门店,立刻眉开眼笑地迎过来:“江先生!你终于来了……哎呦,你胳膊怎么了?”
    江刻说:“没事,肩膀扭了一下。”
    小詹看到他身边的唐亦宁,眼睛一亮,心想俊男果然要配美女,便狗腿地说:“这是你女朋友吗?你俩可真般配!”
    江刻板着脸没接腔,唐亦宁脸色更差,小詹十分尴尬:“呃,那我们现在过去吧?那套房俏得很,光今天就好多人去看,再晚会儿我估计房东就要出手啦!”
    江刻点头:“行,走吧。”
    唐亦宁沉默着跟在他身边,心里的猜测成了真——这人搞得神秘兮兮,其实就是带她来看房。
    去楼盘的路上,江刻故作镇定地对唐亦宁说:“带你去看套房子,你看看好不好。”
    唐亦宁没做声,她可不傻,看房也就罢了,就当帮他做参谋。她必须得守住立场,江刻说的那什么结婚,她才不会答应。
    ——
    房子所在的楼盘叫星云坊,三年前交付,在云遥板块的偏北方。小区周边有商业配套,但没有地铁站,最近的地铁站在四公里外,需要公交接驳。
    云遥板块在西城区算是边角旮旯,实打实的钱塘最西面,从这儿开车到科创城都要二十多分钟,距离城东文兴桥更是遥远,要是坐公交地铁,用时两小时起步。
    小詹领着江刻和唐亦宁走进小区,一路介绍楼盘概况。小区绿化做得很好,环境清幽,有高层有洋房,唐亦宁边走边观察,最后跟着小詹进了6栋2单元,坐电梯到三楼。
    “三楼?”唐亦宁看过电梯面板上的楼层键,问江刻,“这栋楼一共有十七层呢,三楼会不会低了点?”
    江刻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采光很好,前面是七层的洋房,没什么遮挡。”
    唐亦宁问:“你来看过了?”
    “嗯。”江刻说,“昨天早上来的,我觉得还不错。”
    房子的确不错,303室,中间套,89方的三房两卫,带精装,没家具。客厅和两卧朝南,卧室不大,客厅很正气,带着阳台,好好装修的话,足够满足一家三口的安家需求。
    当然也有缺点,客厅和主卧南北不通风,主卫是暗卫,朝北的小房间只有6、7个平方,做卧室够呛,勉强能做成书房。
    小詹前一天给江刻介绍过房子,这时候就围着唐亦宁打转,觉得这位才是拍板人。
    唐亦宁仔仔细细地看过每个房间,又走去阳台看采光。
    下午三点半,太阳很刺眼,前方七层高的洋房果然不影响采光,阳台还没包起来,被照得明晃晃。唐亦宁想象了一下,要是在这儿晒衣服、晒被子,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直口若悬河的小詹消失了,周围安静下来,身后走来一个人,江刻与她并肩而立,一起往阳台外看。
    “一楼有架空,三楼就不显得低。”他右手指着前面的楼,“你看那栋楼只有七层,楼间距又宽,你在这儿,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十七楼的三楼,会以为这一栋也是七层。”
    唐亦宁说:“那要是在这一栋的七层往上,视野不是更开阔么?”
    “那是肯定。”江刻耸耸肩,牵到了左肩的伤,不敢再乱动,他语气有些无奈,“但七层往上拿出来卖的人很少,总价还贵很多,能有二、三十万的价差。”
    “这套多少钱?”唐亦宁问。
    “一百九十五万。”江刻眼里有光亮,“单价两万二都不到,很便宜了,比开盘时都没贵多少。”
    云遥这边的房价,江刻再清楚不过,前一天来看房时就看中了这套房。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想象着这儿摆床、那儿摆沙发……他在厨房做饭,唐亦宁在阳台晾衣服,多好啊,都有阳台了,衣服再也不用在室内阴干。
    他上午看完房,下午去打比赛,打完比赛不顾肩膀疼痛,开车直奔唐亦宁家,迫不及待地想带她再去看一遍房。
    小詹说看中这套房的人很多,但有些人不喜欢低楼层,有些人还想和房东还还价。买云遥区块的人都没什么钱,要有钱也不会来这儿置业,江刻知道这是一套性价比很高的房子,不打算和房东讲价,只要唐亦宁看中,他就会直接定下。
    他看着唐亦宁,问:“喜欢吗?”
    唐亦宁当然喜欢,她从小住爸爸单位分的小两居,面积只有57方,从没住过这种房龄新、带电梯的房子,面积对她来说也足够大。但她不敢回答,因为知道回答“喜欢”以后会发生什么,她没打算答应江刻,那太荒谬了。
    “还不错。”唐亦宁轻飘飘地说,“你要是觉得好,就买吧。”
    江刻沉默着看她,唐亦宁如芒在背,想要回客厅,江刻伸出右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我们结婚吧,唐亦宁。”他说,“今天先把房子定下,过几天再去办结婚登记,我不想再等了。”
    唐亦宁很无力:“江刻,你买你的房,和我没关系。你干吗一定要和我结婚?我们都断了,你突然跑过来说要结婚、买房,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不觉得。”江刻没有松开手,魔怔了似的,“我们是断过,但可以重新在一起,人家离婚都能复婚呢。”
    唐亦宁大声说:“什么重新在一起?我们在一起过吗?我们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
    “我们还需要谈恋爱吗?”江刻的表情很疑惑,是发自内心的真疑惑,“六年了,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也都知道!我们一起吃一起睡,做过夫妻该做的所有的事,我们还需要谈恋爱?”
    唐亦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最终憋出一句话来:“我不会和你结婚的,你什么都不懂。”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江刻都要上火了,努力平复呼吸后,他垂下眼睛,使出了他的“杀手锏”:“我和你说实话,我首付不够,还差七万。”
    “哈?!”唐亦宁心里卧了个大槽,搞半天,这人逮着她急吼吼地说要结婚买房,是因为他首付不够?
    唐亦宁一咬牙:“我借你,总行了吧?不收你利息!”
    “我不要。”江刻倔强地挺直背脊,“你知道,我从不问人借钱。”
    唐亦宁:“那、那你问你爸妈周转一下?”
    江刻:“我不想和他们有瓜葛。”
    “那你去问你老板预支一下年终奖?试试看,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唐亦宁不停地为江刻出谋划策,“才七万!你年终奖肯定超过这个数!实在不行你再存几个月工资也够了!”
    她说的没错,窦钧一定会答应,别说是预支年终奖,按照江刻现在的能力和在公司的资历,直接开口向窦钧要七万,窦老大八成都会答应。
    可那不是江刻想要的,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七万块,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坚持,像是钻了牛角尖,反正此时此刻,他就只想和唐亦宁结婚。
    “我不会去借钱。”江刻说,“不管是问你,问我老板、同事,还是问我爸妈,我都不会开口。”
    唐亦宁叫起来:“你不借钱是你的问题!你钱不够那就等存够钱再买!”
    “没有这么便宜的房子了!”江刻也开始吼,“我看了半年房我还不知道吗?房价一直在涨!去年这儿单价才卖两万!今年已经普遍两万四了!这套才两万二!没有性价比这么高的房子了!这套房可遇不可求你懂不懂?”
    唐亦宁濒临崩溃:“我不懂!这关我什么事?你要么等存够钱再买,要么去问人借钱,你逼着我结婚算怎么回事?结婚总得我愿意啊!”
    很好,说到关键点了。
    江刻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我想了一个礼拜都没想通,你不是说你想早婚吗?你都去相亲了,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了解我我了解你,难道你宁愿去嫁给那些不知底细的男人,也不愿意嫁给我?”
    “你有病!我为什么要嫁给你?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吗?”唐亦宁都要气哭了,“我说过我不会和不爱我的男人结婚,我们都没谈过恋爱!你根本就不懂结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爱你。”江刻捉着唐亦宁的胳膊,脱口而出,“唐亦宁,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想和你一起买房,想和你一起生活。我愿意拿出全部的积蓄付首付,心甘情愿在房本上写上你的名字,行不行?”
    唐亦宁:“……”
    小詹按照江刻的吩咐一直躲在客卫,隔着墙和玻璃移门听着阳台上传来的争吵声,听不清内容,只知道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他做了多年中介,带过数不清的客户看房,也碰到过夫妻意见相左而起争执,但吵得像江先生和他女朋友这样凶的,还真是很罕见。
    “买房不是好事儿么?喜欢就买,不喜欢就拉倒,有什么好吵的?”小詹自言自语地说着,看看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他走到阳台移门旁,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江先生,你们商量好了吗?要是有意向,我就去联系房东。”
    唐亦宁还在发懵,江刻冲他喊:“再五分钟!”
    小詹卖了个萌:“好哒~”
    他又消失了,唐亦宁抬头看着江刻,阳台很热,他俩都被太阳晒得满头大汗,还吵得面红耳赤,像两只湿淋淋的斗鸡。
    她在心里判断江刻的话是真还是假,他说“我爱你”,是真情流露还是见机行事?
    我爱你——这简单又复杂的三个字,他轻轻易易地就说出口了,她等了那么多年,甚至都没听到过一句“我喜欢你”,直接被他给跳过了。
    唐亦宁脑袋晕晕的,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她觉得自己中暑了,今天好热,最高气温有37度,在这半露天的阳台可能还不止,她心都跳快了,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腔。
    “唐亦宁,我们结婚吧。”江刻低头看着她,眼神深沉,语速也慢下来,“一起买房,房本写两个人的名字。以后我们就住在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我说过,按揭、家用都由我承担,绝不食言。你不觉得这儿很好吗?新房子,那么大,都有餐厅了,我们再也不用在写字台上吃饭。”
    唐亦宁被他的眼神蛊惑,一时竟难以反驳。
    他的语气那么诚恳,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曾经的唐亦宁做梦才能幻想的场景——和江刻结婚,和他拥有一套小小的房子,两个人生活在一起。
    厨房里通燃气,可以起油锅;阳台采光很好,可以晒被子;餐桌很大,可以摆下很多碗盘,吃饭前再也不用先收掉笔记本电脑;卧室宽敞明亮,摆得下一张大大的双人床……
    他们一起吃过很多苦,换过很多次出租房,江刻对日常生活没有要求,吃穿用从不挑剔。他只想买房,为了买房,他疯了一样地存钱。他靠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从十八岁,或许更早,一直到现在他二十五岁,他的梦想即将实现。
    唐亦宁曾经以为,这事儿与她无关,江刻买房是执念,她知道他迟早会买,但他从没说过与她有关的未来。
    很久以前,他很认真地告诉她,他没钱,不打算找女朋友,没时间谈恋爱,以后也不会结婚。他信誓旦旦地说他是不婚主义,和她发生关系纯属意外。
    那天早上醒来,他们都很迷茫,江刻那么理智、淡定的一个人,在当时都有点慌乱了。他问她,需要什么补偿,只要她说得出来,他一定做到。
    她能说什么呢?他好像真的忘了,前一晚,明明是她先主动的。
    那个时候她太小了,才十九岁,哪里会想到结婚。
    她好爱他呀,只想和他在一起,她知道了他小时候的事,心疼得要命,就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谈恋爱没关系,不结婚也没关系,坐在凌乱的被窝里,她红着脸对他说: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怪你,不用什么补偿,这种事……我们都成年了,很正常的。
    他信了,信了五年。
    五年过去,唐亦宁才醒悟过来,他们的关系,其实一点都不正常。
    可现在,突然又正常起来了,他说“他爱她”,说要和她结婚。
    唐亦宁又哭了,嘴唇抖动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江刻看得心惊,伸出右手揽住她的脑袋,将她拥进怀里。
    他的手掌安抚般地揉着她的后脑勺,唐亦宁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连身子都哆嗦起来,哽咽着问:“我们会离婚吗?”
    “不会。”江刻答得斩钉截铁,“不会离婚,我保证。”
    唐亦宁没再说话,只默默地哭泣,江刻单臂抱着她,安静地等待着。终于,听到怀里的女孩说:“好,我答应你,我们结婚,一起买房。”
    江刻的眼睛里倏地燃起两抹光亮,他松开右臂,低头看着唐亦宁的脸。她也在看他,大眼睛里蓄满泪水,汗湿了的碎发贴在脸颊边,鼻尖红红的,上齿还死死地咬着下嘴唇。
    为什么要咬唇?江刻想,嘴唇都咬得发白了,不疼吗?
    这么想着,他就俯下了身,轻轻地吻住了唐亦宁的唇。
    小詹从客卫探出脑袋,隔着阳台玻璃移门看到了这一幕。
    哇哦,刚还吵来吵去的呢,现在就抱着亲嘴了。
    小詹很高兴,成交有望,在心里给江先生点了个赞。
    唐亦宁做梦都没想过,她被求婚是在这样一个场景里,没有钻戒,没有鲜花,没有单膝下跪,只有一个还没包起来的毛坯阳台,一轮耀眼的太阳,一片燥热的空气。
    求婚的人是江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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