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男人半天没有动静,苏娉小心翼翼看了他几眼,然后才轻轻打开医药箱,拿出一根针用酒精消毒。
    脱了鞋,她垂眸,认真挑着脚底的水泡。
    一向笑眯眯的眼睛湿漉漉的,唇角抿成直线。
    显然是在隐忍痛楚。
    身后,陆长风掀起眼皮,看到小姑娘躬着身的动作,视线触及她半截清瘦的脚腕。
    此刻担心的倒不是回去会挨她哥收拾,而是在想接下来的半个月她该怎么度过。
    小姑娘太娇嫩了,但她并不弱,跟着走了一天也没有掉队,这样坚韧的心性不管做什么都会大有成就。
    也难怪是东城大学中医系建校以来唯一一个学了半个学期就获得学校批准拥有行医资格的学生。
    就是难免又要跟着他们受罪了。
    陆长风看了片刻,又闭上眼睛。
    苏娉把水泡挑破,擦上药膏缠上纱布,把银针收回去,穿上解放鞋。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因为坐了太久有些发麻的腿,走了两步除了行动有些缓慢,没有很明显的痛感,她松了口气。
    走到洞口,透过草丛的间隙,她看着漆黑荒凉的夜色,点点滴滴清润的雨落在心上。
    半夜。
    她睡了一觉醒来,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打呼声,有些睡不着了。
    拢了拢身上的军装外套,她下意识看向药箱旁边,靠着洞壁双手环胸坐在那安安静静睡觉的男人。
    他只穿一件军衬,火光映在脸上,有半边被阴影覆盖。
    火……
    苏娉愣了一下,都睡着了,火还没灭?
    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堆,和源源不断涌来的暖意,她下意识看向陆长风。
    看了一阵,她脱下身上披着的军装外套,脚步轻缓走过去,略微蹲下,盖在他身上。
    与此同时,男人倏地睁眼,眸底寒光乍现。
    看到是她,有些懊恼,下意识问:“又吓到你了?”
    苏娉摇头,默不作声坐在他旁边。
    陆长风身上盖着军装外套,仅是这一会儿,就沾染了她身上浅淡的中药味道。
    他偏头,看向旁边安静乖巧的小姑娘,略显讶异。
    不怕了?没睡醒吗。
    过了一阵,他问:“饿吗?”
    苏娉本来想摇头的,但确实有一点,她点头。
    男人忍不住笑了,火堆很旺,知道她不冷,把军装外套穿上,单手撑着干稻草起身,走到赵班长旁边,把他身边用树叶包着的蘑菇拿了过来。
    苏娉无声看着他的动作,乌黑的瞳仁里带着些许好奇。
    陆长风又单手提过扣在一边的锅子,架在火堆上。
    摸过匕首,他长腿一伸,坐下。
    打开树叶包着的蘑菇,都已经被赵班长擦干净了,他瞥了眼熟睡的赵德发,心想大不了我以后少吃两个鸡蛋。
    匕首在他手里游刃有余,把蘑菇切成薄片,他放在锅里慢慢烘烤。
    清新的蘑菇香味很快就透了出来,他一片一片放进去。
    没有筷子不好翻面,正要去削两根棍子,就听小姑娘温软道:“我带了镊子。”
    “……”
    陆长风神色复杂,坐了回去,看着她给镊子消毒,然后夹着锅子里的蘑菇翻面。
    赵班长鼻子很灵,闻到香味就一骨碌爬起来。
    看到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火堆前面,上面还有口锅子,就知道他又在偷摸弄吃的。
    悄悄起身,绕到他身后,弯下腰正要开口,脖颈发凉,泛着幽幽寒光的刀刃抵在他颈侧。
    “是我。”赵班长不敢轻举妄动,吞了下口水。
    陆长风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听到他的声音,收回匕首,问:“有什么调料吗?来撒一点。”
    赵班长看着锅里被烘干的蘑菇片,敢怒不敢言,闷不吭声去翻找炊事班小战士包里的辣椒粉了。
    用匕首刀尖戳了块蘑菇塞嘴里,脆脆的,他对旁边的小姑娘说:“可以吃了。”
    “等我撒点调料。”赵班长挤了过来,挨着他坐下:“虽然这蘑菇挺鲜的不用调料也好吃,但是我不做点什么就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谁让自己是炊事班的呢,这样才有经手的感觉。
    随意撒了点辣椒粉和花椒粉,他伸手捻了一块:“是挺好吃。”
    苏娉用镊子夹着吃了四五块,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手,擦干净镊子消毒收好,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困意来袭又躺下来挨着干燥的洞壁缓缓入睡。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原本穿在男人身上的外套又盖在了她的身上。
    默了片刻,她侧头看周围,山洞里已经没人了,可能是为了让她安心,陆长风的行军包还在她医药箱旁边。
    “这雨再不停还真就只能啃干饼子了。”外面传来赵班长洪亮的声音。
    听他这语气应该是停雨了,苏娉把军装外套叠好,放在旁边的行军包上。
    重新扎好头发,带上军帽,她走了出去。
    她穿的是军便服和解放鞋,和战士们的军装看起来差不多。
    “沈妹妹!这儿。”赵班长在外支着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蘑菇粥:“你饭盒带了没有?拿过来我先给你盛。”
    下过雨的树林格外清新,到处都是泥土的芬香。
    “带了。”她又回山洞里,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饭盒,看到里面有筷子,她默了片刻,脚步沉重走出了山洞。
    “你要是想洗漱就去前面那个草丛那里,有条小涧,”赵班长拿过她的饭盒:“我给你打好放这儿,你待会过来吃就行了,正好冷冷没那么烫。”
    苏娉点头道谢,她顺着赵班长指的地方往小涧那里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涧水不大,只有一步宽,而且很浅,大概没过脚踝。
    水质很清澈,能看到下面的石头和躲在石头缝里小虾米,她掬了捧水洗脸,而后又漱口。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折返回去拿水壶,把水灌满。
    喝了一口,山泉水很甜,余光不经意扫过对面流水下来的陡峭石岩上,看到有株铁皮石斛,她放下水壶,走了过去。
    这种草药一般是长在半阴湿的岩壁上,平时很少能碰着。
    伸手试了下旁边突出的岩石承力度,她刚要踩上岩石,就被一个结实的臂弯抱了下来。
    下意识回头,对上男人硬朗的侧脸。
    “这块石头是松的。”陆长风示意她看刚才踩的地方。
    她顺着望过去,果然石块已经倾斜,有土掉落。
    “要什么?”陆长风卷起袖子,随意问道。
    “那株草药。”苏娉抬手,指着岩壁上的开着黄绿色花瓣的植物,解释道:“这是铁皮石斛,茎可以入药,补阴清热。”
    陆长风抬头看了一眼,略微颔首,下巴微抬:“你去旁边站着,等下有碎石落下来。”
    她依言照做。
    陆长风被她这乖巧的模样取悦到了,抬手攀上石岩,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到了铁皮石斛生长的地方。
    苏娉有些紧张,提醒他小心一点,见他把石斛采摘带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把绿色的草本植物递给她,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老赵让你赶紧去喝粥,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以跟我说。”
    苏娉看着手里的铁皮石斛,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往扎营的地走。
    在边防一般是轮流巡防半个月,有时候是第七兵团和第八兵团交叉巡防。
    不过这次只有第七兵团在,前两天战士们还没出现过什么问题,后面就陆续有因为泥土松软湿滑崴脚骨折的。
    越往里面走越难走,唯一被蹚出来的一条路是笔直的通天大道,往上面走极其困难。
    陆长风走在最前面,他背后背着行军包,因为挎着医药箱没地方放枪,本来斜挎的枪被他横插在行军包和后背中间。
    苏娉没忘记他说的话,一直跟在他身后,哪怕是路陡峭到不行也咬着牙跟紧他。
    男人回头看,朝她伸手。
    苏娉愣了一会儿,右手抓着他的手,然后向后面的人伸出左手。
    陆长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左臂攀着前面的树枝,借力带着队伍往前走。
    这条笔直陡峭没有坡度的路耗费了将近五个小时,走完才发现在地图上的标注不过七八百米。
    苏娉也是这时才更深刻体会到军人的不易,他们平时除了要上战场,还要严守边防线,想到想不到的事都要做。
    而第七兵团的战士们也重新认识了这位沈参谋长的妹妹,本来想着关照战友的妹妹,结果回想这一路上,好像自己被小姑娘关照的居多。
    哪怕是休息的时候她也背着医药箱到处看有没有伤员,还要给之前受伤的战士换药。
    到了最里面这一层,药包的作用已经不大了,苏娉也真切感受到以前陆长风带她们挖防空洞,在旁边扎营时说的蚊子比鸟大。
    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成群结队嗡嗡个不停的野蚊子不仅毒性大攻击性也大,还有树上到处挂网的毒蜘蛛。
    他们是两支小队汇合了,但是也有只有五个军医,被咬伤的战士们不少,处理起来也有些手忙脚乱。
    苏娉觉得自己回去要重新研究一个新的课题,关于野外急救。
    这次巡防完有两天假,她需要去张家找老师,尽快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陆长风大多时候帮她拎着医药箱,偶尔部队休整看地图的时候,她就提着药箱到处去询问伤员了。
    原本以为小姑娘体力不太好撑不过来,没想到她硬是咬着牙撑到了换防这天。
    陆长风带队回团部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她和团里的同志们相处的更融洽了,有些踮着脚拄着拐杖还不停问她想找什么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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