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谓的求,不过就是摇尾乞怜,格外开恩让她多活一段时日。
    先前带走她,是因为夺人所好,现在对着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想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中原公主,对着他百般献媚讨好的样子罢了。
    沈初姒抬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觉得阙王很可怜。”
    独孤珣拿着弯刀的手微微一顿,笑意在脸上戛然而止,他侧头反问:“我可怜?殿下的死生全都在我一念之间,无论是为奴为婢,还是身首异处,在这样的境地,公主殿下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我可怜?”
    马车的帘幔时不时被掀起,西境与盛京的景色截然不同,远处有着连绵起伏的山脉,此时天色将晚,要落不落的夕阳就这么挂在天空之中,将山脉的顶端都染上颜色。
    到了现在,其实沈初姒对于之前的那个赌局,也没有任何底。
    此行行迹诡谲,独孤珣是有备而来,与西羌接壤的地方绵延数千里,想要找到这里,实在是太过困难。
    他料定自己只剩死路一条。
    或许是之前沈初姒神色如常地吃着干饼的时候让独孤珣心生一法,他想磋磨她的心性,所以连着几日都没有给她粮食,只给了寥寥几口水,吊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带着她现在面色苍白,原本就显得有点儿纤弱的身子就显得更为单薄。
    这几日用餐之时,他都是戏谑地将干粮抛在自己的手中,笑意讥诮地对着她,“求我,求得我开心了,也不至于现在就饿死在到西羌之前。”
    这段时日的相处,沈初姒大概也明白了独孤珣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这么想杀她,但取而代之的,是玩弄的趣味。
    就比如现在这般,周而复始的说着求他。
    好像借此就能掩盖他心中那点儿不为人知的自卑一般。
    独孤珣的出身是他永远都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来源,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脑海之中,即便是他后来杀光了从前那些折辱他的人,也依然改不了深入骨髓的自卑。
    所以现在,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让人如女奴一般任他欺辱。
    想借此彰显自己和从前的不同。
    其实要说起来,真的很幼稚。
    沈初姒垂着眼睛看着独孤珣,“阙王如影随形的自卑心,这么多年还是要靠着卑劣的手段来遮掩,即便是登上王位也更改不了分毫,这么看,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独孤珣其实生得很是出众,身形并不似寻常西羌人那般魁梧,看着很像是中原人,只是肤色惨白,眼眉深邃,寻常笑的时候也是皮笑肉不笑,多了一点阴鸷意味。
    游志之中有讲到,独孤珣的生母正是因为容貌出众,才会被老阙王抢走作为女奴,现在他生得出挑,也是寻常。
    独孤珣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起来。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沈初姒的身上划过,眼神阴沉,迟迟都没有说话。
    马车疾行,车行辚辚,风声猎猎,马车之中点燃着一盏小小的烛火。
    一时间,只剩下这些声响,而她面前的人,始终都没有言语。
    谈之色变,看来她是一语中的。
    独孤珣在许久之后,并没有暴怒,反而轻声笑了一下,“公主当真胆大。”
    “若是胆大可以换得阙王不在耳边聒噪,”沈初姒轻声,“那应当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她总是能用这样平淡无波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激起自己心中的怒气,独孤珣自认自己从前伪装得很好,唯独在她的面前,始终都无法克制自己胸腔之中涌上来的怒意。
    独孤珣拿着刀柄的手上涌出青筋,他略微一个抬手,莹白的刀刃就已经到了沈初姒的颈边。
    锋锐的刀身距离她的颈侧只半寸之遥,独孤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现在杀了你,”他的刀迫近,“殿下就再也听不到如我这般的聒噪了。公主殿下觉得这样的买卖如何?”
    沈初姒坐在原地,“所以阙王这是被踩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吗?”
    独孤珣怒气反笑,手上的青筋却又暴起,面前的人到底是怎么敢,怎么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的!
    难道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杀了她吗?
    自卑?
    自他踩着血泊登上王位之时起,这种情绪就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在西羌,自己是一手遮天的阙王,即便是来到中原,那些人也忌惮着西羌兵强马壮,对于自己礼遇有加。
    即便是沈初姒的皇兄沈琅怀,也不敢频频惹怒他。
    可现在沈初姒落在他的手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或许,自己当真是太过仁慈了。
    连着几日的食不果腹让她看着愈发羸弱,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人落难之感。
    她从未被自己的言语而生出怒气,一遍一遍因她所说的话而气恼的人,是自己。
    独孤珣其实当真觉得,若是现在杀了她,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赌约也很好,免得自己现在落入庸人自扰的境地。
    她既然是求死,那自己就满足她。
    可是现在刀在颈侧,他却又迟迟都没有动手。
    “就这么杀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过便宜你了。”
    独孤珣俯身靠近,“我改变主意了。”
    他抬手将自己的刀贴近沈初姒的肌肤,上面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痕,几滴血珠渗出。
    他用手指将那几滴血珠抹去,擦拭的过程之中,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点儿暧昧。
    独孤珣的手指甚至比沈初姒身上还要冰凉,划过沈初姒颈侧的皮肤之时,指尖略微停顿,随后轻轻地蹭了蹭。
    他的手扣在沈初姒的颈后,迫使她靠近。
    “公主殿下既然是这般胆大不怕死,不愿求我,也好。”他倾身,似是情人低喃,“这些时日,我也对殿下起了一点儿兴趣。等回到西羌,殿下就是我第一个纳来的女奴。”
    “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日后就是西羌土地之上,不如猪狗,可以随意赏赐发卖的玩物。”
    沈初姒脊背贴近车厢壁,略微避开他的靠近,抬眼看到此时天上已经隐隐有了一轮弦月。
    月色冷清,高悬在天上。
    刚刚独孤珣气恼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在帐幔被风掀起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随之飞了进来。
    此时沈初姒的左手靠在车壁处,松松垮垮地握着,看着像极害怕至极而应有的反应。
    独孤珣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此时沈初姒终于惧怕的模样。
    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沈初姒的弱点。
    沈初姒此时眼睫低垂,虽然还没有摊开手查看,但此时手中传来的触感,她也清楚的知晓——
    她此刻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铜板。
    作者有话说:
    原本看到有宝评论说卷子在画大饼,
    看到时候的我:可恶,我今天怎么说都要日万,谁也别想拦着我!
    后来开始码字的我:果……果咩tvt
    还有一更,目测一点半左右,可能更晚,早睡
    第52章
    弦月悬于高空之中, 即便是已近夜深,一辆马车也没有丝毫停顿地驶过中原最西边的一处城池。
    已经过了黎城,按照这样的行驶速度, 等到明天午时, 就可以抵达西羌。
    沈初姒的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铜板,出自谁手她自然明白。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谢容珏, 先行找到了这里。
    独孤珣此刻刀未离手, 靠在车厢一旁假寐。
    或许是因为连日不停的赶路, 睁眼的时候倒是不见端倪, 但是此刻闭眼的时候,他就显出几分格外的倦怠来。
    直到传来几声嘈杂的声响,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勒紧缰绳,喝停马车。
    沈初姒原本体弱, 多日未曾用餐, 反应也连带着变得迟钝了一些,一时不察,直直地往旁倾倒。
    可是预想之中撞到车壁的剧痛却并未传来,独孤珣分明在假寐,却又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的手托在了沈初姒的肩侧, 随后讥讽道:“公主殿下最好能活到西羌, 就算是死, 也该找点好点的死法。”
    沈初姒用手撑着一点儿手下的坐垫, 往后退了一点, 刚好避开独孤珣的手。
    独孤珣皱眉, 刚想说话的时候, 马车外突然有声音传来:“王上, 前面有人。”
    虽然并未明说,但此时必然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情形。
    多半是有人找上了他们。
    独孤珣面色阴沉,他的手指在刀上收紧,看了看坐在原地的沈初姒,挥刀在她的裙摆处划下一刀,布帛划裂声清晰。
    他抬手拾起那布条,倾身在沈初姒的脚下。
    用那布条在她的脚踝处绕了两圈,随后打了一个死结。
    马车之中没有任何锐物,那个结打得很紧,独孤珣端详了片刻,随后提刀往外走去。
    在即将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坐在原地的沈初姒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却又只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看来公主殿下还真是惹人怜爱,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没有放弃。”
    沈初姒手中握着那枚铜板,“阙王过奖。”
    沈初姒的脚踝处被束缚得极紧,独孤珣打这个结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力气,绷紧的布帛甚至已经勒入了皮肉里。
    她的头上并无首饰锐物,想来也跑不了。
    独孤珣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他也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逃得过之前那么多的斥候的侦查,前来这里,拦下马车。
    应当是一队人马,不然怎么敢在这里,拦下他的马车。
    此地地处中原最西侧,靠近西羌境地,空旷无边,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之上积雪还未消融。
    月色冷清,其实并没有如同独孤珣之前想的一般,是一队人马。
    不远的山陵之上,只站了一个人。
    他站在高悬的弦月之下,身量极高,身穿绛红色的锦袍,手中提着一把剑。
    而身边则是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死于他剑下,全都是独孤珣用心血培养出来的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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