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心口胀痛,喉痛腥甜,嘴角溢出血来。
    痛彻心扉,恨不能子代其难。
    “相爷。”宋大夫人红肿着眼过来,看到他嘴角的血,不由尖叫出声,喊着太医。
    宋致远拨开她的手。
    楚帝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宋致远失了魂的跪在地上,他吸了一口气,手在他的肩膀上一压,走上榻前。
    “宋太夫人如今如何了?”
    程医正已经收回了扶脉的手,战战兢兢地道:“启禀皇上,宋太夫人的脉象缓慢浅弱,主要伤在脑后,有渗血,而方匾从高空砸下,力急而重,太夫人年老体衰,五腹六脏恐有内伤积血……”
    他每说一句,楚帝的脸就越沉一分,更别说跪在后头的宋致远了,脑子都空了。
    这么大的年纪,受这样大的冲击力,便是能好,都不知道得养多久才好全,更不说宋慈的身体本就是孱弱。
    楚帝沉声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给朕把宋太夫人给救回来,半点损伤都不能有,否则朕要你们的人头。”
    诸位太医跪了下来,纷纷表示尽全力,内心却是发苦。
    本来宋太夫人的地位就高,又是宋相的母亲,楚帝平日都会敬着尊着,如今又是因为救了太后才遭此横祸,不说汪太后了,就是楚帝也得看这个功,必然要她安然无恙。
    可是宋太夫人这個年纪,身体又差,这一劫,能过去吗?
    楚帝说了这一句,就来到汪太后身边,安抚道:“母后,您到隔壁的帐篷歇着吧。”
    “哀家不走,哀家要看阿慈醒来才行。若不是哀家,阿慈就不会这样。”汪太后哭着说:“早知道哀家憋死都不要去净房了。”
    楚帝张了张口,事发缘由他已经知道了,全都是逃不过巧字。
    “母后,您在这,太医该怎么静得下心救治,您这尊神在这杵着,岂不叫他们更容易分心,还是在隔壁候着吧。”
    汪太后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就乖乖的站了起来,看到宋致远还傻乎乎的跪着,她眼眶发红,道:“允之,你千万要振作,阿慈她,定会福泽深厚,会好起来的。其实都怪哀家,是哀家害了她。”
    宋致远擦了一下眼角,向汪太后拱手拜了拜,道:“太后娘娘您千万别自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切都是天意。娘她视您若至亲,想必她也是无悔和万幸的,万幸是她替您受了,她……”
    他喉头哽咽,再多的华丽措辞都说不下去,眼泪流了下来,却更叫人愧疚。
    第1710章 老天不公平
    宋致远站在帐篷门口,看向楚帝,眼里露出一丝犹豫。
    地动是消停了,可灾后要处理的事不知凡几,他是当朝相爷,理应跟随皇帝处理这繁琐的国事,可现在他的亲娘在里头生死未卜。
    宋致远心有大国,可也有私心,他是想守着宋慈,亲耳听见太医说没有大碍的。
    可这国事缠身,他头一次露出犹豫。
    楚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满朝文武都在宫中候着朕的指令,不必你来凑,你先守着姨母。”
    宋致远眼眶赤红,一撩衣袍便要跪:“臣,谢主隆恩。”
    楚帝托了一下他,道:“虽说朕这话有些欠打,可该说谢的人,理应是朕才对。”
    “微臣惶恐。”
    楚帝叹了一口气,离开之前还是先往隔壁帐篷去,自家老娘也得安抚一二的。
    汪太后惊魂未定,坐在榻上抹着眼泪,连翘等宫人在一旁轻声安慰着,看见楚帝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是不是阿慈醒了?”汪太后站了起来。
    楚帝过去扶着她坐下,道:“还没那么快,太医正在诊治呢。”
    “能治好吗?程医正都说了她年岁已大,这一砸,只怕五脏六腑都有内伤,皇帝,内伤那可比外伤更难治,她这么个岁数,怎么受得住?”汪太后说着,又嘤嘤的哭起来,捶着心口:“这都怨哀家,啥时候说话不好,非要在这种日子在屋内坐着,哀家就是没当回事,才会让阿慈遭此大祸。”
    “母后,这不怨您,若怨,倒不如怨朕,为何要把人都叫进宫里祈福呢。”
    汪太后张了张口,不好反驳和指责,只红着眼道:“不管如何,阿慈就是代哀家受难,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哀家这余生也不好受了。”
    楚帝心一酸,安慰道:“您也说了姨母是个福泽深厚的,定会跨过这一关的。”
    汪太后伤感地道:“哀家也是往好的说,哀家心知阿慈她陪不了哀家多久了,如今遭这一难,就更是了。”
    她再天真,也知道宋慈老了,本就是身体不好的人,再受这样的大罪,哪还能痛快地活?
    “老天它不公平。”汪太后擦了一下眼角,道:“她年轻时为了宋家吃尽苦头,能享福了,也依旧围着宋家殚精竭虑,现在老迈了又吃了这個大亏,老天真是太不公平。”
    楚帝也不知从何安慰起,只能干巴巴地道:“所谓福祸相依,或者会有别的造化呢?”
    汪太后自嘲地道:“这辈子都没活好,再多的造化又能怎样?”
    您这样,儿子就没法接话了。
    汪太后道:“这灾后事儿多,皇帝你也别在这安慰我了,速去处理朝政,务必让百姓得到最大的救治。皇帝,今年艰难,你一定要稳住。”顿了顿,又道:“母后知你不认老,可是皇帝,小鹰总被护着,是无法展翅成为雄鹰的,太子那里,你也该让他学着帮你处理国事了。这是以大局计,也是以大庆未来计。”
    楚帝微微一凛,点了点头。
    第1711章 灾后
    灾难过后,山河扭转,满目疮痍,仅仅是因为大地发了一场嘶吼,许多人曾经温馨的家园被化为一堆堆瓦砾,家人被埋在废墟中,家破人亡。
    有人愤懑,有人怨天不公,有人仰天哀嚎,亦有人庆幸不已。
    万幸地动发生时是在白天,多的是人醒着,而且朝廷早已贴了告示让所有人走出家门祈福,违者罚半斤米。
    旱荒之年,大家都在节衣缩食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半斤米数着吃,总能吃上一阵子,谁敢去赌啊,祈福也不是什么要命事,走出来也是无妨。
    可现在,走出了房屋的,不就侥幸保住命了吗,而有些人不信邪,愣是躺在屋里装死,结果是真死了。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就这么巧,让全民走出家门祈福,看起来就像是早预料似的,莫非是朝廷早就知道会发生地动?
    这质疑的声音在民间悄然流传起来。
    当这声音传到金銮殿护楚帝耳中时,他的眼皮一抽,却是没让人去摆平这种声音,而是快速的让满朝文武按部就班,救人赈灾,进行灾后重建。
    毕竟已经九月了,过不久就要深秋入冬,这要是房子倒塌了的人家没有安置的地方,这冬便是要难过了。
    整个朝野都动了起来,救助的救助,赈灾的赈灾,捐钱财物资的也主动奉上,天灾不断,国难当前,谁都不敢捂着那点阿堵物不舍得放,就怕被皇帝记上一笔,影响今年的官员考评级别。
    确认余震不再有,在宫中滞留的命妇纷纷出宫,一路及家所见,处处均有破损,甚至有人在倒塌的房屋前嚎哭,徒手挖着废墟救人,也禁不住心酸眼红。
    地动发生时是在白天,可按着时间算,那会儿她们会在哪,入宫的,多是有品阶的当家夫人,那个时段,应该在家中主理中馈或是在屋内和心腹吐槽一下昨晚老爷再哪个姨娘屋里头如何这般的话吧?
    如是这样,那她们这些弱小的女人,会不会也像那些来不及逃的人一样,被埋在废墟,或被什么东西砸個头破血流,生命垂危?
    众人心有戚戚焉,不知该叹幸还是不幸,只是在见到家中子女或至亲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宋家,所有人翘首以盼,等着宋慈她们归来,因有着万全准备,宋家倒是没有太大的损伤,也就是几个下仆躲闪不及而被掉下来的瓦片及飞溅过来的石头给砸了头脸,却都不是致命伤。
    而房屋,塌了两间无人居住的客院,湖里的水倒灌了,花园毁得一塌糊涂,那都不是大事。
    至于各房各院,也是不同程度的遭受损失,也不是大问题,人员都好着,就等着宫里的几个主子回来了。
    从地动发生的那一刻起,宫嬷嬷心里就异常不安,来回的走着,直到宫里传了消息来,宋慈在慈宁宫被方匾砸伤昏迷,现在仍在救治。
    众人大惊。
    宫嬷嬷的眼一下子就渗出眼泪来,她就知道,就知道苦都是要她家老夫人受的。
    第1712章 意外消息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宋致远负手站在慈宁宫的帐篷前面不远,抬头看着天空挂着的朗月,整个人显得尤为寂寥。
    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他转过头,躬身施礼:“微臣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楚帝走过来,站在他身旁,道:“朕听说你这一日都没歇过,也没吃。”
    宋致远苦笑:“母亲在内受难,当儿子的,如何能安心吃喝?”
    地动之后,宋致远第一时间就让人回府把林箐接到宫中,和诸位太医一道诊治宋慈,她是女医,也方便,也正是这样,检查过宋慈的身体,发现她那瘦弱的后背,被砸得淤青。
    方匾沉重,宋慈老弱,这么一砸内伤必有,大家都不敢移动她,毕竟她在昏迷当中,也不知哪里有伤,就怕随意移动,牵扯到哪处暗伤反而不美。
    除了后背,严重的伤势还有头部,砸破了头,也就是平砸下来,伤口不大也不深,可那是头,会不会砸出毛病,也未可知。
    种种原因,宋慈也只能暂在慈宁宫医治了,为恐再有地动,暂时也不回宫殿,只在外头的帐篷住着。
    现在都一天了,宋慈的伤早已上了药,也包扎过了,可人,却是仍未醒来。
    让宋致远最慌的是,林箐给他的心理准备,就是人可能就醒不来了,毕竟她本来的底子就不好,现在受如此重的砸伤,一旦五脏有积血,只怕凶多吉少。
    天知道,宋致远听到那话时,就忍不住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早知如此,他是不是该自私点,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让宋慈去说,哪管这天下如何呢?
    楚帝心里有几分不是滋味,斥道:“朕知你心中难受,可人也不是铁钢,岂能这样作践。宋允之,你不但是她人的儿子,也是国之重臣,你这身体要是垮了,岂不叫朕也失你这个肱股?”
    宋致远闷声道:“林大夫都让我有丁忧的准备了,您说我如何能吃得下?”
    “放屁!”楚帝呵斥:“哪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好话不说,还咒自家老娘呢。”
    宋致远闷声不语。
    “朕也未用膳,你陪朕一起。”楚帝说了一句,又哼了一声:“这是御令,抗令为不尊。”
    宋致远看了帐篷一眼,点头应下。
    说是晚膳,但也没有铺张,不过是一碗鸡丝汤面并一些酸爽的小菜。
    宋致远心中惦念着宋慈,吃之无味,只是机械地往胃部填食物。
    “底下的人报了上来,天坛那一带震感强烈,主殿塌了一大块,经查,主殿的两条主梁底部炸空,有细微的火药痕迹。”
    楚帝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碗筷,对宋致远说了这个消息。
    宋致远的筷子一僵,抬起头来,神色惊惧又后怕。
    楚帝把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道:“如果你没有提议,那朕和太子就会如期前往祈福,恐怕就会被埋在天坛了。宋允之,你觉得这是人为还是巧合?即便没有地动,那天坛,也会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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